老道人和聶贏天站在六藝館門口,已經好一陣子了。


    “這就是那小子信裏說的地方?”


    “六藝館,應該是這裏沒錯。”


    “那進去吧。”


    “誒,等等。就這麽貿然進去?”


    “安心了,後麵沒有尾巴。那個鎮魂是真把你當個屁放了。”


    “說誰呢?誰是屁?”


    就在老道人和聶贏天鬧的不可開交的時候。


    “前輩。”曹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兩天他天天跑驛站,沒想到前輩們都已經來到跟前了。


    老道人看到曹淼也是笑眯了眼,這小子是除魚兒外,他看得最順眼的一個了。


    “小淼淼,那麽吃驚幹嘛。你們不是寫信請我們來嗎?”


    “是,可是,您怎麽都不回信,就直接來了啊。”


    聶贏天笑著說道,“回信還沒有我們的腳程快呢。柳十方呢?”


    曹淼急忙跑到兩位前輩前,接過他們的包袱,“前輩快跟我來,十方哥在裏麵。桑姑娘和唐彥也在。”


    聶贏天大喜,搭上老道人的肩膀,“原來你寶貝徒弟也在這兒,這下安心了吧。”


    老道人掙開他搭上來的手,“把你爪子拿開。我有什麽不安心的,莫名其妙。”


    說完,他邁開步子就走了進去。曹淼忙跟了上去,“前輩,我給你帶路。”


    聶贏天看著他緊趕慢趕的背影,“明明就是很掛念嘛,死要麵子不承認。”


    “十方哥,魚兒姐姐,你們快看誰來了?”


    曹淼不敢再大聲喧嘩,壓著嗓子憋著他難受。


    桑魚兒和柳十方看到老道人出現,驚喜之餘,反應各不相同。


    “老頭,你怎麽來了?”


    “前輩,你終於來了。”


    落後一步的聶贏天也出現在老道人身後。


    “聶前輩,你也來了。”


    “聶前輩,我等你們很久了。”


    桑魚兒這才想起來,是柳十方寫信請師父他們來相助的。老道人看著桑魚兒,鼻孔裏哼了出來,“一走就是三年,了無音訊。可不是嘛,天高海闊的,哪能想起師父來。”


    聶贏天給柳十方使了個眼色,柳十方會意。他一手牽著柳絮,一手拉著曹淼就往走。聶贏天也和老道人打了聲招呼,“你們師徒很久沒見了,有話慢慢說,好好說。我們先出去了。”


    桑魚兒給老道人倒了杯茶,他也不領情,轉過臉去不看魚兒。


    “老頭,我可沒敢忘了您,一直掛念著呢。離開桃花島後,我們就去了北境從軍,無法給你寫信報平安。邊境一直很亂,和外族大大小小的衝突不斷……”


    老道人聽著聽著,慢慢把臉轉了過來。他拉起魚兒的手,看到手上厚厚的繭子,又感到很心疼。


    桑魚兒接著說道,“我們來了京都,也是偶然碰見十方哥和曹淼。”


    老道人突然想起什麽,“北境軍是邊軍無詔不得擅入京城,你和唐彥莫非……”


    “不錯,我們是冒死進京,告訴皇帝柔然議和的消息。”桑魚兒將倒好的茶水遞給老道人。接著她便把北境發生的所有事都告訴了老道人。


    而在院子裏,唐彥也把一切告訴了聶贏天。


    “所以你們打算借相門的力量救出柳十方的爹娘。然後靠你們從北境帶來的人手,逼皇帝就範。此舉無異於螳臂當車。”


    聶贏天不讚同桑魚兒的做法。在黑軍團衛的鐵蹄下,不管是一千人還是一萬人,都沒有生還的機會。曹淼想起狼騎衛,一時不寒而栗。


    唐亞卻說道,“我們並不打算和黑軍團衛硬拚。我們隻是來討皇帝一道拒絕議和的詔書。”


    屋內


    “你們想利用詔書激怒北境軍民,反出朝廷?”老道人猜到了魚兒的目的。


    桑魚兒直認不諱,“一開始,我們的確是這麽打算的。皇帝不仁在先,無理拒絕議和,不顧北境百姓生死。隻有北境獨立,才能和朝廷談條件。但是重遇了十方哥之後,我改變了主意。”


    “皇帝不止要滅相門,還要毀了整個天下。他已經瘋了,北境的獨立根本製衡不了這樣的瘋子。師父,天子無道,當取而代之。”


    老道人想到了劉長生的一番話,“師叔,天子無道,當取而代之。天道之下,我們所有人都逃脫不了彼此的命運。”


    “每次你喊師父,準沒好事。”老道人恨恨的說道。


    相師府


    劉長生坐在桌前,正奮筆疾書。突然一陣風吹來,劉長生疑惑的看著緊閉的窗戶。瞬間他便明白了過來,放下手中的筆。


    “你來了。”


    老道人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我離開的這些年,你還好吧?”


