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臘八那天書院放假,郎君讓他去街上買玫瑰酥回來,他買好了玫瑰酥卻在一個轉角被人捂住了口鼻,將他帶到了馬車上,給他服了一枚毒藥,讓他在三日後將桐油傾倒在院子裏。


    三日後他倒完了桐油,就從西北角的一個狗洞裏爬了出來,那人就等在外頭,當真給了他解藥,然後任他跑了。


    袁班低低地訴說著七年前的那一夜,語氣波瀾不驚,顧言傾看著他亂糟糟又油膩的頭發,心口一陣陣滔天的恨意湧來,哥哥待他那般好,他可以不顧及顧家別的人,可是,竟然眼睜睜地看著哥哥葬身在火海。


    顧言傾一不察覺,咬破了舌尖,一陣鐵鏽味在口腔裏彌漫開,聲音是前所未有的陰冷:「那你弟弟袁安的那筆錢又是怎麽回事?」


    袁班身體一僵。


    顧言傾已經嗤笑了一聲,「沒有想到,顧家竟養了一條白眼狼,是五千兩還是一萬兩?你就賣了我哥哥的命!」顧言傾再開口,聲音有些空遠,「袁班,將你淩遲,也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


    袁班聽到「淩遲「二字」,瞬時心防崩潰,對著顧言傾猛地磕頭:「小娘子,小底招,小底都招!是明遠伯府的人找上小底,給了小底八千兩銀子,喂了毒藥,小底負責將郎君的院子澆上桐油,醜時末三刻點上火,醜時末三刻的時候小底叫醒了郎君,但是那時候其他院子的火已經衝了上來,小底是想拉著郎君走的,但是郎君聽到了小郎君的哭聲,他衝進了淩浦院,房梁掉了下來……」


    淩浦院是小安川的住處,和哥哥的院子最近,他想救小安川,多年的夢靨再次清晰地在顧言傾腦海裏再現,那漫天的火光,慘絕人寰的哭聲,到處都是燒焦的刺鼻味道。


    顧言傾沒有再問袁班一句,由荔兒扶著,緩緩地走出了陰暗潮濕的牢房,走到門口的時候,刺眼的日光讓顧言傾的眼睛有瞬間的不適應,刺激得眼淚掉了下來,沈溪石就等在門口,一把將她抱進了懷裏。


    冬日的風刮得人臉像刀子劃開一般的疼。


    顧言傾的心,又一次被尖銳的刀剜開一個又一個血`淋淋的口子。


    一共有五個人,阿翁阿婆院子裏是守門的姚婆子,爹娘院子裏的一個伺候花草的二等女使,姐姐院子裏的貼身女使,她院子裏負責灑掃的小女使,嬸嬸院子裏陪嫁過來的嬤嬤,哥哥和安川院子許是離得近,所以隻安排了袁班。


    袁班喚醒了哥哥,可是沒有喚醒小安川,他霽風朗月的哥哥又怎會看著小安川活活地被燒死,哥哥最疼他們了,連她還是小安川磕碰了一下,都會罰身邊的奴婢沒有看好。


    那樣心疼他們的哥哥,和所有人一起葬身在了那場火海裏。


    沈溪石知道這麽多年,言傾心口一直壓著顧家大火這一塊石頭,那樣殘酷的夢靨,他不知道言傾是怎樣克服的,今時今日他竟還能看見一個正常的,會哭會笑的言傾,可是他知道,悲傷和絕望隨著那場大火,深深地鐫刻在了言傾的靈魂深處。


    那是一個不能碰觸的地方,而眼下,隨著大理寺對承恩侯府滅門慘案的審判,掩蓋在灰塵瓦礫和地下骸骨裏的秘密,必然要在言傾的眼前再一幀幀地閃過,他能做的,隻有撫慰和陪伴。


    待言傾情緒平複了下來,沈溪石將大理寺卿和他說的沈令毅的情況又和言傾說了一遍,當年確實是沈令毅負責對承恩侯府下的手,一個是太皇太後的母家,一個是沈太後的母家,他們的利益必然是衝突的,而陛下明顯更傾向於先帝倚重的顧家。是以,當初他們得到了指令的時候,才會義無反顧地動手。


    這個指令,沈溪石沒有明說,顧言傾也知道是太後。太後一直忌憚先帝留下的遺詔,而那時候顧家對沈溪石還在明麵上拋出了橄欖枝。


    說到底,若不是顧言傾愛慕沈溪石之事鬧得汴京城人人皆知的地步,也許顧家不會這麽快遭了暗手,也許會等到沈溪石快成年的時候。


    這期間,也許會有什麽變數能夠拯救顧家,可是一切都沒有可是了。


    「溪石,溪石!」顧言傾揪著沈溪石的袖子,呼吸滯重得有些喘不上來氣。


    沈溪石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阿傾,不怪你,這是你我和侯府注定的命運。」


    即便沒有言傾,隻要有那道聖旨,承恩侯府也不會罔顧先帝的遺詔而看著他被伯府的人養廢或致殘。


    誰也沒有想到,沈太後會如此喪心病狂。


    「太後會如何?」顧言傾低低地問沈溪石。


    「她是皇兄的生母,但殺了我的母妃和你的親人。」沈溪石貼在顧言傾耳邊,聲音極低,「阿傾,相信我,她會得到懲罰的。」


    顧言傾微抬著頭,往進了溪石認真的眼睛裏,淚眼婆娑地點了點頭。


    承恩侯府的事再次在汴京城掀起了軒然大波,誰也想不到七年前的那場大火,是明遠伯府世子所為,接著沈令毅連失慶州和汾州的事再次被提了上來。


    沈溪石交上去徐參知和丹國細作的信箋,楚王爺在大殿之上讀出來的時候,滿朝文武皆驚,便是魏國公爺驚出了一身冷汗,明遠伯知道,他們的大勢已去。


    很快明遠伯府被削爵,沈令毅被處以午門斬首,沈太後得到消息的時候,當即在寢宮裏昏了過去,卻是中風了,口眼歪斜,每日隻能躺在床榻上。


    從年末到第二年出了正月初九,汴京城一直籠罩在一種極為壓抑的氛圍內,正月初十,周王和周王妃上了皇室玉諜,隻是周王妃的名字不是顧絮,而是顧言傾,承恩侯府沉冤得雪,陛下下旨周王和周王妃膝下的子嗣日後可許一人過繼到承恩侯府,繼承爵位。


    傳了半年多,顧絮和顧言傾兩者關係的風言風語終於廓清,汴京城的人都說沈溪石長情,也有的說沈溪石當真是好運道,竟真的能夠將一個「已死」之人等了回來。


    上了玉諜的第二日,周王殿下以不日就要趕往封地為由,準備辦一場告別宴,向官家要了一些宮人來府裏幫忙。


    顧言傾名正言順地見到了朱闌。


    朱闌著了一身粉色的宮裝,和普通的宮娥的宮裝樣式相似,隻是材質更好些,領口和袖口也更精致些。


    在顧言傾的廂房裏,朱闌眼圈微紅,輕輕喚了一聲:「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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