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七日巳時末,長安城北郊的官道上,一小隊黑衣騎士正在策馬狂奔,所過之處揚起大片灰塵,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向北行了二十餘裏地之後,這一小隊騎士來到了一座莊園之前。


    莊園大門口,一條小河緩緩流過,碧綠的水草中,隱約可見有幾條魚兒正在嬉戲。圍牆周圍全是高大的綠樹,間或幾株湘妃竹,在微風中沙沙作響。眼前的景色,隻看一眼就令人感受到夏日中的一絲清涼。


    可惜的是,這隊騎士絲毫不為眼前的美景所動,徑直策馬奔進了莊園。見到這隊騎士進來,裏麵的人都紛紛行禮閃在一邊。


    這座莊園並不大,占地大概也就十幾畝,房屋建在了東北角,都是樸實無華的青色大瓦房。隻有中間那棟三層小樓,用飛簷鬥梁裝飾了一下。


    此時在小樓前,李靖帶著幾個人正在向大門口張望,見到這隊騎士過來,趕緊迎接了上去。到了近前,為首的黑衣騎士翻身下馬,走過來後掀開了鬥笠,赫然正是李世民。


    “臣李靖恭迎皇上!”


    “小人等恭迎皇上……”


    “衛國公免禮!都起來吧。”李世民快步上前,挽著他的胳膊將他扶了起來,低聲問道:“張煥何在?”


    “就在樓上恭迎皇上,皇上請。”


    “趙胡纓,你等在此等候。”李世民吩咐一聲,和李靖一起走了進去。


    二樓上的張煥聽見人聲,知道皇上到了,整整衣冠走到樓梯口迎接。小癡也揉揉略微蒼白的臉,走到了樓梯口躬身站立。張煥等人日夜兼程,昨晚才回到這座莊園。倆人身上傷勢雖然不算沉重,不過傷處較多,雖然用了上好傷藥,連續奔波之下,身子仍然十分虛弱。


    “恭迎皇上!”


    “免了!你倆傷勢如何?”李世民見張煥和小癡麵色蒼白,很是吃了一驚。


    “多謝皇上關心,傷勢不算太嚴重。”


    “那就好!”李世民坐下後擺擺手,“都坐吧。”


    “謝皇上。”


    “張煥,此前的事情朕都已經得報,你就從西出玉門關說說吧。”


    “這個……”張煥看了一眼李靖,有些遲疑道:“皇上,二哥已經向皇上簡單稟報了那件事,微臣是不是先說那件事比較好?”


    “不必了,一群跳梁小醜罷了!”李世民氣勢萬千的一揮手,“朕想先聽聽你的高昌之行。”


    “遵旨!”張煥答應一聲,就娓娓說了起來。


    李世民一邊聽,一邊不時插言詢問。當聽到張煥虛言恫嚇鞠文泰,而鞠文泰嚇得半死的時候,李世民忍不住笑出聲來,顯然也沒想到張煥會來這一手。


    聽到張煥如何從驛館悄悄出去,如何殺了執失穆,最終突出高昌城時,李世民也是連連點頭,為張煥喝彩。要知道,李世民當年征戰,就喜歡以弱克強,曾經在虎牢關以三千五百人,硬生生衝散了竇建德的十萬大軍,並且生擒竇建德!因而見張煥前有達阪山口,後有高昌城,都能以弱克強,自然更加欣賞。


    及至說到休勒思,李世民問道:“那個焉耆人,很懂相馬?”


    張煥點頭道:“不錯,此人是焉耆第一相馬大師,因此微臣對他態度很好,將來說不定會用得到此人。”


    “哦?”李世民有些驚訝,“沒想到你想的倒挺長遠。可是為了西域良馬啊?”


    “皇上聖明!微臣雖然不懂相馬,卻知道除了西域盛產良馬,大食良馬也十分不錯。”


    “這事以後再說吧,你繼續說。”


    等到張煥說到回歸蘭州府,已經過去一個時辰左右了,光是茶水都喝掉了幾壺。李世民也知道接下來張煥要說的事,臉色開始嚴肅了起來。


    張煥再次喝了一杯茶,就從遇襲開始說了起來,說著說著,張煥的眼眶就濕潤起來。李世民聽到李鐵三兄弟的事情時,也是扼腕歎息。聽到張煥和小癡不離不棄時,李世民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小癡,小癡眼中閃過一絲羞澀,趕緊低下頭去。


    “皇上,微臣有件事請皇上恩準。”


    “哦?什麽事?”


