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你,你應該多看看這些畫,才能提升你的美學素養和心靈層次,不要老看什麽史努比和皮卡丘,你不是小孩子了!”


    一堆顏色攪在一起有什麽好看的?


    “用心!你要用心看。告訴我,你在這幅畫裏看到什麽?”


    一男一女杵在色彩濃豔的抽象畫前,趾高氣揚的男子期待著身邊女子的意見,而女子則沉思著該如何措辭,才能符合對方的要求。


    “如何?”


    這幅畫用色濃豔大膽,底色是刺目的豔黃和鮮綠,大紅色的線條不規則地任意延展,正中央的藍黑色團塊似乎是個漩渦。


    “呃……”


    礙於身邊人的要求,女子勉強猜測著那一堆亂糟糟底下蘊含的深義,但顯然這幅畫不在她的理解範圍之內。


    良久,她才勉強吐出評語:“很……很漂亮。”


    這絕對是違心之論。照她看來,這幅畫看來就像是小狗跌倒時打翻了顏料瓶,黃色和綠色沾得到處都是,狗爪子拉出紅色的條痕,蜷起的尾巴製造了藍黑色的漩流。


    換言之,就是一隻黃綠色身體、紅腳爪、黑尾巴的狗……


    女子被自己想象的畫麵逗得很樂,稍稍弭平了她不甚愉悅的心情。


    顯然“漂亮”兩字並非男子期待聽見的評語,因為真正的藝術往往無關美醜,顯然女子的鑒賞能力有待改進。


    “然後呢?”


    “有很多顏色……”


    “嗯哼。”


    “這作品很有個性……”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啊?男子揉著額角,耐性已近用罄。


    “還有呢?”


    “還有……”


    “夠了!”男子的怒焰猛地發作起來,“意思就是你根本看不懂!你是笨蛋還是白癡?我怎麽娶了個像你這麽沒文化的老婆!”


    她是笨蛋白癡,那娶了她的人不就是智障低能?很光彩嗎?


    女子毫不客氣地反唇相稽:“我沒文化?你聽國劇不知道人家唱到哪裏,看芭蕾看到打呼,這是哪一國的有文化?你告訴我啊!”


    男人訕訕地吼道:“他媽的!你還有沒有常識啊?這裏是讓你大呼小叫的地方嗎?”渾然不覺自己的嗓門震耳欲聾。


    “對!我是沒文化沒常識!那你幹嗎娶我?”女子脫口道:“做夫妻這麽沒意思,不如趁早離婚算了!”


    “離婚就離婚!我還巴著你不成?”


    “你!我要跟你離婚!”


    “不必你提醒!”


    男子火起來,拿著畫作簡介空白的背麵一陣龍飛鳳舞,抬起頭來遊目四顧,卻發現場館中除了他們夫妻並無他人,不由得怔了怔。


    “幹嗎啦!”


    女子搶過紙張簽了名,瀟灑地要轉身離開。


    “喂!還要有兩個證人簽名!”


    “隔壁有另一個畫展,你找一個,我找一個!趁今天辦一辦了事!”


    “夏律師,您好您好……是……夏小姐已經過來了!是……是……五點……展覽結束夏小姐就可以拿畫……來得及,一定來得及……”


    畫廊老板一麵應對電話那頭的客戶,一麵對眼前的小人兒遞來親切友善的笑容。大金主啊!怎能不拚命示好呢。


    夏盈玥禮貌地回了個笑容,自顧自地在畫廊裏遊移漫步,全然沒把老板和她爹地的對話放在心上。


    老板才放下電話,便巴結地迎上來諂笑道:“夏小姐,就你一個人來拿畫嗎?這畫很大哦。”


    這不是明擺的事?現在畫廊裏除了她再沒別的客人,難不成她還懂得五鬼搬運法,隨身帶著小鬼供她使喚嗎?


