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想著,翩翩進門的鍾采蘋手上竟端著一碗藥。盡管還隔著一小段距離,那股苦味卻仍讓殷振陽皺起眉頭。


    想來她是在房外煎煮藥汁,是怕藥氣薰著了他嗎?老實說,她若在房裏煎藥,他就算再餓也什麽都吃不下。


    殷振陽試探地問道:“夜裏外頭涼,怎麽不在房裏弄?”


    鍾采蘋把藥碗擱在小幾上,皺皺鼻子道:“臭。”


    她也不喜歡藥味,先前殷振陽尚在昏迷之中,她可是清清醒醒的,如果她真想拿藥草薰他,搞不好會先把自己薰死。


    殷振陽歎了口氣道:“師妹,不要這樣說話。”


    好好地講個完整的句子很困難嗎?她的話裏隻有片段的關鍵字,怎麽聽怎麽不順。


    “怎樣?”


    她是故意的,用字愈少愈精簡,愈不容易泄漏她的情緒。對這個男人,她有太多的情緒,卻不想讓他知道。


    他也沒必要知道。


    殷振陽不得不放棄想讓她正常說話的念頭,轉而麵對眼皮子底下這碗光看著就滿嘴發苦的藥。


    真不知在他昏迷時,她是怎麽把藥汁灌進他肚子裏去的?腦中突然浮現一個景象,讓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咦?他看到藥還笑得出來啊?


    鍾采蘋下意識地搖搖頭。那他昏迷時把藥汁吐掉是怎樣?還害她用那麽羞人的方式喂他吃藥……


    鍾采蘋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臉上逐漸燒紅起來。


    “師妹怎麽突然臉好紅?”


    殷振陽的聲音把她喚回現實的世界,她收懾心神,知道她已在不自覺中流露出太多情緒,她不該對他有任何反應。


    緩緩吸了口氣,她又回複到原先的清淡冷凝。


    鍾采蘋沒回答他,殷振陽卻猛然想起一段疑幻疑真的夢境,溫熱的香唇貼著他的,哺入一口口苦澀的藥汁,然後……他吻了她……


    所以,師妹才臉紅嗎?


    他心中一動,或許師妹對他不像表麵上的無動於衷。


    殷振陽試著想從她的神情中找到蛛絲馬跡,但鍾采蘋臉上仿佛罩著千年不化的寒冰,什麽表情也沒有。


    暫且壓下心中的疑問,他故作輕鬆地道:“我突然想到小時候,每次你都是這樣盯著我吃藥。”


    他的話把鍾采蘋的思緒牽引到過去。那段她有爹嗬疼、有娘寵愛的日子,很不幸的,也有他。


    同樣陷入回憶的殷振陽顯得很愉悅:“我記得每次我拖延著不想喝藥的時候,你總會插著腰,凶巴巴地說:你再不快點把藥喝掉,我就要像灌蟋蟀那樣拿藥來灌你!”


    鍾采蘋臉上微現笑意。她也記得那些童年往事,殷振陽處處管束她,而她隻管一樣——吃藥。隻要他該吃藥了,就是她報仇的良機。


    她總是不斷強調藥有多苦多惡心,讓殷振陽對湯藥更增怯意,卻又不得不喝;如果他拖拖拉拉,她就出言恐嚇。她生得纖巧可愛,即使使點小壞,大人也隻當她古靈精怪,不會多加苛責。


    見她的神色略有鬆動,殷振陽知道,顯然他們共有的回憶就是她心上的缺口,是她一輩子無法割舍的牽係。


    他繼續道:“還有一回,我不知怎的惹毛你了,你竟然在吃完藥後騙我吃苦瓜糖,還不許我吐掉。”


    她記得當時他硬把苦瓜糖吞掉之後,眼睛鼻子全擠在一起,還猛灌了幾杯茶水來衝淡嘴裏的苦味。


    為此,她還被娘數落了一頓,她記得當時自己賴皮地辯解道:“苦瓜糖也是糖呀!而且這些苦瓜糖一點都不苦,甜得很呢!”


