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落山的一刹那,天地間忽然暗了一下,仿佛黑夜已經提前降臨一樣。俱毗羅城頭上的張煥揉揉眼睛,看了一眼正在撤離的最後一批龜茲百姓,再次將目光投向了西邊的曠野。


    俱毗羅城和阿悉言城都歸屬於龜茲,唐軍向思渾河進軍的時候,由於擔心殃及池魚,這兩地的龜茲百姓大都已經向東遷移。不過仍然有一部分不願離去,今天程知節大軍歸來後,由於不想誤傷無辜,強行將剩下的萬餘百姓遷往龜茲都城。


    張煥向西注視良久,都沒有發現什麽動靜,長歎口氣下了城牆向城中走去。此時在俱毗羅城內,大群唐軍正在不停的忙碌,將諸多引火之物四處堆積,並且偽裝成無心而為的樣子。張煥駐足看了一會,快步向城主府走去。


    城主府內,程知節看著案幾上的飯食,卻沒有半點進食的欲望。思渾河強攻不下,乙毗咄陸後繼大軍又即將趕到,不得已隻好聽取張煥的意見。如今大軍已經做好準備,萬一骨洛思的突厥主力不來追擊,勞心費神的計劃豈不是勞而無功?若真是那樣,隻有真的退兵到龜茲、焉耆了!程知節心情煩躁,忍不住取出一隻小酒葫蘆,狠狠地灌了幾口。


    “大將軍,張煥將軍來了。”


    “請他進來。”


    張煥大踏步走進來,見程知節沉著臉在喝酒,心情也更加焦急。這次計劃雖然是自己主張的,不過萬一出了差錯,勢必會連累程知節。


    “坐吧!”程知節放下酒葫蘆,指了指身前。


    張煥道聲謝坐了下來,想要勸說程知節吃點東西,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這次計劃要是失敗,末將願意承擔全部責任!”許久之後,張煥聲音低沉來了一句。


    程知節將酒葫蘆湊到嘴邊,一仰脖子卻發現已經空了,悻悻的將葫蘆扔到一邊,搖搖頭道:“這個計劃本將軍也是同意的,豈能讓你一人承擔責任?隻是萬一計劃失敗,隻能弄假成真撤退到龜茲,我軍就會失去主動進攻的契機。一旦形成相持,對我軍可是大大不利!”


    張煥此時心裏也沒了底,雖然一切都按計劃在進行,誰知道骨洛思會不會前來追擊!


    “大將軍!張將軍!薛仁貴校尉來消息了!”


    正在氣氛愈加凝重的時候,阿提力從門外飛跑進來,還沒進門就大聲稟報。


    “什麽消息?”張煥和程知節同時站起身,異口同聲的詢問。


    “大將軍,薛校尉稟報說,骨洛思率領突厥主力,已經向東追擊而來!”


    “好啊,哈哈,終於來了!”程知節臉色瞬間轉為喜悅,拊掌大笑。


    張煥心頭的大石也落了地,笑著詢問道:“薛仁貴到了哪裏?”


    “將軍,他們離開阿悉言城之後,突厥主力緊追不舍,如今距離此地不足二百裏,估計天黑之時就可到達。”


    張煥擺擺手讓阿提力退下,語氣十分興奮:“大將軍,敵軍主力即將到來,開始行動吧。”


    “好!本將軍這就出發,你安排好之後,也速速出城去吧!”程知節點點頭,抄起頭盔戴上,大踏步走了出去。


    很快就響起一陣沉悶的馬蹄聲,程知節率領兩萬多人迅速出城向著東北方向而去。


    目送程知節遠去,張煥抖擻精神,帶著李衛最後在城中巡視了一遍,見一切準備就緒,下令城中的一萬五千左武衛將士迅速集結。這時紇幹承基走了過來,低聲在張煥耳邊說了幾句。


    張煥聽完點頭道:“很好!你就不用留下了吧?”


    “公子,這種事正是小人擅長的,我甘願留下!”


    “注意自身安全!起火之後,趕緊趁亂出城,切記不可向東奔逃!”


    “公子放心!小人知道!”紇幹承基答應一聲,轉身大步離去。


    “全軍出城!”


    隨著張煥一聲令下,一萬多人迅速上馬出城。然而張煥等人並沒有向東邊進軍,而是向西北方向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遠處的山脈裏。


    骨洛思率領大軍越過阿悉言城,對前麵的唐軍窮追不舍。被薛仁貴一箭射斷的那麵大纛,是乙毗咄陸親自賜予骨洛思的,可以說是骨洛思身份的象征。除了乙毗咄陸親自率領的數萬精銳,那麵大纛足以號令其他所有的突厥大軍。對骨洛思來說,那麵大纛對於將來繼承汗位有著莫大的作用,如今卻被薛仁貴一箭射成兩截,骨洛思如何不勃然大怒!