    “可以的。”


    口頭上,她仍得保持禮貌地虛應故事,沒辦法,總不能讓人家說她沒家教,自己被罵,還連累了爹地媽咪。


    老板不知是好心還是無聊,繼續絮叨道:“櫻桃木的畫框很有重量耶!一公尺見方,你真的拿得動嗎?”


    又來了!她若說拿不動,難道他願意今天晚上幫她送畫嗎?如果可以,她何必現在來?


    “應該沒問題。”


    表麵依然維持無懈可擊的應對談吐,夏盈玥漸漸感到不耐煩。


    工筆畫磨功夫,鮮少有年輕畫家願意學,老一輩畫家又逐漸凋零,像樣的展覽如鳳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


    盼啊盼的才盼到這次展覽,無巧不巧又遇到外公外婆的生日,媽咪挑了一幅畫當壽禮,爹地才放她出來逛逛兼拿畫。


    如此難得的機會,錯過了不知還要等多久呢!眼見寶貴的時間在客套寒暄聲中一點一滴溜走,她如何不急?


    老板突然拍掌說道:“這樣好了!我叫他們包仔細點,邊角上多用幾層泡泡紙,萬一不小心碰到,框上也不會留痕跡。”


    “謝謝,麻煩你了。”


    這回她的笑容真心多了。


    說老實話,這幅畫麵積極大,並不好拿,偏偏又是要送給外公外婆的禮物,有了損傷總是不好看。


    “小事小事!那我叫他們現在處理一下。”


    夏盈玥納悶地抬手看表。不會吧?現在才四點半多一點,不是說要等五點鍾展覽結束才能拿畫嗎?


    “唉呀!”老板揮揮手笑道:“例自人作,反正這些畫都賣出去了,現在沒別的客人,早點晚點沒關係的啦!”


    怪不得這家畫廊生意好,除了作品的品質,老板的殷勤和幹脆一定讓很多人印象深刻;尤其他懂得適時給人方便,更會讓客人覺得自己得到特別的服務,以後要買畫,自然樂於和他打交道。


    夏盈玥謝了他,不經意望向門口,臉色突然有點尷尬。


    這地方的風水一定很不利她!


    夏盈玥暗自呻吟,才說沒客人,這會兒便馬上蹦出一個來了,希望老板不會因此改變主意才好。


    “呃,有人來了。”


    老板也看見門口的客人,當然要過去招呼,但並沒有隨便把她撂在一邊不管,一麵抱歉,嘴裏仍不住東拉西扯著。


    “夏小姐,你要等一下哦!打包要點時間。我招呼客人,你隨便看看畫吧,不好意思啊!”


    “您請便。”


    順勢打發了老板,夏盈玥總算鬆了口氣,欣賞的目光飄移到牆上一幅幅的工筆花鳥畫。


    曆代文人在繪畫上,往往偏好遊戲性濃、業餘性強、文學趣味高的畫,簡言之,是把繪畫當作輕鬆的、隨興的閑餘戲筆;影響所及,一般人也往往認為工筆畫流於匠氣,比不上簡筆寫意來得有氣質。


    但夏盈玥卻不作此想,國畫中,她偏隻喜歡工筆畫。


    一幅好的工筆畫,線條必須疏密有致,設色必須典雅清麗,形象刻畫必須細致傳神,其中更必須蘊藏濃鬱深摯的感情內涵,才能“奪造化而移情”,難度絕不在水墨畫或抽象畫之下。


    工筆畫不但費眼力,而且耗時間,不比寫意畫可以一揮而就,好的工筆作品至少得雕琢個把月才能竣工;又由於其寫實的特性,布局中的虛實對比與顧盼呼應更必須費心安排,才能夠達到“移生動質、變態不窮”的境界。


    踟躕在一幅幅筆觸細膩的繪畫前,夏盈玥覺得身心放鬆;今天來拿畫,確實不虛此行。


    但粗礪與尖細的噪音隱約傳來,幹擾了她的好心情。


    夏盈玥皺著眉環顧四周,敏銳的聽覺告訴她噪音應是來自畫廊的另一個展覽場地,而且正逐漸向這裏襲來。


    嘈什麽!


