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下,衙門也清閑起來。今日,新德澤在家休憩,剛從「梨香居」出來。李畫屏懷著孩子,又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他就多去探望了些。


    新明宣進了「淩雅閣」,聽小廝們說父親在書房喝茶,他就直接走了過去,彎腰行禮:「給父親請安。」


    新德澤抬頭看是兒子,擺手讓他坐下,隨口問了製藝。


    新明宣的回答雖然不出彩,倒也沒有大言不慚。新德澤暗自點了頭,這孩子倒是個穩重的。


    「我和你外祖父說好了,明年開春後,讓他請一位翰林院的老先生來家裏給你授學。你要勤奮、努力。」


    新明宣點頭稱是,繼續聽父親說話。


    「到了年初二,你和荷姐兒跟著你母親,去外祖父那裏看看,他常惦記你。」


    新明宣再次點頭,父親說的外祖父是秦氏的父親秦忠,朝廷的禮部尚書、正二品大員。他麵相看著雖然嚴肅,其實是個很和藹的人,對他和荷姐兒一樣的好。父親讓他和外祖父多親近,緣由他都明白,不外乎是想讓秦家在以後的道路上多幫襯他。


    新德澤看兒子恭順,心裏也滿意,又略微說了幾句,告誡他要用功苦讀,便讓退下了。


    他喝了盞茶,吩咐小廝準備些母親愛吃的糕點,往「念慈苑」去,今個是小年,他應該去看看母親的。


    新老太太心情不錯,聽說大兒子來了,還親自去了院裏迎他。新德澤受寵若驚,原本還想著會再次被母親拒之門外呢。突然有了這麽高的待遇,他還有些不習慣。


    新老太太讓丫頭們呈上茶來,和兒子說話,「聽說李姨娘懷了孩子?」


    「是。」新德澤點頭,臉上有藏不住的喜悅。


    「妾侍有喜也不是什麽尊貴的事,平時好吃好喝的招待著也就是了,萬不可讓其恃寵而驕。秦氏這麽多年在新家任勞任怨,就算她暫時還沒有生出兒子,也不可怠慢她。」


    「別的不說,隻看宣哥兒被教養的如何,就知道她的心性了。寵妾滅妻那是不入流的商賈所為。我們新家世代書香,況且你又在朝為官……孰輕孰重你心裏比我更清楚。」新老太太抿了口茶,麵無表情。


    新德澤額頭上的汗流了下來,自從他考上舉人後,母親還是第一次這樣說他。


    他最近常宿在「梨香居」是有些不妥,但說「寵妾滅妻」是嚴重了……他都三十多歲的人了,自然知道利害關係,當下便保證道:「母親放心,兒子不是混賬的,一定會對秦氏好。」


    新老太太「嗯」了一聲,換了話題,和他說起過年祭祖時所需要的東西和禁忌。


    新德澤聽著不斷點頭,趁機提出年三十晚上年夜飯的問題。


    新老太太略一沉吟,便答應了。按照往年的老規矩,還是大房和二房聚在一起在「念慈苑」吃飯。


    是夜,新德澤便宿在了「德惠苑」。


    他瞅著秦氏管理內務實在辛苦,也體貼她,一連幾天都陪她一起看賬本。有時候太晚了,也就直接在她這裏歇了。


    李畫屏在「梨香居」等了幾天,都不見他的身影,就有些急躁。派人去請,不是說和大太太一起用晚膳、就是說宿在了秦氏那裏。她氣得一連摔了好幾個花瓶,飯都吃不下了。


    到了臘月二十八,基本上該忙的事情都忙完了,什麽年糕、肉丸、糖果、福橘、餃子等,秦氏都囑咐人準備了。更有心靈手巧的丫頭用紅紙剪了各式各樣的窗花貼在窗戶上,瞧著又喜慶又好看。


