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連續幾天的陰雨終於停了下來,久違的陽光照射在天地間,帶來一陣陣秋日的暖意。遼東城上空,一隻灰色的信鴿正在一圈圈的盤旋,過了一會終於認出了目的地,緩緩收翅降落在了一個院子裏,咕咕地叫了起來。一名身穿黑色服飾、胸前繡著‘大唐通信所’五個字的士卒抓住信鴿,從鴿子身子取下一個小小的紅色圓筒,飛快的出了門向不遠處的將軍府而去。另一名士卒抓起信鴿放在籠子裏,提到院子角落邊上和其他幾十隻信鴿放在一起,細心地開始喂食。


    拿著紅色竹筒的士卒來到將軍府大門口,向門口的皇宮侍衛出示腰牌之後,被帶到了將軍府外院等候。不一會時間,張煥大踏步走了過來。


    這名士卒趕緊上前,遞上圓筒躬身道:“將軍,平壤城急件!紅色級別!”


    大唐通信所傳送的信件分為五個等級,最常見的就是普通竹筒,不塗抹任何顏色。像這種塗上朱紅色的信件,那就表示事態十分嚴重,屬於十萬火急的級別了。


    張煥嘴角猛地抽動了一下,神色一下子凝重起來,一把抓過圓筒,擺擺手讓這士卒退下。這名士卒躬身退出去之後,張煥才迅速擰開塞子,取出一張細細的紙條,隻看了一眼就緊握了下拳頭,轉身向內院走去。


    “皇上,張煥將軍有要事稟報。”李世民正在書房裏寫東西,外麵一名侍衛低聲稟報了一句。


    李世民放下筆,揉揉額頭道:“進來吧!”


    張煥進來後關上房門,上前行了一禮,將紙條放在李世民身前的桌上,小聲道:“皇上,平壤城要亂起來了。”


    “哦?”李世民精神一振,一邊拿起紙條一邊問道:“可是那顆暗棋傳來的消息?”


    張煥點頭道:“正是!”


    李世民看著張煥讚許地點點頭,緩緩打開了紙條。


    兩年前淘寶店在平壤城開了一家分店,因為經營的主要是貴重奢侈品,主持分店的一明一暗兩個掌櫃又有些手段,很快就和一群高句麗貴族打上了交道。後來又用了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把領議政李赫一個叫做李肇吉侄子牢牢控製在了手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大唐出兵的時候,淘寶店被查抄,人員全部被收押,明麵上的掌櫃也被抓了起來。不過隱藏在暗中的那名掌櫃卻毫發無損,手頭依舊掌控著一些資源,上次紇幹承基能夠脫身就是此人的功勞。


    “平壤城即將有變,你有什麽看法?”李世民看完紙條,笑著詢問一句。


    張煥略微一沉吟,輕聲道:“微臣建議皇上延緩揮師南下,讓盧國公暫時也不要有大動作,等到平壤城局勢明朗再作打算。依微臣看來,高寶藏這些年忍辱負重,暗中確實掌握了一些力量,根據信中所說,領議政李赫以及平壤城守將高爽基都會協助高寶藏誅殺泉氏一族。不過泉蓋蘇文能夠掌控高句麗政權這麽多年,必然也非等閑之輩,這次高寶藏等人隻怕凶多吉少!”


    李世民意味深長的看了張煥一眼,語氣很隨意的問了一句:“現在還隱藏在平壤城中的人手可堪一用嗎?”


    張煥心頭一跳,小心的問道:“皇上的意思是……”


    李世民微微一笑並不說話,隻是目光銳利的看著張煥,張煥低下頭不敢對視。


    “那個高句麗郡主是怎麽回事?”過了一會,李世民才輕描淡寫的詢問。


    “微臣有罪!”張煥趕緊伏地請罪,“微臣當日見房俊和高柔情投意合,於是就想到滅掉高句麗之後,此女說不定有用,也就沒反對他們在一起。微臣自作主張,請皇上治罪!”


    李世民淡淡道:“當初紇幹承基投靠你之後,你讓他隱藏在承乾身邊,朕就告誡過你一次。難道你忘記了嗎?”


    聽見李世民提起這件事,張煥額頭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在高柔這件事上,他雖然沒有絲毫私心,然而此時卻不敢辯解。


    “你是高陽的夫婿,又是太子的好兄弟,朕希望你不要自作聰明,誤了自己的前途!”李世民語氣依舊平淡,似乎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


    李世民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你還是李靖的嫡係傳人’,這句話才是李世民敲打張煥的主要原因。其實對李世民來說,張煥才能越高他越是喜歡,將來也好留給李治作為肱骨之臣,但是又怕李治駕馭不了張煥,因而借著這個機會再次敲打一番。


    “微臣謹記皇上教誨,絕不敢再犯!”


    “起來吧!朕還有話問你。”


    “謝皇上!”張煥略微鬆了口氣,爬起來垂手站在一邊。


    “坐吧!”李世民指了指坐席,等到張煥坐下,扣了扣案幾問道:“現在告訴朕,平壤城中的人手可堪一用嗎?”