    她知道對麵還有個抽象畫展,兩邊的展覽都是今天結束,都沒什麽人,怎麽會突然冒出這種怪異的聲響?


    耐性和寬容一直是她引以為傲的美德,惟有在參觀畫展時,她無法忍受吵雜,一點點都不能。


    看畫的心情被破壞殆盡,夏盈玥卻不能離開。


    她還得拿畫呢!明天就是外公外婆的雙壽,這幅畫是要給他們的賀禮,待會兒她要親自送去,就算現在她再怎麽不爽,也隻有姑且忍之了。


    提起台北律師圈無人不知的大小穆律師穆崇真和穆尚理,尋常人通常會有的第一印象,就是他們兩人不可思議的相似。


    他們同樣的品貌出眾、氣勢逼人、能力卓絕,就連要命的嗜好都一模一樣,喜歡把對方告到傾家蕩產。


    當然,相似有相似的理由,他們是雙胞胎姐弟,從幼稚園到研究所又都是同學,長年朝夕相處下來,默契驚人自是不在話下。


    不過對老板來說,他們最相像的一點,也就是他們最大的好處東西專揀貴的買,付錢幹脆不囉嗦。


    一個月前,畫展剛開幕時,他們就買下兩幅題材相近的大件作品——也就是最貴的兩幅畫。


    開門見喜,直讓老板笑得見牙不見眼。


    因此,當高大俊雅的穆尚理出現在門口,隻見老板頰上的肥肉笑得一抖一抖的,童山濯濯的腦袋更是點得差點掉下來。


    如果夏小姐算大金主,小穆律師就是財神爺了!


    財神爺親自光臨,也難怪老板要拚命巴結,隻差沒像小狗在地上搖頭擺尾翻肚子了!


    穆尚理隨意瀏覽著牆上的畫作;他不懂這些,也從來不裝懂,他隻是一時心血來潮,來這兒看看要送人的壽禮。


    既是贈禮,自然得投人之所好,他個人的觀感可以掠在一邊不問。


    不過他雖不懂畫,但也覺得這些價值不菲的畫作物有所值。


    就以他買下的《鄉居拾趣》來說,絲瓜棚下,公雞昂首闊步,母雞帶著小雞在一旁啄米,構圖和諧、用色均衡,看著就賞心悅目。


    站近一點看,更可發現筆觸十分細致,尤其全身絨絨毛毛的小雞,簡直就像直接把細絨貼上去似的。


    如果抽象畫那些亂七八糟的色塊線條湊在一起可以賣錢,這些精絕的工筆畫作沒理由不值三五十萬。


    “這些畫似乎賣得不錯。”


    放眼望去,每幅畫作旁無不貼著“已蒙收藏”的紅條子,即使景氣最好的時候,百分之百的銷售率也不是常常看得到的。


    “工筆畫通常比較好賣,不過好的畫家少,而且也畫不快,所以展覽不多。”老板搓著手,笑吟吟道。


    工筆畫多半描繪花鳥蟲魚,容易表現出升平安樂的氣氛,題材本就討喜,隻要作品的品質不差,市場的反應都不錯,至少以賞心悅目的標準而言,工筆畫絕對比抽象畫高出好幾籌。


    “可惜已經賣完了,不然我也想買一幅自己留著。”


    “既然穆律師有興趣,下回有新的作品,我再通知您。”


    老板笑嘻嘻地,穆尚理這話等於確定他會再有一筆高額進賬。


    “對了,聽說我姐也買了一幅畫送姐夫?”