    薛仁貴等人雖然在阿悉言城苦戰一日,然而戰馬卻並未損耗氣力,因此骨洛思雖然不停地催馬追趕,卻始終和薛仁貴所部有幾裏的距離。薛仁貴也不急著逃跑,一旦距離過遠,反而刻意放慢腳步。


    雙方一追一逃,很快就奔馳了近一個多時辰。骨洛思所部到達阿悉言城之前,已經行進了二百餘裏地,如今又連番奔跑,戰馬的體力都開始衰竭。眼看天色也已經暗了下來,骨洛思雖然憤怒卻沒失去理智,趕緊找人詢問到了哪裏。得知前方數十裏就是俱毗羅城,骨洛思勉強鬆了口氣。即使今夜追不上唐軍主力,也能在俱毗羅城休整一夜,這樣也不怕唐軍忽然前來襲擊。唯一值得擔心的,就是唐軍有沒有在俱毗羅城布下重兵阻擊。


    骨洛思略微一思考,就下令繼續向東追擊。即使唐軍在俱毗羅城有重兵阻擊,自己隻需要包圍城池,反而可以將唐軍主力拖住,為乙毗咄陸大軍趕來爭取更多時間。


    不到半個時辰,在前麵奔跑的薛仁貴等人已經遠遠看見俱毗羅城的城牆了。到了近前,隻見城門大開,城中似乎空無一人。薛仁貴打聲呼哨,率領手下由西門進去,卻不在城中作絲毫停留,徑直由東門而出,向著東邊飛奔而去。


    骨洛思率領大軍趕到時,見到城門大開,心中狐疑不定。骨洛思繞城轉了一圈,隻見暮色之下的俱毗羅城一片死寂,大開的城門如同巨獸張大的嘴,似乎準備將進入的人一口吞噬。骨洛思吸了口涼氣,不敢貿然進城,而是先派出一千人進去仔細打探。


    這一千人進入城內後,許久都沒有回報,似乎被沉睡的俱毗羅城吞沒了一般。骨洛思正在驚疑間,猛然見到城中點起火把,趕緊高聲下令戒備。不想卻是虛驚一場,點起火把的正是自己派去的一千人,由於城內到處漆黑一片,這些人隨手點起火把到處觀看。


    俱毗羅城不算小,即使有足足一千人四處查看,仍然過了半個時辰才出來向骨洛思稟報。根據他們的打探結果,骨洛思得知城中不但沒有唐軍,就連本地百姓都找不到一個,整座城似乎忽然變成了一座死城。


    骨洛思生性多疑,本來想在俱毗羅城休整到天明,見到這般詭異的景象,又開始猶豫不決起來。


    “傳令,越過俱毗羅城,繼續向東追擊唐軍!”沉思之後,骨洛思決定不在這座詭異的城池停留,繼續向東追趕。


    “大王子,兒郎們都疲憊不堪,戰馬也沒了氣力,再追趕隻怕會將戰馬活活累死!”


    “是啊,即使追上唐軍也無法作戰!不如休整一晚明日再去追趕,唐軍也才離開一天,絕對可以追上的!”


    “王子,唐軍狡詐,若是趁著黑夜伏擊我等,如何是好?執失突利就是被唐軍伏擊,這才全軍覆沒的啊!”


    骨洛思剛剛開口下令,身邊的人就一片反對聲。別的理由骨洛思都可以置之不理,‘唐軍狡詐’這四個字卻提醒了骨洛思,萬一唐軍真的趁夜埋伏,隻怕自己的結局不會比執失突利好到哪裏去。


    “那好吧!大軍全部進入俱毗羅城,城門處要囤積重兵,城牆上也要有人不間斷巡邏,以防唐軍突襲!”略微爭執幾句之後,骨洛思最終還是讓了步,下令大軍進城休整。


    數萬人花了一個半時辰,才全部進入了俱毗羅城。見到城中民居完好無損,突厥人自然不會舍棄眼前的方便,紛紛找到地方住了進去。隻是俱毗羅城本來也才五六萬百姓,如今一下子湧進來近七萬人,很多房屋都人滿為患。


    經過仔細搜查,確認沒有任何危險之後,骨洛思和幾名得力幹將住進了城主府。雖然一切都很順利,骨洛思心頭反而升起一股奇怪的警覺。然而到處查看卻毫無異常,骨洛思也就將心頭的不安暫時按捺了下去,下令加強巡邏力度,全軍趕緊休息,明日一早加速追擊唐軍。


    突厥人連續行軍,早就累得半死不活,接到休息的命令,紛紛倒頭就睡。不到半個時辰,到處都響起了陣陣鼾聲。


    骨洛思臨睡前還是有些不放心,親自帶人去城中轉了一圈,仍然沒發現什麽不對勁,這才回到城主府休息。


    到了子時,除了巡邏的突厥人發出的腳步聲,城中已經完全安靜下來。這時在靠近城主府的一個小院子裏,水井上的軲轆忽然輕微的轉動起來,很快從水井中探出一個人頭來,接著星光可以看見此人正是紇幹承基。


    紇幹承基翻身站上井台,抹了一把臉之後對著井下麵招招手,隨後從水井中又上來七八個人。紇幹承基打個手勢,眾人迅速散開,悄悄潛進幾個房間,將正在睡夢中的幾名突厥人悄無聲息的刺死。紇幹承基攀上房梁,取下一隻包袱,裏麵赫然全是火折子。


    “各位,放火之後,若是沒有機會逃出城,就回到水井之中,以免葬身大火!好了,行動吧!其他人等我們的信號可能已經等的著急了!”紇幹承基將火折子一一分發下去,叮囑幾句之後沿著牆角翻身而上,進入了城主府的後廚。


    其他人各自攜帶火折子,趁著街上巡邏的突厥人離開的時機,紛紛隱沒在黑暗中。


    紇幹承基進入後廚,見房內空無一人心頭大喜,在一堆東西裏麵翻找出幾桶火油到處潑灑。火油潑灑完之後,紇幹承基扔下空木桶,晃著火折子扔在一堆幹柴之上。潑上火油的幹柴馬上就熊熊燃燒起來,火勢迅速向周圍蔓延開來。


    見到城主府大火燃起,城中早就潛伏好的百餘人紛紛四處放火,轉眼之間,俱毗羅城就陷入了火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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