    心念及此,鍾采蘋不禁“噗哧”地笑出聲來。


    她的笑聲讓自己都嚇了一跳,不管他們曾經有過多少和平相處的回憶,她都不該對殷振陽如此和顏悅色。


    能讓師妹笑上一笑,已是他極了不起的成就。


    見鍾采蘋臉色暗沉下來,殷振陽倒也識趣,不待催促便單手捧起藥碗,咕嚕咕嚕地把藥一口氣全喝下去。


    “你該休息了!”


    整理了幾上的碗匙,鍾采蘋捧起小幾,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


    “他醒了?”


    小屋裏,一燈如豆,搖曳的火光映著坐在桌前的女子。從臉蛋看來,女子約莫二十歲出頭,但她卻生著滿頭白發。


    這是怎麽一個奇特的白發紅顏?二十來歲的女子為何眉發盡白?又或者,白發才代表她的年紀,異常年輕的容貌隻是駐顏有術?


    “是的,婆婆。”


    鍾采蘋站在窗邊的暗影裏,避開了流瀉在屋裏的溶溶月光,若有所思的聲音裏盡是惆悵。


    “傻丫頭,你在想什麽啊?”


    “沒想什麽。”


    “真是個傻丫頭!”白發女子笑道。“明明就在想你師哥,還說沒什麽!你傻我可不傻呢!”


    “不是這樣的,婆婆。”她的聲音從窗邊幽幽渺渺地傳來。“我隻是在想,這樣的平靜日子,不知道我還能過多久。”


    白發女子玩味地道:“你覺得在這兒過的是平靜日子?”


    “是的,婆婆。”


    在她看來,從她爹娘去世之後,在這裏的半年時光,可以說是她最平靜安詳的日子了!


    不是石家人待她不好,但是石家上下兩百多口人,能清靜到哪兒去?何況姨媽憐她幼失怙恃,對她的關愛疼寵不下於親生女兒。隻是對她來說,過多的關心卻成了無法逃避的壓力。


    而在這裏,婆婆大多任她自行自是,她想怎麽樣就可以怎麽樣,這種沒有負擔的自由,是她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


    “外頭是大好的花花世界,你還這麽年輕,就甘願隻陪著我這個黃土蓋上眉尖的老婆子?”


    鍾采蘋的口氣十分認真:“能在這裏陪著婆婆、陪著爹娘,是丫頭不知幾世修來的福份。”


    婆婆雖然沒能救得她母親的性命,卻收撿了她父母的遺骨,雖然他們已不能再提供她任何溫暖,但仍能讓她在此地覺得心安。


    這也算是另一種模式的一家團圓吧!


    “真是個傻丫頭。”白發女子搖搖頭。“既然你喜歡待在這兒,那便待著吧,我又不會趕你。”


    “可是等師兄離開,這個山穀就不再隱密了。”


    殷振陽不會在這裏待太久,等他傷勢無礙,他必然要回到屬於他的世界,到時候,他若不能帶她一起走,也會將她的落腳處傳布出去。


    而紅塵俗世的種種紛擾,將無可避免地延燒至此。想到她必須回去麵對別人的眼光,她的心就疲憊不堪。


    “這裏從來不曾與世隔絕。”


    白發女子提醒著鍾采蘋,人終究是群居的動物,無法獨自在大自然中生存,這座小穀自有與外界聯絡的通道,甚至半年來,鍾采蘋也常到附近山村的農家獵戶交換一些生活必需品。


    “婆婆,這不同的。”


    曾經困擾她的流言或許會隨著她的死訊而消失,但是更多的人事紛雜卻更讓人煩心,且不說她與殷振陽還沒完沒了,姨媽寵愛她一如親生女兒,怎可能任憑她獨居終老?


    嫁人生子或許是尋常女子必經之路,但,曾經走過生死關頭,她現在隻希望能順著自己的心意過日子。太多的世俗人情隻會讓她被情感牽絆而動彈不得,她不想要這樣。


    “既然如此,丫頭要跟著我搬家嗎?”


    “搬家?”


