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惜晨這個名字帶來的是長久的寂靜,就到穆玄以為這個黑夜馬上要過去時,一個身影才慢慢從穆玄一直盯著的角落裏走出。


    他一步一個腳印,穩健而又緩慢地像穆玄走來,黑夜遮住了他的麵容,即便是穆玄五感優於常人,也看不清他被陰影擋住的臉。


    看到這人平穩的步伐,穆玄微微眯眼。


    “我沒想到,”原本蒼老又沙啞的聲音,此時卻變得年輕而悠揚,像好聽的風笛,在清風中婉轉低鳴,“在我自以為隱秘地跟蹤你時,自己早就已經暴露了。掩耳盜鈴地認為別人都沒發現自己,實際上卻成了旁人眼中的笑話。”


    “年輕人,你很厲害,厲害到讓人難以看透。你應該不隻是一個普通的孤魂野鬼,更不會隻是個孩子,你是誰?”穆惜晨讚歎地問道。


    “在詢問別人之前,說說自己的身份吧。”穆玄道,“我聽說的穆惜晨可是一個瞎眼瘸腿的老人,可你呢?步伐穩健,聲音又變得這麽年輕,是修煉了什麽法門?”


    他搖了搖頭,繼續說:“不對,剛才的聲音不是裝的,你的聲音是才變化成現在這樣的。我懂了,你得到了某種修煉的法門,會了諸如之前傳音入密的功夫,又暫緩了衰老。但這法門不是正路,而你卻相信了它,因此布下絕靈陣,結果受到反噬,時而年輕時而衰老。想必當你老的時候,依舊會眼瞎腿瘸,而且身體還會承受無盡的痛苦,對不對?”


    穆惜晨的身體一僵,他看著穆玄,慢慢走出陰影中。那是一個非常年輕又英俊的人,麵容俊逸而幻惑,整個人都透著一股仙風道骨的味道,的確是那個傳說中的天才。


    他的眼中藏著一抹化不去的哀傷和悔恨,聲音也是變得憂鬱起來:“你到底是什麽人?究竟知道了多少?”


    “在詢問別人之前,總該有點誠意吧。”穆玄搖搖頭,情商低不代表他是傻子,怎麽可能直接把自己的底牌交出來。雖然穆玄的腦子對普通修真者來說是個巨大的寶藏,但他本身沒有保護這寶藏的力量,必須隱藏自己的真本事。


    穆玄的眼神堅定又明晰,仿佛看透了對方的一切。穆惜晨在這好似無所不知的眼神中敗下陣來,歎息道:“原來你會故意用那種邪門辦法引起我的注意,一是因為發現了我的身份,二是為了引我出來,虧我還特地跑出來阻止你,自投羅網,唉……”


    這話……信息量有點大……


    穆玄哪裏發現穆惜晨的身份,之所以敢猜他是穆惜晨,還是因為自己實在不知道別人瞎蒙的,企圖詐出點的東西來。結果沒想到這一詐的效果超乎想象,對方生生靠著腦補把他想成了一個無所不能的隱士高人,並且將自己的身份給暴露出來。


    他總共就對兩個人出手,一是那路邊老乞丐,二就是今晚的醉漢。醉漢自然不可能是穆惜晨,也就是說……


    穆玄咽了下口水,覺得自己自奪舍後就屬今天運氣最好,不然現在這個衣著整齊光鮮亮麗年輕有力的穆惜晨變成老乞丐在暗地裏監視他,自己硬裝出來的強大估計立馬要穿幫。


    這邊穆玄還在暗爽,那邊穆惜晨已經進入了回憶模式,開始為穆玄講述一個二十年前的故事――


    “你知道,我自從參加了那場戰爭後,就變成了殘廢。當時去參軍的時候,腦子裏隻有一片熱血和衝動,隻想著效仿古人棄筆從戎,用自己的力量為國家奉獻力量。事實上我做到了,也不曾後悔過。我的腿和眼換來現在這安寧和平的國家,是我賺到了。


    可是生活畢竟是要繼續的,我成了一個殘廢,回到l市後,人們表麵稱讚我是個英雄,實際上暗地裏都在可憐我。我的眼再也看不清那些蘊藏著華夏五千年文明的古跡,我的腿再也沒辦法上山下海去追尋先人留下的腳步,甚至我這雙滿是傷疤粗糲的手,再也無法辨別出文物那細致的紋路。


    我廢了。


    如果我還繼續在戰場上,我不會有這種感覺;如果我陣亡了,我隻會為自己自豪。可是我活下來了,帶著一身殘缺,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我雖然不後悔,但我不甘心。所以在董鴻海那個王八蛋找上我的時候,我沒有拒絕,反而陪著他去了那裏――傳說中徐福的坐化之處。


    你應該聽說過,秦始皇統一六國後開始追尋長生,而徐福奉始皇之命,帶著數千童男童女以及無數金銀財寶出海尋藥,最終卻是無果。徐福最後的下落無人知曉,而二十年前,董鴻海說他發現了一處古墓,從上麵的刻字開來,應該是秦漢時期,他認為那極有可能是徐福的墓地。當年秦始皇耗盡舉國之力,徐福不可能什麽都沒找到。他用身體的殘缺說服了我,讓我與他一起去探墓。