    借此機會,張煥就提起了撫恤金的事情。別人出錢自己落好名聲,這種好事自然沒人會拒絕。等他說完,李世民略微一思考就同意了,承諾過倆天就向李大亮發下詔書,同時也會將朝廷該發的撫恤金發下去。不過李世民也說了,會提起張煥出了多半錢的事情,否則的話,以後撫恤金豈不是都要朝廷十倍發放!


    這件事情落實了下來,張煥心裏也舒服了不少,雖然錢財買不回人命,但是自己能做的也就這點了。


    說完撫恤金的事,張煥又鄭重其事的將王叔易的事情稟報了。李世民十分驚訝,沉思許久之後,也沒當場下決定,而是說好好考慮下再說。


    這事既然不討論了,張煥就說起了俘虜的事情。


    張煥回來後,就和李靖說起了對紇幹承基的處理。李靖卻認為他十分欠考慮,肯定會引來後患!無奈事情已經做了,隻有暫時隱瞞下來,將來有機會再向皇上自行請罪了。


    為了守住秘密,張煥還特意去對紇幹承基那些手下告誡了一番。好在那些人也知道,若是事情捅出來,大家和紇幹承基就沒了活路,全都保證對這事守口如瓶。


    所以張煥自始至終就沒提紇幹承基的名字,隻是說對方首領趁亂逃走了。


    李世民皺皺眉頭也沒深究,隻是令將那些俘虜帶上了,親自仔細詢問。


    詢問的時候,張煥捏了一把汗。好在這些人深知厲害,並沒提起紇幹承基,隻是老老實實將事情說了一遍。李世民問起首領是誰,這些人也搪塞說隻知道是長安去的,那人一直蒙著臉,不知道是誰。


    “衛公,這些人暫時先關押在你這吧,以後朕再處置!”


    “遵旨!”李靖一揮手,李衛等人將這些人帶下去關押起來。


    張煥見沒出紕漏,鬆了口氣偷眼打量李世民。原以為他必然會勃然大怒,沒想到李世民麵色平靜,隻是用指節輕叩桌麵,微閉雙目思考。


    “張煥,你們下去,我和衛公有事要商議。”李世民沉吟許久,將張煥小癡趕了出去,隻留下李靖商談。


    這一番密談足足進行了一個半時辰,倆人才從樓上下來。李靖並沒把這次談話內容告訴張煥,李世民也沒告訴任何人。倆人去世後,這件事也就成了張煥心中永遠的謎團。


    李世民並未讓張煥回家,而是讓他就在此地養傷,先不要露麵,等候下一步的旨意。不過還是開了恩,準許妙玉等人前來看他。


    “叔珩,為兄也回城去了,你在此地安心靜養。樓上的書櫥裏,有我剛帶來的兵法,你好好看看,有不明白的回頭再問我,你家裏我會讓三妹去說一聲。”將李世民送走後,李靖吩咐幾句,也回了長安城。


    這座莊園雖然是李靖的,不過主要用來安置他的親兵扈從。李靖疏於俗務,因此一直交給李衛管理,隻是時常過來看看。


    當日高陽和李靖商談之後,為了防患於未然,就派出了李衛等人前去迎接張煥。沒想到果真出了事,幸好李衛等人在緊急關頭趕到,救了張煥一命。


    回到小樓後,李衛的夫人親手做了點心正在等著他們。


    李夫人長得慈眉善目,為人十分善良,昨晚得知情況後傷心欲絕,幾次哭暈了過去。後來張煥當場拜李夫人為義母,才讓她略微減輕了一些悲痛。不同於李衛還有些拘泥於身份,李夫人見到張煥就很親切,認了幹兒子之後,對他更是親熱。


    見他們回來了,李夫人拉住張煥的手笑道:“叔珩啊,吃些點心休息下吧,有事我會叫你們。”


    倆人道了謝,吃完點心喝了茶,閑聊幾句後,李夫人就出去關上了門。


    “那個……我去旁邊屋子休息吧。”小癡看了眼張煥,忽然有些羞澀起來。


    “嗯?”張煥有些發呆,“為什麽啊?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嗎?”


    “可是……”小癡語氣有些緊張,“她們要來了!”


    張煥恍然,原來她是擔心妙玉和媚娘。


    “這樣啊……”張煥撓撓頭,也有些做賊心虛起來。


    “那我去隔壁了!”小癡抿嘴一笑,轉身走了出去。


    雖然身子散了架一般,張煥躺在床上卻不想睡覺。差不多倆個月沒見到玉兒和媚娘了,不知道她們怎麽樣了?媚娘有孕已經三個多月了,看上去應該很明顯了吧?影兒在揚州,不知道過得好不好。等下見了玉兒她們,小癡的事情又該怎麽說才好呢?