    白發女子目光炯炯,盯著站在陰影中的鍾采蘋。


    “唔。此地地氣已盡,我在此繼續修行意義不大,所以得另找合適的地方。”


    “可是我爹娘……”


    “傻丫頭,這裏地氣陰濕沃潤,地理上叫做‘黑土養屍地’,屍體一旦下葬,必成蔭屍,所以我才會將他們的遺體火化,遺骨裝甕供奉。既然我們搬家,你當然要帶著他們的遺骨一起走。”


    鍾采蘋像放下了心,點點頭道:“那我們什麽時候離開?”


    “就這幾天吧。”


    “啊?”


    就幾天工夫,殷振陽能好到可以自行離開嗎?他現在可還下不了床呢!


    白發女子似乎看出了什麽,卻沒說破,隻是伸了個懶腰道:“晚了!丫頭,你也去睡吧!”


    “師妹,我還得吃多少藥?”


    皺著眉頭,殷振陽將藥碗遞給鍾采蘋,明知道十成九不會得到回應,卻仍想碰碰運氣,或許她會願意開金口。


    或許是那日逗笑了師妹,讓她提高了戒心,所以這幾天她說話更為精簡,若不是絕對必要,她根本相應不理。


    “沒了!”鍾采蘋冷冷地說。


    殷振陽不愧是她爹千挑萬選揀中的唯一弟子,他的複原能力極強,人已清醒,各處傷口也逐漸收口愈合,周身經脈也已運行如常,除了肩傷還不宜牽動之外,其它的外傷不管它也會自己好。


    再者,她今晨醒來時,婆婆已經不見了!


    或許是當時她略顯遲疑,以致婆婆認定她放不下紅塵繁喧,所以便拋下她自己離開了。


    心念及此,鍾采蘋就忍不住想把氣出在殷振陽身上。若不是想到他的傷,她怎會有所猶豫?


    婆婆不在,他當然就沒藥吃了!可是鍾采蘋卻恨不得拿百斤黃連熬一碗濃湯,灌進殷振陽肚子裏去。


    “沒了?”


    不用吃藥不好嗎?還是他吃藥吃上癮了?鍾采蘋沒好氣地睨了殷振陽一眼,決定不理他。


    她哪知道殷振陽的算盤!女人天生就比較愛護弱小,他既然不能歸屬於弱小一族,生病受傷便成了博取同情的最佳時機,至少從他清醒至今,師妹對他雖然不假辭色,照顧他卻無微不至。


    有好處就要盡量撈好處,這是他這些年在江湖上打滾的心得。


    習慣了她的不回應,殷振陽改了個問題:“師妹,既然我不用再吃藥了,那我什麽時候可以下床?”


    這下她總得開口了吧!


    鍾采蘋皺皺眉。婆婆走得倉卒,甚至不曾留下隻字片語,她哪知道他痊愈的情況如何?


    “隨你!”


    正常人如果不舒服或是太累,應該都會躺回床上去吧。如果他不覺得不適,下床走動走動應該沒什麽大礙。


    “師妹,你說話好冷漠喔!”


    鍾采蘋瞬間抖落一地的雞皮疙瘩。瞧他的口氣和眼神,像極了一隻搖尾乞憐的小狗,她是不是該摸摸他的腦袋,然後給他一根肉骨頭?


    可她記得殷振陽從小就老氣橫秋,講起話來和學堂裏搖頭晃腦的夫子沒兩樣,什麽時候他也變得流裏流氣了?


    不論如何,她決定——這句話不必回應。


    殷振陽不以為意,隻是期待地望著她。


    “我現在可以下床走走嗎?躺了幾天,骨頭都快散了!”


    其實,鍾采蘋沒看到的時候,他已經幾次溜下床疏鬆筋骨,不然每天都這麽躺著,他覺得自己快發黴了!


    鍾采蘋依然相應不理。都說了隨他,他要起來倒立翻筋鬥都不關她的事,如果他要逞強,那隻會自討苦吃。


    殷振陽作勢要下床,卻又突然縮回床上坐好。垮下肩,一副可憐兮兮地道:“師妹,我沒有衣服穿。”


    “喏!”


