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城內城一共有十二個大家族,深入落日城之各行各業,乃是落日城的支柱。


    而其中,更特別的,有八個曆史悠久的家族,傳聞是落日城還未建城之初便一同來到這片天地,開辟這片土地的建城者的後人,已經有數百年甚至千年以上的曆史了。他們的名字分別是新水、圓塔、深地、浸野、藥石、樊中隼、天十二節與嵬槐。


    “最為原始的八個家族。”


    這是德先生曾經教導顧川的落日城的常識。


    顧名思義,從名字上也可以看出這八個家族分別掌管落日城之水業、建築業、奇物挖掘業、農業、醫藥祭祀、畜牧、天文曆法與殯葬。議事會最開始的組建,就是在建城時代,為了調和包含這八家在內的多個家族的矛盾。


    “不過實際上,按德先生所說,落日城的曆史發展就是冕下打壓這原始八家的曆史。”


    顧川咬著指甲,說道。


    “原本邊民不允許成為公民,如今卻開了好幾道口子。原本議事會全由原始八家的人把持,如今也混入了些不屬於各大家族的人存在。後來的四家便是靠著最初進入議事會的族長逐漸牟取利益起步的。”


    這叫少年人們一驚。


    “那混入議事會反倒成為了起家的關鍵嗎?反倒給那些什麽家族族長獲得了各自家族天大的私利嗎?”河岸問。


    “從結果來看……是這樣的。”顧川答。


    日照村人的夜間課堂變成了曆史課與社會分析課。銀行還在照常發展,少年人們則開始積極備戰藥石銀行可能的競爭。


    顧川備了一疊草稿紙放在桌案上,他一邊說,一邊就在紙上勾勾畫畫,


    “不僅如此,冕下持續支持少數法案,過去拆分了圓塔家族對建築的把持,浸野與藥石對醫藥與祭祀的控製,拒絕了原始八家對落日城土地的壟斷、也禁止他們大肆發展佃農,前段時間更打壓了深地家族的奇物交易,使得深地家族一落千丈。”


    河岸麵色一凜,和顧川交流後,他也知道了他先前雇主丁醫師的破產不是別的,正是因為深地家族被打壓,奇券市場的雪崩。


    清露抓著自己的單馬尾,低著頭,小聲地問出另一個問題。


    “那那位不準任何人議論的冕下是屬於哪個家族呢?”


    顧川聞此言,露出茫然的表情:


    “德先生從未提到過這點,隻說如今的冕下已經持政很久,從他小時候起就一直在位置上了。”


    顧川不停地回憶,卻發現德先生對冕下也是三緘其口。縱然是他的直接雇主·圓塔家族,德先生把門一關簾一拉,照舊誹謗。但是冕下,德先生也隻說過幾句委婉的話,最嚴重的也隻是和顧川說冕下的權利淩駕於議事會之上。


    顧川絞盡腦汁,才想到百科全書的曆史篇曾記載過在數次建城節期間,冕下都和天十二節家族族長私聊會麵過。


    “那冕下,可能和天十二節家族私交甚好。”


    這點信息顯然不在意揭破冕下的麵目。


    所謂的冕是統治者的禮帽,冕下即是戴著統治者禮帽之人,意即落日城至高無上的統治者。


    可落日城平民對於冕下也是所知甚少的,雖會在平時念及冕下這個稱謂,卻對更深的內容一無所知。


    這是在信息不發達的古代常見的狀態,別說皇帝的名字,就連朝代的名字有時候都不知道已經改換了。隻是冕下已算是一城之主,政令會直接下達內外城,內外城人連城主的姓名也不知道,也不能算是正常。


    “原來如此……”


    清露喃喃。


    “冕下可能不屬於原始八家,而他的家族身名不顯。德先生說得不多,我也和你們說過德先生和我再無關係,我也不想再找他,我也就對冕下所知甚少。”


    “其實,我們對原始八家的了解也不多吧。它們對我們來說就像活在傳說中的神仙,和我們的生活哪有什麽關聯呀!”