    劉長生站起身,向老道人作揖施禮,“放心,我一切都好。”


    老道人從劉長生身旁走過,坐到椅子上,“不是說好了不行禮、不尊稱。你這樣我要不習慣了。”


    劉長生走到老道人身旁坐下,“謝謝。”


    “謝什麽,我當年主要是去救徒弟的。柳十方隻是順便。”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你這次來找我,是有事吧?”


    老道人從懷裏掏出一份奏章和一封信,“你把奏折呈給皇帝。這份信是魚兒寫給你的,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在信裏。”


    劉長生將信拿在手上,打開奏折一看,“北境統帥譚虎將軍。他的奏折怎麽在你手裏?”


    老道人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盯著夜空說道,“一切仿佛都是注定的。我把他們帶到桃花島,是想讓他們遠離紛爭。結果後來發生的所有事,還是將他們推向了各自的命運。這天道,實在非人力可以幹涉的。”


    劉長生說道,“帝星曾經黯淡無光,我差點以為失敗了。沒想到幾年後,會看到星耀再現,身邊還出現了輔弼星。”


    “你說對了,魚兒他們幾個都當京城了。這封奏折就是她托我交給你的。”


    劉長生打開奏折,仔細讀了一遍。他表情逐漸肅然起來,老道人等他讀完合上奏折,這才開口道,“如果你不願意,我就……”


    “放心交給我吧。”劉長生收起奏折,“我知道該怎麽做?”


    老道人心裏很複雜,他沒想到劉長生會答應的這麽爽快。


    “你可知道這樣做的後果?”


    “相門早已經回不了頭了。”劉長生神色平靜的看著老道人,“大錯已經築成,若要撥亂反正,隻有這一條路。”


    老道人不知還能說什麽,他走向屏風,“需要我做什麽,隨時來找我。”


    “師叔。”


    老道人腳步一頓,“不是讓你別……”


    “最後一次。師叔慢走。”


    劉長生對著老道人的後背,作揖行禮。老道人始終都沒有回頭,他越過屏風就消失不見了。


    劉長生衝著門外喊了聲,“來人。”


    很快兩個弟子推門進來,劉長生指著屏風說道,“這後麵的窗子,明天找人來封了。用不上了。”


    “是,老師。”


    弟子們退下後,劉長生重新坐到書桌前。他將奏折放下,開始看信。


    第二日,連續三日未上朝的皇帝終於露麵了。


    劉長生站在文臣隊列裏,看著皇帝緩緩走向禦座。待皇帝坐下,一旁的內侍唱道:“跪!”


    “山呼!”


    群臣齊齊跪下行朝禮,“萬萬歲!”


    “再山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


    “謝萬歲!”


    群臣起身,又聽內侍唱道,“有事造奏,無事退朝!”


    皇帝三日未臨政,臣子自然累積了不少政事要當堂稟告。但今日不同,一向在朝堂上寡言少語的相師長竟然搶在了所有人前頭。


    “臣啟陛下,事涉邊關大事,柔然欲與我朝議和。”


    劉長生一席話,如水滴入滾油,在朝臣的心裏炸了鍋了。四周一時鴉雀無聲,禦座上的陛下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好整以暇的等著劉長生進一步的動作。


    劉長生拿出奏折,雙手捧起,“北境統帥潭虎將軍奏折在此,請陛下過目。”


    太監將奏折遞到皇帝手上,皇帝卻沒有立刻打開,而是隨手扔到一邊。


    “北境軍的奏折為什麽會在愛卿手裏?”