    穆崇真是八卦雜誌長期跟監對象,動見觀瞻,她嫁給年紀足以做她爸爸的教授,成票的狗仔記者撰文嘲諷,寫到爛掉了。


    老板所以能夠如魚得水地大做名人生意,當然對這些社交圈八卦了如指掌,應對時才有分寸。“唉,是啊,就是這幅‘闔家歡樂’。”


    老板說著,指向牆上的另一窩雞。


    主題相同的兩幅畫掛在一起,旁邊卻有個突兀的空位,顯然旁邊本來還有另一幅畫,不過現在拿掉了。


    看著大片姑婆芋前的雞隻一家,穆尚理突然笑不出來了。


    今天之前,他並不知道自己買了什麽,隻曉得他買的那幅是最貴的。


    但二姐不然,她是自己來挑畫的,美其名買給姐夫,說穿了不過是她剛從對方身上敲了一棟陽明山別墅,牆上缺了點裝飾。


    隻不過,花開富貴莫如牡丹,升官發財莫如錦鯉,但他們所選的,卻都是一窩子雞……


    他心裏清楚,姐姐會選這幅畫,想必是畫中的場景觸動了她的某一條纖細的心弦。


    闔家歡樂嗎?又怎麽能夠?


    他甩甩頭,試著讓心思回到純然的欣賞角度。


    雖然都是公雞母雞帶小雞,但兩幅畫的背景、構圖以至於造型都不盡相同,顯然畫家為此很下過一番心思。


    可是……


    察覺穆尚理微訝的目光停留在牆上的空白,老板善解人意地解釋道:“喔,那幅畫剛拿下來,那是……”


    穆尚理並沒注意聽他的說明,因為一旁蹙著眉心的可愛小丫頭已吸引了他的全副注意力。


    她正站在離他們大約兩公尺外——很容易引起注意,又不至於幹擾到別人說話的距離。


    小小的身子卻蘊藏著極強烈的存在感,她就像牆上的工筆畫,清新嫵媚,豐姿嫣然,很奇特的小丫頭!


    可想而知,那幅拿下來的畫必定正在打包要讓小丫頭帶走,隻是穆尚理不免好奇,畫廊明天一早就會送畫,她連一個晚上也等不得嗎?


    穆尚理對她一笑,他金童般的笑容曾為他贏得無數名嬡淑女的好感,可是她卻仿如未見,凝著兩道清秀的眉,直勾勾地望向門口。


    穆尚理狐疑地順著她的目光回望,什麽都沒有啊!


    但下一秒鍾,他也皺起眉頭,“什麽聲音?”


    他雖然難得來畫廊,但好歹知道公共場所不宜喧嘩,怎麽今天運氣這麽好,居然遇上有人在這裏吵架?!


    老板也被嚇到了,喃喃自語道:“隔壁是抽象畫展……”


    不管展什麽,都不可能出現男女吵架的聲音吧?


    正想看看情況,卻見一對橫眉豎目的男女衝過來,異口同聲地嚷嚷著:“幫我們簽名,我們要離婚!”


    有老板在場,畫廊中的工作人員不約而同地悄悄作鳥獸散。開玩笑,壞人姻緣衰十年,誰吃飽撐著管這檔子閑事?


    “小姐,你來,幫我在這裏簽名。”


    女子抓過不明所以的夏盈玥,搶過男子手上的協議書,連筆一起推給她,希冀地期待她簽下自己的大名。


    父母恩愛逾恒,數十年如百,連吵架伴嘴都很少見,頂多隻是法律見解有歧異,各執一詞辯論不休而已。夏盈玥沒見過夫妻鬧離婚的場麵,臉色尷尬,手中拿著那張紙,簽也不是,不簽也不是。


    太扯了吧?急著離婚也不是這個德行!小丫頭根本還未成年,可以做證人嗎?穆尚理實在很懷疑。


    再仔細看看她,雖然她的容貌稚嫩得像高中生,卻有著與年紀不相符的聰慧眼神,可見她絕對比表麵上看起來成熟。


    “先生,簽個名讓我擺脫這瘋女人!”


    穆尚理將男子的手從肩上甩下來,嫌惡之情表露無遺。


    他連與陌生人交談都極其應付,更受不了別人對他動手動腳。


    人家的家務事與他不相幹,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他沒有強出頭的壞習慣。


    更何況,事務所有事務所的行情,他的谘詢費一小時五千元起跳,要他簽名也要荷包裏的鈔票夠多才行。


    女子大罵道:“誰是瘋女人?!”