    畢竟身上有傷,又連續趕路疲憊不堪,張煥胡思亂想間,不知不覺就閉起了雙眼。不知過了多久,張煥依稀感到身邊有人,睜開眼睛一看,妙玉和媚娘正坐在床邊,靜靜的看著自己。


    “你醒了?”見到他醒來,倆女都很驚喜的叫了一聲。


    張煥也十分驚喜,一跟頭坐起來摟住了二人,不料卻碰到了左肩的傷處,呲牙吸口涼氣趕緊鬆開妙玉。


    妙玉吃了一驚:“你沒事吧?”


    “沒事,有點小傷罷了。”


    二女哪裏肯信,不由分說褪下他的衣襟,見到幾處傷口,都忍不住掉下淚來。


    “好了,不哭不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隻是可惜了李鐵兄弟!”


    聽他說起李鐵,妙玉也十分難過。李鐵三人到來後,替妙玉分擔了不少事情,讓她輕鬆不少。隻是見張煥難過,又反過來安慰他。


    媚娘柔聲道:“相公,人死不能複生,好好照顧李鐵兄弟的父母,幫他們盡孝心就是了。”


    妙玉也道:“是啊,李大娘剛才和我們說起你,態度十分親切呢。還特意詢問媚娘的身孕,叮囑了不少事情呢。”


    張煥這才打量起了媚娘,見她體態豐膩了很多,小腹已經微微隆起,忍不住伸出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輕輕撫摸。媚娘看了一眼妙玉,想要推開他的手,又有些舍不得,隻好轉過頭去。妙玉臉色平靜,卻悄悄伸出手揪住了張煥的腰間軟肉,張煥呲牙咧嘴,趕緊將手收了回來。


    妙玉微笑道:“等傷好了你們再慢慢親熱吧。”


    媚娘臉色一紅,張煥卻厚著臉皮,再次將二女都摟在懷裏。


    媚娘依偎在他懷裏笑問道:“對了,小癡剛才見到我們,怎麽躲開了?”


    小癡剛才見到妙玉和媚娘,趕緊躲進了房間,不過卻一直在傾聽這邊的情況。聽見張煥和二女親密的話語,心裏不免酸酸的。此時聽見媚娘的問話,一下子緊張起來,也顧不得再吃醋,趕緊屏息凝視的傾聽。


    “這個嘛……”張煥被二女盯著,臉色有些尷尬。


    “嗯?”妙玉狐疑的看著他的眼睛,笑容一斂,語氣也變冷起來,“你做了什麽?還不老實交代!”


    “這個……其實是這樣的。”張煥無奈,隻好硬著頭皮將小癡如何舍身救自己,如何表明心跡,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張煥說完,心情很是忐忑的看著妙玉。


    妙玉冷冷道:“是不是每次出去,都要帶個姐妹回來啊?哼!”


    張煥趕緊搖頭,賭咒發誓以後絕對不會了。渾然沒留意到,妙玉和媚娘悄悄對了個眼色,眼神中一片笑意。


    “真的?要是再有下次,你小心點!”


    “絕對不會了!”


    媚娘嘻嘻笑道:“幸好是小癡姑娘,要是別人的話,隻怕影兒姐姐都不會接受的!”


    媚娘不說自己和妙玉,反而提起遠在揚州的苗影,張煥更是有些愧疚。


    “罷了,這次就算了!”妙玉伸出手,又掐了一把張煥,臉上一副又氣惱又無奈的樣子。


    張煥鬆了口氣,心中滿是感激。隔壁的小癡聽到這裏,也輕輕的籲了口氣。


    妙玉接著道:“既然是一家人了,小癡也該過來見見我們吧?”


    小癡聞聽嚇了一跳,砰地一聲腦袋撞在牆上。張煥三人一愣,馬上反應過來,媚娘笑著起身,過去將小癡拉了過來。


    “見過妙玉姐姐,媚娘姐姐……”小癡上前行了一禮,頭都不敢抬。


    妙玉趕緊扶起她,語氣誠摯道:“小癡妹妹免禮!此次出去,多虧了你護著他,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


    “這是小妹應當做的,公主……”


    “咳……”妙玉聽她說起高陽,趕緊咳嗽一聲。


    “嗯?公主?”張煥有些納悶。


    “沒什麽,我們要出去說話兒了,相公,你好好休息吧,不許亂動!”妙玉將張煥扶著躺下,不由分說拉著小癡走了出去,媚娘抿嘴一笑,給他拋個媚眼跟著出去關上了門。


    “可是我不困啊……我想摸摸孩子……喂……”


    張煥瞠目結舌,一把沒拉住媚娘,卻又不敢追出去,隻好老老實實躺在床上。想起媚娘肚裏的孩子,隻覺得心癢難耐,翻來覆去怎麽都覺得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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