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九月末了,雖然頭頂上的陽光依舊耀眼,但是照在人身上全然沒有了前陣子的炙熱感覺。卑沙城西側的海麵上,海風不時吹拂而過,令人清晰地感覺到一些秋日清冷的寒意,站在勇勝號甲板上的李靖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饒有興趣的看著水師將士們的操練。身側紅拂嗔怪的瞪了李靖一眼,接著把目光投到船頭正在指揮操練的劉仁軌身上,大大的翻個白眼。劉仁軌若有所覺的回過頭來,一看見紅拂不善的臉色,尷尬的摸摸臉頰趕緊轉過頭去。


    也不怪紅拂給劉仁軌白眼,李靖病情雖然已經好了,身體卻還是很虛弱,近來一直都在卑沙城中靜養。偏偏劉仁軌昨天去探望的時候,大肆鼓吹海戰的有趣之處,還對張仲堅留下的幾艘戰船讚不絕口,一下子引起了李靖的興趣。因此今天太陽高照的時候,李靖不顧紅拂勸阻,執意來到戰船上觀看水師操練,果然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紅拂幾次催促他回城去休息都被拒絕。


    紅拂上前替李靖把披風的帶子係的更緊一些,氣鼓鼓的快步走到船尾處坐下,隨手拋下一根釣竿。站船上喊殺聲四起,不時還有拋石機拋出石塊落在海麵上,發出沉悶的嗵嗵聲,這種情況下顯然是不可能釣到魚的。等了一會不見有魚上鉤,紅拂也懶得再看釣竿,仰頭靠在椅子上,把散漫的目光投向不遠處的一段環形海灣,在那裏,數千倭國水師俘虜正在唐軍監督下,老老實實的搬運著石塊木料建造碼頭。


    當日的卑沙城海戰中,倭國水師船隊全軍覆沒,首領安倍諾夫葬身魚腹。戰役結束後,唐軍開始打撈幸存的倭寇,最終有六七千倭寇僥幸逃脫性命,被唐軍關押在了卑沙城中。前陣子一艘戰船太靠近岸邊導致擱淺,劉仁軌很是憤怒,又覺得這片海域位置很不錯,就有了修建一座碼頭的想法。程知節對這個想法很是讚同,於是就把那些倭寇俘虜交給劉仁軌做苦力,還派出三千裝備精良的唐軍,由王文度率領著監督倭寇俘虜施工。


    “咦?”紅拂忽然眼睛一亮,發現從卑沙城方向飛奔而來一小隊騎兵,為首一人正是自己熟悉的張煥,趕緊站起身走到李靖身前笑道:“二哥,叔珩來了!”


    “哦?”李靖回頭一看,見確實是張煥,一下子笑了起來,“這小子來得好快,看來程知節一到他就趕過來了。劉將軍,老夫要上岸了。”


    劉仁軌也笑道:“末將也正要去見見張將軍呢,就和衛國公一起上岸吧。”說完馬上安排了一艘小艇,陪著李靖夫婦一起向岸邊而去。


    看見正在已經逐漸成形的簡易碼頭,張煥有些驚訝,詢問聞訊趕來陪同的王文度:“王將軍,這座碼頭是誰的主意?”


    王文度恭敬道:“是劉將軍的主意,不過是盧國公下的命令。”


    張煥讚許道:“卑沙城位置很重要,確實有必要修建一座碼頭,以後我們的商船也可以在這裏停泊。這些倭寇老不老實?”


    王文度冷笑一聲:“這些倭寇吃硬不吃軟,開始很不配合,末將直接斬了幾百個桀驁不馴者,其他的一下子都老實起來了。”


    “殺得好!”張煥眼中殺氣騰騰,用馬鞭指著正在幹活的俘虜,“這些倭寇都是賤骨頭,絕對不能和他們講仁義,凡是膽敢鬧事者格殺勿論!對了,王將軍可以把他們按照兩百人為一夥劃分起來,有一人膽敢意圖不軌,這一夥全部斬首示眾!”


    王文度心中驚訝不已,張煥的為人他十分清楚,絕對不是嗜殺之徒!當初在西域,那些凶悍無比的突厥人投降之後張煥都善加對待,為何會對倭寇的態度如此嚴厲?王文度雖然心裏驚訝無比,對張煥的命令卻絲毫不敢質疑,更不敢開口詢問原因,馬上答應稍後就按張煥的意思去做。


    兩人說了這幾句話的時間,劉仁軌的小艇已經接近了岸邊。張煥翻身下馬快步迎接上去,小艇剛一靠岸,就上前和紅拂一起扶著李靖上岸。


    上岸後,李靖拍著張煥肩頭笑道:“叔珩,你來得可真快!為兄還以為你明天才會到呢!”


    張煥一臉關切的問道:“二哥身體可好?海船上風大,二哥上去做什麽?”


    “好!怎麽會不好?”李靖握拳捶捶自己的胸膛,對紅拂的白眼視若不見,“你看看,為兄最近身體好的不得了!今天觀看了下劉將軍的部下操練,覺得十分有趣啊!”


    劉仁軌上前抱拳道:“末將見過張將軍!”


    “劉將軍免禮!”張煥虛扶了一把,“水師目前情況如何?有多少艘戰船還能出擊?”


    劉仁軌眼睛一亮:“回將軍,將士們士氣完全恢複,信心也更加強大,目前能出擊的戰船大概有五十艘。將軍可是有讓水師出擊的計劃?”