    群臣此時更是大氣也不敢出。誰都知道相師長是陛下的老師,恩寵正盛。相門去年惹出多大的禍事,多地都打著“相門無道,禍亂朝綱”的旗號起兵造反。皇帝二話不說就派重兵平亂,對相門卻極盡寬宥,甚至下旨安撫相師府。一直到叛亂平息,劉長生還是穩坐朝堂。陛下待他也一如既往,恩寵依舊。


    現在這是鬧的哪一出?劉長生竟然拿出北境軍的奏折給陛下,這實在太敏感了。朝臣和邊關大將勾結,等同謀逆。北境軍有事要上奏皇帝,為什麽不走正常的程序?皇帝現在隻是垂詢,並沒有流露任何態度。朝臣們都憋著口氣,想等著看清楚方向再開口不遲。


    眾目睽睽之下,劉長生回答了陛下,“柔然少主縕紇提,現在就在北境軍中。”此言一出,群臣嘩然。這個劉長生果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據他所言,柔然曾多次派遣使者上京,欲與陛下商談議和之事。但是每次都無功而返。縕紇提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以身犯險,親訪我北境大營。柔然的誠意可見一般。”


    群臣這回聽明白了,劉長生正在指責陛下。朝堂之上,反應最快的當屬言官。


    “大膽,劉長生。其身不正,勾結外臣,妄議朝政,意圖左右陛下。罪不可恕。”


    “北境軍私下與柔然少主會麵,這是通敵。”


    “臣請陛下下旨,嚴查北境軍與相師長私下授受,謀國叛逆之嫌。”


    “相門也要查,通通脫不了幹係。”


    劉長生背對著群臣,好似站在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他嘴角流露出嘲諷的微笑,這般朝臣吵吵嚷嚷成一團,卻沒有一個人提到柔然議和。大家都刻意把這個關鍵忽略掉,一心隻想置自己於死地。


    皇帝高高在上,俯視這幫大臣的表演。他不得不承認,殿上這麽人裏頭,也就劉長生還算能看。其他人都如同小醜一般,見風使舵,隻為討天子歡心。治國安邦靠著這些人,就和讓自己當皇帝一樣,太可笑了。


    皇帝緩緩的抬起手,身旁的太監會意,“肅……靜!”


    朝堂上瞬間雅雀無聲。雖然大臣們吵的熱鬧,實際上人人都留著心眼,觀察著殿上那位的反應。究竟自己是不是賭對了,始終是那位說了算。


    “老師,”皇帝的眼裏現在隻有劉長生一個人,“給北境軍遞奏折,是你的主意?”


    劉長生坦然道,“是。”


    “縕紇提現在北境軍大營?”


    “是。”


    皇帝緩緩從禦座前的台階上走了下來。他靠近劉長生,在他耳邊低聲說道,“老師,有什麽話不能私下和朕說?你帶到早朝上來,就回不了頭了。”


    劉長生平視前方,“陛下想要的,臣一定會給您。”


    皇帝沒有移開身子,再次低聲道,“值得嗎?”


    劉長生微微動了動,使自己能和皇帝靠的更近,“勢在必行。”


    皇帝抬起身子,拉開了和劉長生的距離。他帶著欣賞的目光看了劉長生一眼,迅速走上台階,坐回禦座。


    “好。說的好。”


    朝臣們沒有聽見皇帝和劉長生的低語。皇帝的連聲叫好,令他們麵麵相覷,無所適從。


    “軍團衛何在?”


    鎮魂從武將隊列裏走了出來,“臣在。”


    皇帝指著劉長生,“朕的老師,交給你了。”


    鎮魂麵無表情的領命,“是。”


    賭贏了,皇帝終於要對相門下手了。群臣內心一陣雀躍,退潮後各自趕回家炮製彈劾奏章。相門的罪責,罄竹難書,多如牛毛。但誰能寫的最精彩,最得聖心才是大家要揣摩的。這種即得聖心又得民心的事,可不能落後於人。


    黑軍團衛的動作非常快,全國各地開始查封相門極其名下產業,拘捕相門中人。鎮魂並沒有把劉長生、黃維等人丟入暗無天日的牢獄。他在城門附近尋了個開闊地,打造了幾個巨大的鐵籠子。京都所有相門中人都被趕進了籠子。鐵籠沒有門,等人都進去了,才把最後一麵焊死。周圍沒有官兵把守,百姓可以自由靠近。任何人想要接觸他們或是和他們說話都可以。


    一開始,還有心善的百姓給籠子裏的人送水、送吃的。但很快人們就不再可憐他們,甚至頗為厭惡和唾棄。有不少人路過的時候都露出鄙夷的神色。


    劉長生平靜的盤腿坐在鐵籠一角。他知道,軍團衛定會將相門過往惡行公布於眾,使得民眾唾棄相門。而對於柔然人提出的議和,隻要強調柔然的卑劣殘酷,反複無常,就能輕易挑起民間仇恨,掀起民間反對議和的聲浪。


    鐵籠裏的門人多日未進水米,個個渾身無力,歪七扭八的靠著或躺著。黃維被關在另一個籠子裏,他隔著鐵欄看著老師。這一切,老師早就料到了吧。這不是結束,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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