    “除了你還有誰?!”


    “你混蛋!”


    一旦開戰就沒完沒了,一人一句地吵個不休。


    真奇怪!既然相看兩厭,當初為什麽要在一起?穆尚理冷笑著瞄了眼那張紙,隻見上頭寫著:


    離婚協議書:


    xxx、xxx協議離婚,爾後男婚女嫁各不相關。


    穆尚理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容軟化了一貫的孤漠冷傲。


    雖然雙方都已簽字,但這張離婚協議書未免太草率,格式有待商榷不說,用的竟是畫作介紹的背麵。


    真是笑話!


    看起來是成年人,實際上不過是兩個肩頭擔不了四兩責任的大小孩;名義上是婚姻,說穿了也就是一場家家酒。


    今天心情不錯,他就免費服務一次。


    嘴角嘲諷地揚起,穆尚理抽出鋼筆,信手從小丫頭手中抽過那張紙,簽下自己的名字。


    “你也簽吧。”


    穆尚理隨手一推,紙筆芷好推到夏盈玥麵前。


    “……”


    夏盈玥略帶責備的目光飄向穆尚理。夫妻沒有不吵架的,他不勸和也就罷了,居然還幫人家離婚!


    老板怕夏盈玥尷尬,自動擔負起勸合不勸離的重責大任:“夫妻床頭吵、床尾和,哪就要離婚了,拿回去拿回去!”


    男子才不理會老板的這番“金玉涼言”,斜睨著妻子道:“嘿!說好一人找一個證人,我可是找到了!”


    “ 個屁啊!我又沒說不跟你離婚!”女子氣鼓鼓地轉向夏盈玥,“這種老公留著也是氣死自己,小姐,你就當日行一善,簽個名吧!”


    這人惹得一身膻,還拖她下水,真夠壞心的。


    夏盈玥皺眉看向他的名字,穆尚理——


    這個看起來就很理性的名字好熟,好像在哪裏聽過……印象中它總是跟另外一個名字一起出現……尚理……崇尚真理……


    夏盈玥在腦殼裏東裏西找,把零零散散的片斷記憶扔得到處都是,終究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好了好了,別吵了,都少說一句不就沒事了嗎?”


    老板持續著無力的勸說,但隻想離婚的夫妻仍是爭吵不休,然而暴風圈中,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夏小姐!”


    工作人員遠遠地招手示意她過去拿畫,門口那對男女大戰方酣,白癡才會走過去 渾水!


    整幅畫連框被牛皮紙覆蓋,邊角顯得格外厚實。夏盈玥試著把畫拿起來,嘖!老板沒騙她,還真有點重量。


    還好,她隻要把畫搬上車,剩下的就簡單了。


    偏偏天不從人願,她要殺出重圍還得費一番功夫哩,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但是門口杵了一群人,尤其是被丈夫譏笑找不到證人的女子幹脆把路都堵死了,她想走也走不了。


    穆尚理魔魅的聲音裏不無嘲弄:“簽個名有那麽難嗎?”


    簽名不難,但她不希望夫妻因為一時意氣就說拜拜,四對就有一對離婚的比率還不夠高嗎?很不必他再煽風點火!


    夏盈玥不能苟同他的做法,但她生性溫柔,無意爭這些閑氣,更不主動跟人爭吵,一心隻想腳底抹油連速溜走,六點要把畫送到外公外婆家,他們不讓路,她繞道總可以吧?


    但還是不成,強健的手臂攔阻她的去路。


    夏盈玥有絲氣惱地瞪著障礙物!這家夥跟她犯哪門子的衝?沒看到她手上拿著重重的東西嗎?“你為什麽非要逼我簽名呢?”這家夥是什麽意思啊?“我不想替人作證,你攔著我做什麽?”