    當時的風險就不說了,我們去了二十幾個人,最後回來的隻有我和董家兄弟以及裕芳齋的現任董家袁成潤四個人。董家兄弟是用手下人命爭出一條活路,袁成潤將家傳絕學修煉到極致,這才保得住性命,而我則是從戰場上下來一身血腥戾氣,尋常陰物不敢接近。


    我們在墓中,看到了幾個宛若在世的童男童女,也見到了徐福那好似活著一般的屍身。他在死前留書,稱若是早一些發現這長生鼎,便不會遺憾而終了。


    長生鼎隻是一個刻滿了籀文也就是大篆的小鼎,隻有一掌大小,但卻有很多微雕的字,根本不是當時技術能夠做到的。根據徐福留書,這是西周時期封神一役後,薑子牙留下的寶物,上麵有著無上的長生秘訣。我們對接近於甲骨文的大篆所識不多,這上麵的文字有多是術語,很難理解。最後我和袁成潤拓印了一份鼎上的文字,董鴻海藏著那鼎,我們各自研究鼎中的秘密。


    袁成潤那裏有什麽進展不太清楚,但我卻是在鼎上發現了一個口訣,按照口訣每天吐納呼吸,兩年下來,我發現自己不僅學會了一些傳說中的法術,而且眼睛能看見了腳恢複了,連相貌都變得年輕起來。這讓我大喜過望,完全相信了長生鼎上的口訣,更巴不得得到那個鼎天天拿來研究。為了得到長生鼎,我將這口訣的一部分告訴了董鴻海,有了與他一起研究長生鼎的機會。


    研究了好多年,十三年前,我發現了長生鼎記載了一個傳奇的陣法,陣法上說,將鼎作為核心,吸收天地精華,最後修煉鼎上心法的人入鼎修煉,便可長生不老,羽化登仙。鼎隻有巴掌大小,但見識過口訣神奇的我和董鴻海,認為大小不是問題,便開始著手準備陣法。


    沒錯,大小的確不是問題。陣法布成之後,我們感覺到了無數的靈氣湧入鼎中,鼎變得越來越大,董鴻海當時推開我,自己先躍入鼎中。


    接下來,就是噩夢的開始。”


    說到這裏,穆惜晨已經站不住,慢慢坐在地麵上,呼吸開始急促,臉上也開始出現皺紋。


    “當然是惡夢的開始,幸好當時先跳下去的是董鴻海,否則連你自己都要變成這鼎中蠱,血肉被鼎吸收,靈魂和董鴻海一起與藏在其中千百年的孤魂野鬼不停爭鬥,最後勝的那個,便成為這鼎中最強的鬼蠱,被鼎所操控。當年徐福帶去數千名童男童女,最後墓中卻隻有幾個,餘下定是都被蠱吸收,而徐福本人也是受不得誘惑,明知道不如進入,最後卻是魂魄離體投入鼎中。若不是他沒有準備好,沒給那鼎足夠的靈氣,鬼蠱早就孕育出來,禍害人間了。


    偏偏你們讓那邪鼎重現世間,又給了他l市的靈氣……


    你們,闖大禍了!”


    穆玄嚴肅地說道,他隻以為是有人用了l市的靈氣修煉,卻不曾想這幾個什麽都不懂的白癡,竟然把那等邪物放出。那不是人間之物,隻怕是當年封神一役後,神魔大戰時殘留下的魔族之物。修魔者與魔族不同,修魔者隻是本身與修真者道義不同,但本質上還是人,可魔族,那便是與神界對立,無時無刻不企圖侵占人世界,將人類作為它們血食之魔物,是黑暗的產物,災難的象征。


    如果l市真有這麽一隻魔鼎在製造魔族,那他還是卷鋪蓋走人吧,前生的他倒是不在乎這剛出生的魔族,可現在他隻是個普通人,根本不是它的對手,碰上隻是被當成血食的命。


    誰知穆惜晨卻搖搖頭道:“事情並沒有那麽糟糕,當時我發現情況不對,董鴻海的血肉化成泥,被鼎身吸收後,就立時察覺到不對之處,迅速拿出鼎上拓印出的文字研究。可當時那鼎中血氣已經擴散到整個陣法中,血氣追著我,要將我吞噬。就在這個時候,我那個總是粘著我,一直跟著我的孩子,居然出現在陣法中!


    或許你會覺得奇怪,如此機密的事情,怎麽會讓一個孩子闖入。那孩子那年才四歲,是我修煉口訣後有的孩子,戰場下來我就沒了孕育後代的能力,老來得子,我喜不自勝,根本離不開這孩子。其實當天我是將他藏好才去找的董鴻海,誰知那個畜牲為了挾製我,派人將那孩子綁來,一直藏在旁邊的房子裏睡著,直到董鴻海被鼎吸收發出淒厲的慘叫,血氣炸開封鎖還的門,那孩子才被驚醒走了進來。


    就是他的出現,才為當時的絕境帶來一絲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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