    鍾采蘋抬抬下巴示意,床腳邊上正放著一套男子衣物,雖然看來破舊粗糙,但已足夠蔽體保暖。


    這當然不是殷振陽本來的衣服,他的一身衣物因為與河中礁石碰撞磨擦,早已破爛不堪,鍾采蘋當然沒那麽好心情幫他縫補,便向鄰近的獵戶要了一套衣服,讓他將就著穿。


    “可是師妹……我自己不好穿……”


    卑鄙!


    鍾采蘋這才明白他的真正目的。雖說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她也早就看過他的裸體,但他若一絲不掛地四處走來走去,她仍不免尷尬。話說回來,在屋子裏他躺在床上有棉被遮蓋,光屁股也無所謂,但在屋外就不免要吹風受寒,萬一著涼總是不好。所以,他自己穿不好衣服,她不幫忙行嗎?


    “慢慢穿。”


    想算計她幫他著衣,門兒都沒有!


    鍾采蘋不理他,藥碗一拿便走出房去。


    如果師妹以為他技止於此,那她就大錯特錯了!


    殷振陽詭笑著,果真拿起衣服慢慢地穿起來。但他謹遵她的吩咐,右手不可使力,更不可妄動,所以衣服雖是披上身了,但是單用左手既不靈巧也不習慣,怎麽拉來扯去就是穿不好。


    以致於鍾采蘋再進屋裏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褲管雖然套進去了,褲頭卻垂在髖骨上,不用說,褲腰帶當然沒係;兩隻袖子雖然穿好了,但是前襟大敞,連個扣子也沒扣好。一身七零八落的,要不是身上沒有臭味,恐怕比大街上的乞丐還狼狽。


    殷振陽見鍾采蘋進來,隻是尷尬地笑了笑,沒說什麽,又低下頭專心和一身的衣物奮戰。


    他知道師妹終究還是心軟,不然他飯也吃了、藥也吃了,傷口也料理過了,師妹還進屋裏來幹什麽?


    但是說破對他有損無益,師妹別扭得很,要是惹得她惱羞成怒,他什麽好處都撈不到。


    “算你狠!”


    果然,鍾采蘋看不過他的拙手笨腳,過來幫他把衣褲穿好,隻是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她幾乎就站在他懷裏,從她身上傳來陣陣清新淡雅的甜香,殷振陽心神一蕩,差點伸手擁住她。


    “哼!”


    她微慍的輕哼驚醒了他,她已整理好他的服裝,退了開去。


    “師妹,多謝你了!”


    殷振陽扶著床邊站了起來,忽而笑道:“我從來不知道躺久了其實很累的。我記得有一回你病得好厲害,怕不有半個月都在床上,後來才稍好些,便直吵著要出門透氣,師娘不肯,我卻偷偷背你出去吹風。”


    鍾采蘋一怔。是啊,為了這件事,他被爹大大地責罰了一頓,罵他不知輕重,她刁蠻任性,太順著她是不可以的。


    殷振陽凝視著鍾采蘋,目光卻像穿透她,仿佛看到從前:“如果我們繼續像那樣長大,現在會是什麽樣子?”


    什麽樣子?人都會長大都會改變,誰能知道他長大了會不會移情別戀?他做這種假設有什麽意義?


    氣氛一僵,鍾采蘋轉身走出房去。


    知道必須給鍾采蘋一點時間整理自己的情緒,殷振陽並未追上去,而是留在房裏伸伸手、伸伸腿,當然右臂例外。


    稍稍活動了一下,殷振陽才慢慢走出房門口。


    隻見鍾采蘋背對著房門,站在屋前的草地上。柔軟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微風吹起她的長發,應該是明亮飛揚的場景,但她的背影偏偏透著股難言的孤寂和疏離。


    殷振陽走上前,與她比肩而立,柔聲道:“師妹,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他並不預期會得到她的回應,卻沒料到她清清冷冷的聲音會響起,更料不到她會吐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你走吧!”


    殷振陽不無愕色,側過頭看她:“師妹?”


    鍾采蘋沒搭腔。她不願意承認殷振陽對她的影響力一日日增加,盡管不理他,但她卻不能關上耳朵,不去聽他述說他們共同的回憶。


    他說得愈多,她就愈心軟。當他敘述著那些連她自己都想不起來的細節,她還如何能夠當他是個陌生人,拒他於千裏之外?當他一次次叫著“師妹”,她如何能不想起在他昏迷時,聲聲句句的懊悔和歉咎?