    卵石冷不丁地說了一句,叫眾人一愣,皆是莞爾。


    莞爾過後,便是無力。


    想要找個靠山,卻不知道沿什麽路徑。而且還對這一群可能成為靠山的都無所知。


    樓外蟲鳴幾聲,樓下幾許踏步之聲。陰雲密布的夜裏,一切沉沉。


    少年人們圍著那張寫著十二個家族名字的譜,心生迷茫。


    “要麽,我們要不要和凹臉商人學習,也和深地家族聯手。”


    卵石出了個餿主意。


    顧川搖了搖頭:


    “與藥石銀行的衝突,不比自行車生意的小打小鬧。恐怕深地家族也不會想插手。但我之後去谘詢一下凹臉商人,看看這條路子能不能好走點。”


    這話叫孩子裏心底惴惴。


    這時,清露小聲地出口了:


    “那麽……假設要找一個靠山、確實要找一個靠山的話,小川哥……我們可以找冕下嗎?要找就找最大的……是不是?”


    顧川看向清露,清露不知怎的,立刻便垂下了腦袋。


    “確實如此。”


    他說。


    “這也是我的想法,要和議事會進行合作。”


    隻是這也是一條艱難的道路。


    不說別的,不論是內城十二姓還是原始的那八個家族,至少都在外城有生意有土地,若有需求,一定能聯係上。


    但冕下不同,想要聯係上冕下,從百科全書曆史篇或更早的城誌書史裏翻,也隻有兩個方法。一是建城節慶典——這已經是錯過了的。下一次又要等下一次的大暑。二便是進入內城,向議事會申請覲見。


    “你想要覲見冕下?”


    當顧川旁敲側擊地詢問凹臉商人時,凹臉商人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有什麽想法嗎?”


    “你的總結沒錯。隻有向議事會申請一條路。”


    凹臉商人說。


    “那倒是麻煩了……我和議事會也不熟。”


    “你現在也是城中一明星貴人,使點錢打點一下,未必是不能的。”


    “可這就是麻煩呀,鈔能力耗錢呀!”


    顧川道。


    “麵對藥石銀行的競爭,我這邊的錢也虛得慌。”


    “情況不佳嗎?”


    凹臉商人雙目閃閃,他並不清楚川水銀行的實情,自然也好奇最近城裏新開的藥石銀行與川水銀行的競爭會走向什麽地步。


    顧川哪裏不知道凹臉商人心思複雜,臉上依舊雲淡風輕,輕飄飄一句:


    “對麵來勢洶洶,騎虎難下,就要稍微想出點辦法來。”


    “看樣子你很有自信,那我也放心你了。我們都是合作夥伴,有什麽難事,你盡可以和我講講。我斷不會欺你。”


    顧川哪裏敢講自己的困境!


    他平生最不信的就是商人。要知道,所謂的商人聯合就是因做生意聯結起來的人,不就是因為錢才有關係。


    因錢才有關係的,你沒錢的時候,敢信嗎?


    顧川自問是不敢的。


    隨後,凹臉商人就講到藥石銀行已經有人找上他。凹臉商人也是落日城新貴,自然也是藥石銀行的潛在客戶。藥石銀行對凹臉商人開出了每個節氣將近兩點的利息,叫凹臉商人也一陣心動。


    這百分之一的差距何等驚人呀!


    顧川聽罷,一片肅默。


    “恐怕,落日城銀行平靜的日子不多了。”


    凹臉商人一邊觀察顧川的臉色,一邊笑吟吟地說道。


    不止是不多,實際上已經開始。


    藥石銀行的攻勢在於無形,它不是玄幻的打鬥,不會直接騎在臉上。藥石家族在議事會的拘束下也不會對人使用攻擊性的奇物。


    一夜醒來,少年人們便發現幾個城區到處都在有人討論新開張的藥石銀行,說出藥石銀行喊出的口號,講藥石銀行第一天就吸收了百萬以上的存款,為了保存錢款,更在修建超大型的金庫。


    “怎麽會有這麽多?”


    聽到這個消息的河岸一拳頭砸到桌板上。


    “很正常。藥石銀行在落日城不像我們是沒有基礎的,他們有的是人,有的是依附的小家族、小商人。沒準你以前的老師也靠著藥石家族吃飯,從藥石家族那裏買藥材,藥石一施壓,他們自然會選擇藥石銀行,給藥石銀行的開門紅湊出個好看的數字來。”


