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日一大早,長安城的百姓們就蜂擁去了大理寺。這可是公開的三司會審啊,更別說當事人還都是赫赫有名之人。如今在長安城裏,幾乎無人不知張煥的名頭。而他要狀告的崔伯顏,更是赫赫有名的清河崔氏族長。再加上皇上也會親臨現場,一時之間大理寺外麵人山人海,幾乎連立足之地都沒了。


    此時在城南崔氏大宅裏,崔伯顏臉色蒼白,躺在榻上有氣無力的歎息。幾個崔氏子弟戰戰兢兢圍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出。


    “老祖宗,太子殿下來信。”


    崔伯顏一跟頭坐起來:“快給老夫看看。”


    “張煥小兒,欺人太甚!我崔氏與你勢不兩立!”信還沒看完,崔伯顏就暴喝一聲,緊接著猛烈的咳嗽起來。旁邊一個少年趕緊遞上帕子,崔伯顏擦擦嘴角竟然有一絲殷紅。


    崔伯顏這幾日心中萬分悔恨,沒想到自己一念之差,竟然使得最疼愛的孫子崔玉命喪黃泉。這還不算,崔康緊接著又被押入天牢,多方托關係都不得見麵。而那張煥膽大包天,竟然指示下人狀告自己!相比起來,崔翰崔林兄弟功名作廢,倒是微不足道了。


    世家門閥最重麵子,如今被張煥告上大理寺,即使無罪釋放,這一張老臉也丟盡了。因此得知此事後,崔伯顏就趕緊去求了李承乾,希望他阻止張煥。


    李承乾當時不假思索就答應了,誰知道西內苑賜宴時親自去勸張煥,張煥竟然不予理會。無奈之下,李承乾隻好在信中將事情告訴崔伯顏,同時再三道歉,言明自己一定會出死力維護崔伯顏的名譽。


    這時一個子弟大著膽子道:“老祖宗,如何是好?”


    崔伯顏有氣無力道:“還能怎麽辦?這次人家在借題發揮,難道真要大理寺的人來請去公堂不成?備車吧。”


    下人不敢怠慢,趕緊去準備馬車。


    崔伯顏準備動身的時候,張煥也剛剛在小癡陪同下出了家門。


    今日一早小癡就前來,要陪著他去大理寺。張煥心裏清楚,這應該是高陽擔心自己安全,才讓小癡前來保護自己。如今欠高陽的人情越來越多,著實讓張煥苦惱不已。


    到了大理寺前門大街見人太多,張煥隻好和小癡下了馬車。不料剛擠進人群,就被人認出來了。


    “詞宗師來了!”


    “天地有正氣狀元公來了!”


    “在哪裏?在哪裏?”


    張煥頓時被團團圍住,隻好微笑抱拳道:“承蒙諸位父老看重,張煥感激不盡。今日張煥來大理寺的目的大家都知道,因此還請大家稍微讓條路,讓在下進去可好?”


    眾人見張煥態度親切毫無架子,也都紛紛笑著還禮,讓開了一條路來。


    “讓下讓下!快閃開!”這時三輛豪華馬車直奔大門口而來,差點將幾人撞翻,頓時引起眾怒,被眾人攔了下來。


    為首車夫怒道:“你們做什麽?知道車上是誰嗎?”


    “老子管你是誰!”


    “是啊,狀元公諾大的名氣,態度都如此之好,你算老幾?”


    “滾下來!”


    這車夫見觸了眾怒,雖然滿臉不情願,也隻得將馬車停到路邊,其他兩輛也隻好跟著停下。這時為首的馬車車簾一掀,兩個少年下來放好腳凳垂手站立,後麵兩輛馬車上的幾個中年人趕緊過來,從車內扶出一個皓首老翁,正是崔伯顏。崔翰崔林兄弟則跟在最後,低著腦袋情緒十分低落。


    崔伯顏高聲道:“老夫清河崔伯顏,今日來此是為了洗刷冤屈,請眾位讓一下。”


    下個馬車都要諸般做派,眾人早就不滿,又見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更是紛紛出言譏諷。崔伯顏走到哪裏都是頤指氣使,已經成了習慣,此時被眾百姓譏諷,竟然愣在當場。還是身後幾個中年人反應過來,趕緊擠開人群,扶著崔伯顏向裏走去。


    張煥並不想此時和崔伯顏見麵,因此自顧向大理寺裏麵走去。


    不料扶著崔伯顏的一個男子低聲說了幾句,崔伯顏忽然高聲道:“前麵的可是名動京師的才子張叔珩?老夫有事和你說!”


    張煥隻好轉過身淡然道:“才子之譽不敢當!敢請崔老先生指教!”


    圍觀眾人頓時來了興趣,還沒開始審案,崔氏族長就找上了狀元公,看來有好戲看了。


    崔伯顏走到張煥身前,忽然拱手一禮。張煥趕緊側身讓開,示意不敢受他的禮。


    崔伯顏眼中異色一閃道:“劣孫崔翰崔林,因小事冒犯了張公子,還請張公子寬宏大量不與他們一般見識!還不給張公子賠罪!”