    張煥笑了笑並沒回答,而是有些頑皮的眨眨眼,看著身旁露出會意微笑的李靖。


    “你這小子,竟然想要考校為兄!”李靖笑罵一句,轉頭看向劉仁軌,“這幾天百濟的情況你也知道一些,扶餘風已經帶著一批官員撤到了倭國,新羅人又不能完全掌控百濟的局勢,因此每天還有人偷偷乘船前往倭國。叔珩是想要你率領船隊,南下截殺這些百濟船隻!”


    “這可是件好差事啊!”劉仁軌聞聽大喜,忍不住拍了拍手,“能夠在目前的局勢下找到船隻前去倭國的,可都是非富即貴之人!沒說的,末將這就回船上去做準備。不過末將有個疑問,張將軍可否解惑?”


    “什麽疑問?”


    “將軍為何不早點下達這道命令,那樣的話扶餘風豈不就跑不掉了?”


    “要是你去早幾天,扶餘風怎麽能夠逃去倭國?”張煥狡黠的一笑,“倭國如今十分混亂,讓百濟人再去添添亂豈不是很好?倭國區區彈丸之地,竟然派遣船隊偷襲我大唐水師,難道就這麽算了不成?”


    李世民早就有了渡海東征倭國的念頭,這次倭國水師前來進犯,更加堅定了李世民的這個想法,還仔細詢問過張煥水師東征的可行性。李靖夫婦和劉仁軌又都不是外人,更不會隨意到處亂說,因此張煥才把話說的十分清楚。


    劉仁軌得知將來會渡海東征,臉上不由得驚喜交加起來。一旦渡海東征,水師必然會是主力,自己和手下的水師將士們也就有了立下大功,封妻蔭子的機會!


    “劉將軍,你也別太激動了,這件事最少還要等兩年!”張煥笑著潑了一瓢冷水,“還是趕緊去準備船隊南下吧,若是遇見新羅人阻擾,你自己看著辦吧!”


    劉仁軌心領神會,豪氣萬千的一抱拳道:“將軍放心,末將一定不會給大唐丟臉!衛國公,李夫人,末將告辭了!”


    李靖微笑著點點頭勉勵了幾句,紅拂淡淡的哼了一聲,顯然對劉仁軌還是有些不滿。劉仁軌也不生氣,和王文度交代了幾句話,再次向幾人行了一禮,轉身上了小艇向大船劃過去。


    “二哥,出來很久了,該回去喝藥休息了!叔珩,勸勸你二哥!”紅拂見李靖還意猶未盡不想回去,趕緊一把拉住他,然後遞給張煥一個包含威脅的眼色。


    張煥嚇了一跳,當初跟著紅拂練武的時候,可沒少見到這種眼色,要是敢不聽她的,後果很會嚴重自己會很淒慘,也趕緊殷勤的勸解李靖回去休息。


    “好好好,這就回去!”李靖無可奈何的點點頭,本來還想去碼頭那邊看看,隻好打消這個念頭,在紅拂和張煥二人的摻扶下向前麵小路上的馬車走去。


    張煥一邊走,一邊向李靖稟報最近的戰況,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正在修建的碼頭附近。張煥忽然感到倭寇俘虜中似乎有人看著自己幾人,轉頭去看卻什麽都沒發現,也沒怎麽在意,扶著李靖一起上了馬車,在暗刺護衛下向卑沙城緩緩而去。


    馬車遠去後,一個穿著黑衣的倭寇少年扔下肩頭的木料,對旁邊一個同樣穿著黑衣,卻披散著頭發的倭寇低聲說道:“那個叫張煥的感覺真敏銳!竟然差點就發現我在看他!”


    披散頭發的倭寇似乎對這句話不感興趣,向海上努努嘴道:“安倍比諾夫,你看,唐軍水師戰船似乎即將開拔,我們的計劃又多了些把握!”


    原來這兩個倭寇少年正是安倍比諾夫和安曇比諾夫,這兩人比安倍諾夫幸運,海戰結束後被唐軍打撈了上來,還在許多親信的掩護下僥幸隱瞞住了身份。被俘的這些倭寇雖然被派來修建碼頭,還被殺了幾百個不聽話的人,但是大多數人卻並沒受到虐待,每天還能吃個飽飯。然而麵對唐軍的善心,包括安倍比諾夫和安曇比諾夫在內的很多倭寇不但不感激涕零,反而在私下裏嘲笑唐軍,認為唐軍對俘虜講仁義十分愚蠢可笑。在倭國,俘虜都會被充作奴隸,隨時都會被勝利者肆意殺死,怎麽可能還給吃飽飯?而且在這些倭寇心目中,唐軍的戰力並不強大,當初倭國水師之所以全軍覆沒,完全是因為那支忽然出現的扶餘國太厲害!


    既然這些人認定了唐軍軟弱可欺,當然不會安心繼續做苦力,很多人都有了逃跑的念頭。在他們看來,即使逃跑失敗,也可以利用唐軍的軟弱仁義保住大多數人的性命,還是值得一拚的。因此在安倍比諾夫兄弟的號召下,已經有三千多名倭寇加入了逃跑計劃,準備最近這幾天在卑沙城中發起暴動轉移唐軍注意力,然後伺機奪取船隻回歸倭國。


    安倍比諾夫飛快地掃了一眼海上,見到唐軍的旗艦勇勝號確實正在起錨,嘴角忽然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低聲對安曇比諾夫說了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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