    “出去的路不難走,你可以下床,當然就可以走了!”


    她真的很別扭!殷振陽心裏大歎著。每當他不著痕跡地稍稍拉近彼此的距離,她總是更明顯地退縮到自己的世界裏。


    “外頭有你的事業、你的家人、你的妻子,你走吧!”


    所以他走吧!不要再打擾她平靜的生活。她早已心如止水,她無意向任何人報複,但也不想接受任何補償。


    “我尚未娶妻。”


    妻子難道不是家人?師妹會把妻子特別提出來說,想必是她心裏特別在意;隻是,她為什麽在意?


    殷振陽心頭一凜。從他清醒之後,他心中所思所想隻有師妹,竟全然不曾想起冰兒,這又意謂著什麽?


    鍾采蘋靜默著,盡管臉上沒有表情,心中卻不免驚訝;他不是為了穀冰盈才要退婚、才要逼她自盡嗎?他們竟然尚未成親?!


    仿佛看穿她心中的疑惑,殷振陽平視著前方道:


    “你投崖之後,我無時無刻不想著你,想著小時候,想著去退婚那天,想著關於你的一切……師妹,我沒辦法一麵想著你,一麵去娶另一個女人。”


    他上石家退婚那天,她的言行舉措無不令他讚賞卻又驚心動魄,而他心弦的震顫尚未平息,她的自盡又帶來更大的震撼。


    她是故意的,他知道。她把自己的完美形象烙印在他心上,要他永遠記得她,要在他和冰兒之間製造一個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


    而她也成功了!所以他疏遠了冰兒,所以他在她生日那天上絕情崖,所以他才會來到這裏。


    有他這句話,夠了!


    “如果你對我感到抱歉,那麽我原諒你。”頓了頓,鍾采蘋繼續道:“你走吧!回去娶妻生子,再毋須以我為念。”


    師妹真是讓人生氣!他想她念她大半年,原以為今生無緣再見,好不容易尋到她,怎麽可能拋下她自行離開?


    “那你呢?”


    “這裏是我家。”


    她說得輕淡,卻讓他大起恐慌:“你要留在這兒?”


    鍾采蘋不答他。她說得很明白了,不是嗎?


    “是前輩要留你下來?”


    “她離開了!”


    “那你還要留下?你表姊和姨媽有多舍不得你,你知道嗎?姨媽為了你大病一場,你忍心這樣傷她們的心?”


    “傷心隻是一時,擔心卻要一輩子。”鍾采蘋微喟道。“讓她們以為我死了也未嚐不是好事。”


    “師妹!”殷振陽單手扳過她的肩,直視她的眼,也讓她看見他眼裏的焦切。


    “你怎能這麽自私冷血?”


    鍾采蘋卻隻是螓首微搖,掙開他的手道:“我說了,這裏是我家。”


    “你家在桐柏山麓的小穀中!”


    “我們一家三口都在這裏,這裏就是我家!”


    鍾采蘋幾乎是喊出這句話,美眸中已淚光瑩然。


    殷振陽現在才知道,他對她的傷害不隻是一場退婚的羞辱,更將她對“家”的渴望全都粉碎了!


    爹娘死後,她的家也沒有了;石家人待她再好,也無法彌補這個缺憾。曾經,他可以與她共組一個新的家庭,但一切卻被他自己搞砸了……


    心頭的愧疚泛濫得無邊無際,殷振陽長手一撈,將鍾采蘋帶進懷裏,在她耳畔不住低喃著:“對不起……對不起……”


    鍾采蘋沒有掙紮,隻是僵立著好像一尊泥塑木雕的神像,點點珠淚已在她頰畔腮邊蜿蜒成河。


    殷振陽不住在她鬢邊發際磨蹭著、輕吻著,鍾采蘋的每滴眼淚都像重槌般敲在他的心尖上,讓他的心都揪起來了!


    他多希望她仍是無憂無苦不知愁的天真娃娃,但,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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