    這天,秦氏剛服侍著新德澤用完早膳,便有小丫頭進來通傳說李姨娘來請安了。從她有喜一來,這還是第一遭。


    秦氏看了眼夫君,開口道:「姨娘有孕在身,以後行禮、請安都免了,讓回去吧。」眼不見心不煩,她才不要瞅著李畫屏心裏膈應呢。


    話一說完,李姨娘自己倒挑門簾進來了。她穿著藕荷色雲紋緞褙,因月份小,肚子還不顯,屈身行禮:「見過老爺,太太。」


    秦氏瞄了眼新德澤沒說話,便使眼色給采風,讓她搬緞麵的杌子來。


    「姨娘起來吧,你身子不便,以後就不必來請安了。」她開口說道。


    李畫屏笑著在杌子上坐了:「太太仁慈……我卻不敢……」一句話沒說完,不知道聞到了什麽,竟彎下腰幹嘔起來。春紅嚇了一跳,忙走過去順她後背。


    新德澤也慌張站起來,問她怎麽了。


    她幹嘔了半天,什麽也沒吐出來……隻眼含著淚花,柔弱地開口:「近段時間,大抵都這樣,什麽都吃不下。」


    「怎麽不早說?」新德澤看她下巴尖尖,想著還懷著孩子,便心疼了。擺手讓站在一旁的丫頭去請府裏的劉大夫。


    李畫屏微微低著頭,過了一會才回答:「……不想給老爺、太太添麻煩。」


    新德澤更心疼了,「這怎麽是添麻煩呢,你懷著身孕……才是最重要的。」


    劉賓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李姨娘什麽事都沒有,就是慣常的孕吐。


    秦氏一句話都沒說,看著夫君扶著李畫屏的身影出了「德惠苑」,臉色氣得鐵青。


    新荷隔日就聽說了這事,在趕來看母親的路上,碰到了李畫屏主仆在閑庭闊步,一臉的自得。


    小姑娘眼睛一眨,迎麵就走了過去。


    春紅眼尖,看著大小姐過來了,忙屈身行禮。


    新荷卻徑直走到李畫屏麵前,也不說讓春紅起來說話,「李姨娘倒是有興致,怎麽?見了我都不知道要行禮嗎?」


    李畫屏愣住了,她雖是姨娘,卻通常把自己當主子看的,更別提有喜之後,下人們的奉承和巴結了。怎麽可能對著一個小孩子行禮、問安,就算她是府裏唯一的嫡小姐也不行。


    「喲,姨娘進府裏也有小半年了……規矩都沒學全嗎?」新荷回頭和雲朵說話:「你來示範一下。」


    雲朵笑笑,往前走了幾步,看向李畫屏:「妾為婢,庶為奴。這是聖人傳下來的道理。既然姨娘不知道,那奴婢就給你演示一下。」說著話,她兩手平放到左胸前,右手壓住左手,右腿後屈,屈膝,低頭:「奴婢見過大小姐。」


    新荷擺手,讓她起來,說道:「姨娘聰慧,看一遍……估計都學會了。對吧?」


    這行的是大禮,李畫屏如何不知,她氣得臉都紅了,這樣的屈辱……


    她還沒說話,新荷又開了口:「姨娘莫不是想著去向父親告狀,那就盡管去啊,大不了把祖母也搬出來……」


    「咱們也好好論一論這嫡庶尊卑!」


    屈身站了這麽久,春紅的雙腿都顫抖了,聽大小姐把新老太太搬了出來,忙拉了一把李姨娘。


    李畫屏再不甘心,也知道這禮躲不過去了。她抿著嘴唇,學著雲朵的動作,屈身行禮:「見過大小姐。」


    新荷一笑:「聰明人就是不一樣,連請安都比別人學的快。」她頓了頓,圍著這主仆倆轉了兩圈,說道:「姨娘看著清減了不少,大約是害喜吃不下吧。」


    「你們也是,奴婢都不會做……姨娘做什麽事情都不會勸著點嗎?她如今懷著孩子,可不能委屈了。」


    春紅低頭,恭敬道:「大小姐教訓的是,奴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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