    崔伯顏話音剛落,崔翰崔林就走上前來,口稱恕罪對張煥躬身賠禮。崔伯顏此舉一來想探探張煥的態度,抱著一絲絲小事化了的希望;二來卻是向周圍人群傳達一個‘張煥此人小題大做’的感覺。


    張煥淡淡道:“不敢當二位公子的賠罪!張煥雖非高風亮節之人,不過也不是小肚雞腸之徒。豈會為了些許小事為難他人?在下不願多說孰對孰錯,稍後公堂之上自見分曉。”


    崔伯顏見他態度強硬,眼中怒色一閃笑道:“張公子性格剛烈,固然令人佩服,然而別忘了剛極易折!崔康不明是非犯下過失,多虧張公子出麵,向皇上稟明崔康的過失。雖然衝撞皇城有些不妥,不過公子舉報有功,想必因此皇上才不怪罪吧。張公子此舉,為後人舉報官員過失開了先河,真是居功至偉啊!”


    崔伯顏話語中暗含威脅之意,而且隻字不提崔康科考舞弊之罪,僅僅說是過失,自然還想一心保住崔康。而讚揚張煥為後人開先河,更是居心叵測!


    張煥可是率眾衝擊皇城,才得到李世民召見的。若是人人有了冤屈都去衝擊皇城,都說是跟張煥學習的,張煥有幾個腦袋承擔得起?


    衝撞皇城可是大逆之罪,李世民卻並沒責罰張煥,反而是崔玉東施效顰被尉遲敬德斷然斬首。崔伯顏話中另一層意思,自然是指李世民處事不公了。


    張煥哪會讓他稱心如意,微微一笑道:“崔老先生說剛極易折,請恕張煥不敢苟同!我張煥行的正走得端,縱然是粉身碎骨,也要尋求公正、弘揚正氣!”


    “狀元公說的好!”


    “不錯,狀元公豁出性命尋求公正,我等有目共睹!”


    張煥笑著拱手道謝,接著道:“至於什麽居功至偉,更是萬萬不敢當的!此番我張煥衝擊皇城,雖然是為了弘揚正氣,不過畢竟衝擊皇城乃是大罪。國法森嚴,豈可為我張煥一人而網開一麵?諸位父老,大家都做個證,皇上雖然不怪罪我,不過我張煥一定會自請處罰,以警示後人!”


    張煥話音剛落,又贏得暴雷般的掌聲和叫好聲。崔伯顏又驚又怒,沒想到這張煥泥鰍一般滑,自己語言中暗暗下套,卻都被他連消帶打悄然化解,反而還讓周圍百姓更加擁護他。特別是最後這句自請處罰,更是令崔伯顏都暗中稱讚。繼而更是憤怒,若非這張煥,自家崔玉豈會落個身首異處!


    不料張焰接著道:“除了我張煥之外,還有王玄策兄、洪韜兄、曹岩兄等數百跟在我身後之人,都準備向皇上上表自請處罰!不過此事乃是因我張煥而起,豈能讓這些學兄們也受處罰?因此上表自請處罰之時,我張煥會全力承擔責任!”


    “狀元公講義氣,俺唐老三佩服你!”


    “張公子義薄雲天,令人佩服啊。”


    “在下當初也跟在張兄身後,豈能讓張兄一人自請處罰?到時候算我一個!”


    “也算我一個!”


    張煥此言一出,圍觀百姓又是讚歎叫好,而曾經一起請願的學子們則是紛紛出言支持。


    張煥來了這一手,明著是自請處罰以警示後人,其實質卻是劍指跟隨崔玉前去的世家子弟!我張煥經過皇上諒解都自請處罰了,你們豈能幸免?如今崔玉已死,若是繼續追究,自然要追究其他的人了。


    崔伯顏轉眼間也想明白了,心頭暗罵張煥狠毒,竟然準備斬盡殺絕。隻是想要找替罪羊,還真是不容易。跟隨崔玉前去的崔氏子弟,除了崔翰崔林都拿不上台麵。張煥這小子為人處事滴水不漏,恐怕崔翰崔林也凶多吉少!若是讓其他家族的子弟承擔責任,其他家族勢必會心生嫌隙!


    崔伯顏無奈之下隻好打掉牙往肚裏吞,高聲道:“諸位,張公子高風亮節,令人欽佩!崔玉枉讀聖賢書,竟然不知好歹做出大逆之事,老夫恨不能親手將他繩之於法!如今崔玉已死,老夫身為崔氏族長,願意替他承擔罪過!同時老夫決定,崔玉大逆不道,老夫決定將他從宗族除名!”


    崔伯顏此言一出,滿場就鬧騰起來。要知道此時的人死之後十分看重埋葬在祖墳,謂之落葉歸根,以便享受後世子孫祭祀。不少人客死異鄉之後,即使路途有千裏之遙,其家人也要想方設法扶靈而歸。


    而崔伯顏將崔玉從宗族除名,雖然可以將責任推卸到崔玉身上,不過從此以後,崔玉就永遠不能享受崔氏子孫的祭祀,可謂成了遊魂野鬼。崔伯顏此舉雖屬無奈,不能不說心硬如鐵了!


    崔伯顏說完這番話,隻覺得全身力氣都消失殆盡,身形搖搖欲墜。幸好崔翰崔林正在左右,趕緊伸手扶住。


    崔伯顏一把推開二人,對張煥沉聲道:“我崔氏一門,永不忘記張公子今日的教誨!”說完不再理會張煥,帶著崔翰等人率先走進了大理寺。


    張煥臉色淡然,既然和崔氏早已是不死不休,又何必裝什麽聖人以德報怨!你崔氏不仁,就休怪我張煥落井下石趕盡殺絕!


    這時街道外麵鑼鼓喧天,大隊車馬向這邊而來,為首的執金吾將士已經開始靜街,原來正是李世民和眾大臣們到了。眾百姓都紛紛跪地迎駕,張煥和小癡也拜伏在地,恭迎李世民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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