    張煥思忖了一下,低聲道:“皇上,當初安排人手的時候,泉蓋蘇文身邊戒備森嚴難以安插,因此人手主要都用來監視高句麗的王族人員。這次高寶藏準備誅殺泉氏一族,必然遭受泉蓋蘇文瘋狂反撲。微臣大膽猜測,如果高寶藏僥幸獲勝,必然會將泉氏滿門抄斬,然後前來向皇上請降。如果泉蓋蘇文獲勝,高寶藏等人必然死無葬身之地,泉蓋蘇文也會前來請降。不過眼下我大唐大軍壓境,泉蓋蘇文為了不引起大的反彈,卻不敢盡屠高句麗王族……”


    說到這裏張煥忽然停了下來,靜靜的等著李世民說話。


    李世民撚須沉思不語,過了一會忽然沒頭沒腦來了一句,“當年朕登基的時候,多次被頡利可汗羞辱逼迫,朕恨不得將此人千刀萬剮!可惜後來此人被擒拿進京,朕不得已之下隻好加以安撫……你去安排吧,朕要重新向程知節下達旨意。”


    聽見‘可惜’‘不得已’這兩個詞,張煥完全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躬身一禮退了出去。


    李世民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張煥的背影消失在院門處,忽然笑了起來。


    申時末,卑沙城。


    程知節在十幾人的陪同下,大踏步走進了軍營。正在高台上集結大軍的程名振看見程知節一行,趕緊下了高台,快步迎接上來。


    “大將軍,大軍再有半個時辰就可以集結完畢,末將讓他們帶了足足五天的口糧。”


    程知節擺擺手道:“剛接到皇上的旨意,讓我軍暫時不要襲擊平壤城,隻需要肅清平壤北線即可。這件事就交給你了,給你一萬人,沒有問題吧?”


    程名振一下子泄了氣,垂頭喪氣道:“大將軍,平壤北線都是些小魚小蝦,末將還不放在眼裏,有四千人足矣。隻是皇上為什麽忽然改變了想法?”


    程知節搖搖頭道:“本將軍也在疑惑,這就去向衛國公請教一下。你自己挑選人馬,不必稟報本將軍了,直接出城即可。”


    程名振答應一聲,目送程知節離開軍營,點了已經集結完畢的四千兵馬出城而去。


    李靖夫婦見到張仲堅之後,心情都極為激動,不約而同患病臥床不起。紅拂略微好些,這幾天已經能四處活動了,李靖卻依舊渾身沒有力氣,醫師說咋喜咋悲傷了心肝,還要多多靜養一陣子。


    今日紅拂特意去海邊轉了一圈,觀看了一下劉仁軌水師操練,見到張仲堅留下的大船未免有些傷感。在海邊玩了半個時辰,紅拂就回到城中,剛剛服侍李靖喝完藥,侍女來報說程知節請見。


    紅拂嗔道:“程將軍怎麽又來了!二哥這幾天身子虛弱,他還總是前來打擾。”


    李靖微笑道:“知節看上去魯莽,其實心思很細,沒有要緊事是不會來打擾的。請他進來吧。”


    紅拂點點頭,對侍女說了一聲,這侍女躬身退下,很快程知節就走了進來。


    “見過衛公,見過夫人!”程知節很是恭敬地上前見禮。


    “知節不必多禮!”李靖說著就想起身,卻被紅拂攔了下來,隻好無奈的躺下問道:“知節,你有什麽事?”


    程知節笑道:“某有一事不明,想要向衛公請教。”


    李靖點點頭道:“先說來聽聽。”


    “皇上早間下了旨意,讓大軍肅清平壤北線之敵,酌情前去襲擊平壤城。隻是剛才忽然又下達了一條旨意,旨意裏說平壤城即將發生動亂,讓某暫緩向平壤城進軍。某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敵軍真的陷入混亂,為何不趁勢奪取平壤?”程知節說完,一臉疑惑的看著李靖。


    “哦?平壤城即將發生動亂?”李靖微微一驚,皺著眉頭沉思起來。


    紅拂給程知節倒了杯茶水,然後坐在床邊上,輕輕地給李靖揉搓兩邊太陽穴。


    程知節一杯茶水剛剛喝完,李靖就微笑道:“知節,按照目前的局勢,我軍能否獲得勝利?”


    程知節脫口而出:“那還用說,當然是穩獲全勝!如今平壤城以北被我軍切斷,皇上大軍若是南下奪取白岩、安市兩座城,那麽平壤城就成了囊中之物。正因為如此,某在不解,為何皇上要暫緩進軍。”


    “嗬嗬,你啊,也不好好想想……”李靖搖了搖頭,“皇上這是在為戰後做準備了。你想啊,平壤城要是發生動亂,會是什麽人挑起的?”


    程知節想都不想:“某以為是高寶藏!某雖然愚鈍,也知道在目前局勢之下,泉蓋蘇文完全沒必要進行清洗,倒是高寶藏必然會放手一搏,否則一定會被泉蓋蘇文當做替罪羊,那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哈哈……咳咳……”李靖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咳嗽。


    紅拂趕緊輕拍李靖的後背,嘴裏低聲嗔怪了幾句。


    李靖止住咳嗽,看著程知節笑道:“知節,能想到這點,你很不錯了啊!”


    程知節摸摸胡須,咧嘴道:“不就是坐視狗咬狗嘛……”


    李靖聞聽,和紅拂一起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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