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府裏的人怎會放你走?」她知道沈家的規矩,沈家祖上沈順宜秉持「和」才能興家,所以族中子嗣祖父母尚在,皆不得擇府另居。


    沈溪石依舊背著床,坐在了腳踏上,平靜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異樣:「六年之前,我已十四,景行瑜幫我在殿廷尋了一個殿侍的職位,伯府裏的人也沒有在意。」


    「殿侍?」


    顧言傾側頭望著那挺直的脊背,深深愕然,殿侍是殿廷三班裏最末流的職位,不入品,尚在從九品西班供奉官之下,便是禁軍下軍裏頭的子嗣也看不上的,入職的都是各公侯府邸的奴仆,為了伺候在殿廷裏當差的主子,名義上去了奴籍捐的官。


    他一個伯府的小郎君,即便名義上是庶子,也沒有必要去受這份屈辱,伯府裏的人何止是不在意,大概都在看沈溪石的笑話吧。


    隻是沈家規矩,府中子嗣如若沒有派官外放,都得在府裏住著,但是若是殿侍又不一樣了,可以住宮中。


    她忽然明白為何沈溪石能夠擢升得這般快了,他本來就是一塊不需雕琢的寶玉,隻需要給他一個出現在權力鏈的機會,他便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沈溪石見她眼裏的不落忍,不免笑了,「一月一千文,可以買得五十碗羊肉湯了!」見言傾如水的眸子輕輕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訝然他竟也會說這般冷的笑話,心裏卻不由暗暗慶幸,所有的苦難都發生在她回來之前,今時今刻,他可以安安靜靜地出現在她麵前,勉力護得她周全。


    她不知那六年攀爬的艱難,尚比不得不知她是生是死來得煎熬。


    「阿傾,這六年你在哪?」


    顧言傾抬頭看了他一眼,輕聲道:「蜀地,慕廬。」


    「你在慕廬?」 他早已派人去了益州的慕廬,帶著她的畫像,卻並未得到任何關於她的消息。


    現在想來,隻怕杜姨的人,一早就發現了他派去的人。


    顧言傾見他十分驚訝的樣子,腦海裏驀地想起來汴京之前,藿兒告訴她,說汴京城中一直有人不相信她死了,一直在找她。隻是杜姨不僅給她按了一個有跡可查的戶籍,而且,她到蜀地後,迅速便黃瘦了下來,臉上發了好些疹子,連詩姨都說她不過一月便樣貌判若兩人。


    他便是堵在慕廬那條麋鹿巷子的門口,也未必識得出她。


    「阿傾,你當年沒有放棄我,我也不會放棄你,你既是覺得你我二人之間有了六年的鴻溝,那我們便先將這鴻溝填起來。」


    他說得胸有成竹,顧言傾滾倒舌尖的話又壓了回去,今天他救了她,她若還句句不饒,似乎過於忘恩負義了。


    一心要和顧言傾消除鴻溝的沈溪石,開始斷斷續續地給言傾說著昔日與她相好的小娘子們的去向,起初顧言傾還認真聽著,一雙耳朵像兔子一樣好奇地豎了起來,不過半個時辰,沈溪石便見言傾有些坐不住的樣子,身子微微晃動,望著他幾度欲言又止,心裏閃過林叔父說的「放下臉皮」、「好女怕纏郎」,便一直穩如磐石地坐著,時不時還細心地給言傾倒一杯水。


    到最後,顧言傾端著茶碗的水都微微有些發抖。


    荔兒一覺睡醒,放心不下小娘子,便過來看看,卻見女使都守在門外,這是在林府,她自然相信郡主不會讓這些女使偷懶,輕聲問道:「姐姐,裏頭是有誰在嗎?」


    左邊的小女使搖頭道:「荔兒姑娘,郡主吩咐奴婢們不要進去。」


    荔兒心下疑惑,對兩個小女使輕輕「噓」了一聲,躡手躡腳地往裏頭去,她常年習武,手腳自比旁人輕盈些,站在軟簾外頭,隻聽見裏頭有低沉的男子聲音。


    像是沈樞相的聲音。


    忽聽自家小娘子打斷道:「我,我要睡了!」


    聲音似乎有些痛苦。


    荔兒皺著眉頭,適時地掀了簾子進來,道:「小娘子,您該歇息了。」


    沈溪石見天色已晚,直道是杜姨覺得他不適合再留,囑咐荔兒道:「晚上警醒些。」見荔兒點了頭,才轉身走開,步履輕健,等那一身黑色雲錦圓領直掇消失在了門外頭,荔兒回身望著綴著珍珠的墨綠軟簾,微微咬了唇,有一種自家小娘子要被拱走的「錯覺」。


    卻見小娘子忙向她招手,「荔兒,我要如廁!」


    荔兒這才發現小娘子額上急的都滲出汗珠兒來,心下暗道:以後可再也不能讓沈樞相和自己小娘子獨處了,她自來覺得自家小娘子好像一對上沈樞相,便沒有好事!


    沈溪石自幼耳聰目明,耳力是常人所不能及,彼時尚不過在門外,聽到裏頭的喧鬧聲,耳尖微微一紅,不想自己竟將言傾逼迫到如斯程度。


    門外的小女使,便見先前步履矯健,有玉質仙姿美豐儀的沈樞相腳下忽地像長了小刺果兒一般,踉蹌地消失在廡廊盡頭。


    耶嘉郡主在府裏辦花宴,不妨被張丞相府上小娘子攪局的事兒,第二日一早在大殿上便由賈禦史中丞參了一本,言張丞相教女無方,言語矛盾便要傷及他人姓名,「子不教,父之過」,張丞相需要躬省己身,方以表率諸臣。


    賈禦丞言之鑿鑿,引得大殿諸位大臣都麵麵相覷,不知道賈禦丞這是刮得哪門子的邪風,為著這點小事參張丞相。


    便是楚王爺都不由對賈禦丞側目。


    賈禦丞舉著笏板,一副全然無所顧,大義凜然的模樣。


    龍座上的官家半晌說了一句:「此事朕會派宮人前往查證。」


    卻沒說查證以後又當如何。


    等朝會散了,禦史台有那相熟的,不遠不近地嘀咕了一句:「聽說昨兒個在禦書房侍候的宮女也在林府裏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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