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臨之後,揚州城中處處點起了燈火,集結了大量商戶的城東更是燈火通明。崔氏商會的大門口,掛了足足八盞大紅燈籠,將大門前映照得猶如白晝。劉正抬頭看了一眼門口的燈籠,壓壓帽子快步走了過去,卻並沒從大門進去,而是繞過街道來到了後門處。後門早就有人等著,見到劉正到了,趕緊將他帶了進去。


    那人把劉正帶到內院門口,行了一禮退了下去,換了一個侍女帶路。雖然來這裏的次數不多,不過劉正知道,這侍女正將自己帶往書房。想到馬上就要見到世家門閥的領頭人物,劉正心裏不免有些惶恐,趕緊深深吸了幾口氣,將心頭的不安壓了下去。


    書房外麵站了兩排侍女,個個垂手低頭,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響。見到劉正到來,馬上有人湊近書房門口,低聲稟報了一句。隻聽得裏麵有人輕咳一聲,接著房門打開,崔世裕站在門裏麵看了過來。


    劉正趕緊上前行禮:“小人劉正,見過崔大夫!”


    崔世裕皺皺眉頭,顯然很不喜歡這個稱呼。當初崔伯顏和李世民做政治交易,用爵位和土地金錢換回了崔康一命,同時崔世裕獲得了朝散大夫這個閑職,可惜後來崔康還是被人所殺。這件事對崔氏來說就成了恥辱,不過崔世裕城府極深,雖然心頭不樂卻並沒發脾氣,勉強點點頭將劉正帶了進去。


    進入書房之後,劉正偷眼一看,書桌後坐著一個白發老翁,情知就是崔伯顏,趕緊上前跪倒行禮。


    “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謝老大人!”劉正爬了起來,垂手站在一邊。


    崔伯顏上下打量了一番劉正,眼中閃過一絲鄙夷,語氣卻很是和善:“今天老夫親自見你,是有幾句話問你。”


    劉正趕緊道:“請老大人詢問,小人一定據實回答!”


    “那麽老夫就不兜圈子了,漕幫最近有大動作,你可知道?”


    “小人雖然是商會的執事,不過知道的並不算很多。”劉正有些慚愧地摸摸腦袋。


    “哦?說來聽聽!”聽見劉正這麽說,崔伯顏反而相信他不會說謊。


    “是!”劉正向前欠欠身子,壓低聲音道:“商會準備調集資金,大量收購茶園和桑園,至於具體怎麽做,小人不得而知。不過……”劉正說到這裏,臉色猶豫起來。


    崔伯顏沉聲道:“不過什麽?照實說就是!”


    “今天黃昏時分,從計無智那裏傳出消息,漕幫商會這次收購是假,借機拋售手中的茶園桑園才是真實目的!”


    崔世裕聽了大吃一驚,正要開口詢問,卻見崔伯顏擺了擺手,隻好將出口的話咽了回來。


    崔伯顏看著劉正的眼睛問道:“消息是誰傳出來的?可靠嗎?”


    “是許子由傳出來的,應該可靠。”


    崔伯顏有些疑惑:“許子由?”


    劉正點點頭,將許子由的身份詳細說了一遍。


    “看來這件事複雜起來了!”崔伯顏忽然笑了起來,“劉正,你怎麽看?”


    “這個……”劉正似乎有些躊躇,想了一會才道:“在小人看來,許子由的消息很可靠,畢竟如今桑園茶園的價格已經上漲了近百倍,漕幫商會想要出手也是理所當然。對了,小人還隱約聽到一個消息,漕幫商會似乎準備販賣一種新的布匹,據說比絲綢的利潤還大!”


    “此話當真?”崔世裕再次大吃一驚,忍不住出言詢問。


    “這個隻是傳聞,小人也不知道真假。”


    崔伯顏皺起眉頭,轉頭看了一眼崔世裕,接著詢問劉正:“這個傳聞,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劉正的語氣似乎很不確定:“好像就是這幾天。”


    “就是這幾天嗎?”崔伯顏眉頭舒展起來,麵帶微笑沉思起來。


    “劉正啊,對於你今天的話,老夫很是滿意。”沉思一陣之後,崔伯顏褒獎起了劉正,“事情了解之後,老夫不會虧待於你!世裕,送他出去吧。”


    “多謝老大人賞識!”劉正諂媚的行了一禮,跟著崔世裕走了出去。


    “這個拿著吧。”到了書房門口,崔世裕從袖中取出一隻信封,塞在了劉正懷裏。


    “多謝崔大夫!”劉正假意推遲幾句,還是點頭哈腰接過去。


    崔世裕淡淡道:“那就不送了!桃紅,帶他出去吧。”


    “崔大夫留步!留步!”劉正行了禮,將信封塞進懷裏,仍然跟著一個侍女走了出去。


    崔世裕看著劉正走出內院,轉身回到書房,輕輕關上了門。等他坐下後,崔伯顏問道:“你怎麽看?”


    崔世裕欠身道:“漕幫商會若是真的掌握了一種新布匹,而且利潤很大的話,他們拋售手中的資源就是很有可能的!”