    不知何故,穆尚理就是想逗她,“小朋友,快簽名吧!給人方便,就是給自己方便。說不定有一天,你也會要別人在你的離婚證書上簽名。”


    他叫她什麽?小朋友?她已經二十歲了!他居然叫她小朋友!他以為他是誰啊?


    再說,她還沒結婚,他就咒她婚姻必敗無疑,天下有這種道理嗎?夏盈玥搞不懂,她沒見過他,應該不可能得罪過他吧?


    “就算我簽名,他們也要去戶政機關辦理離婚登記才有效。去了戶政事務所,何愁沒證人?你留難我並沒有意義。”


    嘖!人不可貌相,雖說生得一副整天捧著流星花圈的做夢小丫頭樣,想不到倒還讀了幾本法律書,還知道離婚采登記生效主義。


    穆尚理上上下下打量她,滿臉不以為然的神色。


    看得出來她心裏不爽,低柔斯文的嗓音卻不帶火氣,連吵架都不會的人,不適合走法律這一行,真出了岔子,法院怪客柯賜海還比較罩得住。


    下班時間容易塞車,再不走真的會遲到!


    夏盈玥繞過三顆大石頭,徑自拿畫出了門。


    女子望著她纖柔的背影大叫:“等一下,你還沒幫我簽名!”


    男子幸災樂禍的表情教人瞧了就想給他一拳。


    “撿角哦!連個證人都找不到。”


    女子氣得抓狂,指著丈夫的鼻尖大罵道:“一張床睡不出兩種人。我撿角那你呢?吃屎嗎?”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吵了!我幫你們簽字!”


    老板氣得沒力!要吵架不會回家吵,在外麵表演什麽!再讓他們吵下去,生意別做了事小,被吵死才劃不來。


    “簽都簽了!你們還在這裏幹什麽?”老板氣呼呼地道。


    那對夫妻似乎沒料到人家會真的替他們簽字作證,一時竟愣住了,直到老板趕人,才如夢初醒般,訕訕地走了。


    “穆律師,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看到這種事情!”


    穆尚理笑了笑,這能怪誰呢?


    大庭廣眾鬧離婚畢竟不是常有的事,他今天不知走的什麽運躬逢其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看他目光持續望著門外,老板遲疑地叫道:“呃……穆律師……”


    “喔!”穆尚理這才驚覺自己失態,“剛才那個小姐……是常客嗎?”卻仍忍不住想打聽那個奇怪的小丫頭。


    很難解釋,但她確實對他有種難言的吸引力。


    “穆律師沒見過她嗎?”老板不解地道:“夏盈玥小姐就是貴事務所夏振剛所長的獨生女呀!”


    穆尚理臉上肌肉猛地抽動,像是被砍了一刀,眼中逶著異樣光芒,又是痛苦,又是怨恨,顯是記起了一件痛心疾首的恨事。


    原來是她!那眼睛鼻子長得不像老狐狸嗎?微尖的臉蛋活脫脫是沈晴尹的翻版!他怎麽沒認出來?


    “夏所長沒帶她去過事務所嗎?”老板好奇地問。


    他和老狐狸的辦公室分屬不同樓層,他怎麽可能見過她!


    遠觀法律事務所生意興隆,客戶絡繹不絕,財源廣進自不在話下,市中心商業大樓的租金貴得令人咋舌,它還是包下第十層到二十一層作為公用。


    老狐狸奸似鬼,私生活極端低調,對惟一的女兒更保護得無微不至,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的女兒叫“夏盈玥”。


    她這時候來拿畫,是要送給她的外公外婆嗎?真是巧啊!那幅《鄉居拾趣》的最終歸宿,正是去國多年難得返台的沈家兩老。


    舍不得香餌就釣不到大魚,巴結老人家絕對有必要,沈晴尹在丈夫耳邊說上兩句好話,勝過他們姐弟打贏百宗官司!


    夏盈玥,穆尚理在心底默念著她的名字,臉上揚起一絲惡魔的微笑——知道她的身份,她注定是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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