    “還有嗎?”崔伯顏語氣平淡,不過明顯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


    “這個劉正說的應該都是實話,他在漕幫商會地位不算很低,能得到許子由的消息也不算什麽意外。”


    “其他人怎麽說?”崔伯顏忽然轉換了話題。


    “劉正到來之前,孩兒詢問了其他十幾個內線,說的都和劉正差不多,而且消息似乎已經在揚州城傳開了,很多人已經準備拋售手中的茶園桑園。所以孩兒認為,漕幫商會借機拋售,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這是你的想法?”崔伯顏忽然臉色一沉,“那老夫問你,第一,那種新布匹,誰見過?誰能確定利潤超過絲綢茶葉?第二,為何恰恰在此時傳出這個消息?第三,上次兌換貞觀寶鈔,事情過程是怎麽樣的?”


    聽見這三個問題,崔世裕陷入了沉思,忽然眼前一亮:“瞞天過海,欲蓋彌彰!”


    “沒錯!”崔伯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微點了點頭,“這次的事情,和貞觀寶鈔那件事十分相似!不出意外的話,朝廷很快就會發下詔令!你猜猜,詔令會怎麽說?”


    “這個……”崔世裕有些犯愁。


    “你這個樣子,老夫怎麽放心把身後事交給你?”崔伯顏頗有些恨其不爭,“你仔細想想!”


    聽了父親的斥責,崔世裕臉色有些羞赧,低下頭沉思起來。崔伯顏也不催促,繼續慢慢地品茶。


    “孩兒想到了!”崔世裕忽然抬起頭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朝廷肯定會忽然宣布降低瓷器和名貴茶葉的價格!”


    崔伯顏滿意的點點頭:“總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朝廷如果這樣做,必定是想要誤導我們拋售手中的資源!如果反過來,朝廷繼續提高價格,那麽就是想要引誘我們接下漕幫商會手中的資源!如果是後者,馬上將我們掌握的資源全都拋出去,而且要不計價格的拋售!”


    “孩兒明白了!我這就去準備。”崔世裕完全明白了崔伯顏的意思。


    崔伯顏點點頭,隨意地擺了擺手,等到崔世裕出去後,崔伯顏手指輕叩桌麵,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崔世裕忙著做準備的時候,在長安太極殿,李世民正在聽張煥和唐儉稟報下一步的計劃。


    “降低價格?朕沒聽錯吧?按理說該提高價格才是啊!”聽完張煥的意思,李世民十分不解。


    張煥低聲道:“皇上,剛才臣已經稟報了,漕幫特意放出了一真一假兩條消息,崔氏商會肯定會先加以判斷再做決定。崔伯顏不會忘記貞觀寶鈔的教訓,一定會時刻關注著朝廷的動向!如果提高價格,反而會暴露真實意圖。”


    唐儉也接著道:“臣讚同張大人所言,此乃欲蓋彌彰之計!”


    李世民聽了‘欲蓋彌彰’四個字,也一下子明白過來,點點頭道:“朕明白你們的意思了!就照你們說的辦!朕馬上書寫詔令,明日一早,在各地官府的邸報上發布。”


    “皇上聖明……”


    李世民很快就寫好了詔令,遞給唐儉道:“這件事已經籌備了兩年多了,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唐儉雙手接過詔令,退後一步道:“皇上放心,此事一定會成功!”


    李世民又看了一眼張煥,張煥也趕緊點頭保證。李世民滿意的點點頭,擺擺手令二人退下。


    “臣告退……”


    出了大殿,唐儉拉住張煥道:“張大人,雖然說一切都準備妥當,不過老夫心裏還是有些不穩當!你說說,這次不會出紕漏吧?”


    “唐大人放心!”張煥信心十足,“他們再狡猾,這次也會繼續上當!”


    唐儉拍拍張煥的肩頭:“聽你這麽有信心,老夫也信心百倍啊!”


    說笑幾句之後,兩人並肩向宮外走去。


    次日一早,唐儉就命令大唐通信所把那份詔令布告天下。在阿提力和孫央的不懈努力,以及張煥的重視之下,如今大唐境內的飛禽驛站已經多達千餘。如果從長安向東北的營州傳遞信息,僅僅隻需要兩天的時間,比起以往快馬傳信的七八天,速度提高了五六倍之多。不過也僅限於各大城池,一些偏遠地方,大唐通信所目前仍然力有未逮。


    四月二十二日辰時,這份詔令到達了揚州。一個時辰之後,揚州城所有參與到茶葉、絲綢生意的人都知道了詔令的內容,詔令中,強製性將絲綢、瓷器和茶葉降價一半!


    降價一半!對於很多去年囤積貨物的商人來說,這無異於滅頂之災!無數資金薄弱的商人麵臨絕境,手裏握有桑園茶園的一些小商人,更是驚慌失措,爭相想要將手頭的資源拋售出去。


    然而去年還是香餑餑的茶園桑園,現在已經是無人問津!不止是揚州,蘇州、成都、湖州等地,同時出現了拋售風潮,可惜大多數人都在觀望,幾乎無人敢接手。


    詔令下達的第三天早上,忽然有人在各地都全力買進桑園和茶園。可惜這些聞風拋售的小商人手中資源很少,即使有人全力買進,價格仍然不停地滑落。


    然而到了四月二十五日的下午,隨著一個消息的傳開,桑園和茶園的價格猛然劇烈回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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