    與顧川想象的一樣,藥石銀行同樣是從最具有貨幣保管需求動機的商人群體入手的。而藥石銀行擴張業務的方法也非常簡單,那就是威逼、恐嚇和利誘。


    利誘就是利息,實際的好處。


    恐嚇則在於藥石銀行正在有意無意之間貶低川水銀行的存在,認為川水銀行來自邊民創造,安全性實在不足。


    而藥石家族對整個落日城的醫療產業具有非同凡響的控製能力,是人都可能生病,就需要藥物,需要治療,這是藥石家族的威逼。


    隻半個節氣的功夫,掌管賬目的雨花和清露就發現已有許多大客戶商人提出全部取出的要求。


    他們所占據的存款足有川水銀行十分之一,若是全部被取走,川水銀行的資金流必然斷裂。


    卵石和洪沙都是交際好的,與這些商人一一交流,又是許諾,又是讓利,這才勉強穩住。


    他們回來的時刻便帶回來了藥石銀行開出的諸多條件,還有他們自己抿嘴咬牙、痛苦不安的臉。


    “藥石銀行也過分了。”


    河岸忍不住拍桌而起,大叫道:


    “我們還沒有怎麽樣,他們怎麽就以我們為敵?這為什麽呀!”


    “河岸,這是因為銀行這個概念就是我們打出來的啊!”


    卵石抿嘴道。


    “我們自然會成為後來者的目標……就像川哥說的一樣……不是我們不抗爭就行的事情。”


    少年人們的爭吵弄得彼此焦頭爛額。沒有人的臉上還能有自信。


    而那時的顧川卻退出了爭吵。


    他正在請幾個銀行外聘的工匠為他做幾件獻給冕下的禮物。


    一日如此,十幾日也如此,不再關心藥石銀行的動態。


    這叫少年人們更加不安。


    一天晚上,河岸忍不住敲了敲顧川臥室的門。


    顧川打開門,就看到河岸黑了兩隻眼睛,走起路上都蒼白無力。他急匆匆地把自己今天收到的又一批商人決定取出存款,另存於藥石銀行的事情告訴顧川。


    顧川也認真地聽,隻是聽罷並無反應。


    河岸等了好一會兒,見顧川還不說話,便道:


    “小川,你說我們該怎麽辦呀?”


    “還能怎麽辦?”


    黑暗中,接著一點燭光,顧川的眼睛格外明亮:


    “我們已經不是說好了,要找個靠山嗎?”


    河岸一下子泄了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叫顧川關心地問道:


    “你怎麽了呀!”


    “我就是在想,為什麽藥石銀行不能和我們好好相處呢?非要誘惑存款在我們這裏的商人呢?”


    河岸越說越氣,說到最氣的時候忍不住用拳頭錘自己的胸口。


    顧川是又好氣又好笑:


    “河岸呀河岸,你不知道,人之種種行為,皆如騎虎,既然走出了第一步,就會騎虎難下。”


    河岸始終抱有幻想,而顧川隻有緊迫感。


    “譬如這銀行生意,做到了我們這一種地步,已經不可能和競爭者或新晉的競爭者善了了。”


    想要前進,就要和對手正麵對抗。


    想要退步,對手不會退步,便會被時代風潮所逼。


    想要保持不變,那麽對手的進步就會把你壓死,直到叫你一無所有!


    “哪邊的擴張性更低,等到另一邊擴張起來了,別人自會把你吃掉。不具有擴張能力的、善良的、溫和的東西,就會被那些嚴厲的、瘋狂的、不停擴張的東西打倒。我們最好的、最有可能的善了方式隻有一種。”


    “是什麽?”


    河岸問。


    夜深人靜,不知何時,顧川一個抬頭就看到幾個少年人也堆在門外,聽他們說話,他知道這些人如今都是緊張不安。


    原本那點成功的喜悅已經蕩然無存。


    “和藥石家族談清楚,完成並購,合二為一,從而徹底取消競爭關係。之後,我們就可能要給藥石家族打工啦!”


    這是少年人們無法接受的,也是顧川無法接受的。


    “就這,成功率也不會高。到時候,藥石銀行的閻王好說,那些小鬼們怕是還要天天惡心我們這些人呀。”


    “但別擔心。”


    暗淡的燭光裏,顧川把河岸拉起來,又打開門,見到那群少年人怯生生的麵龐,平靜地說道:


    “我已經和議事會外城的辦事處說過了,申請已經通過。很快,我就能覲見冕下……至少是冕下的代言人了。”


    在門外,顧川轉過頭去,踮起腳尖,好望向遙不可及的內城。


    無數燈光猶如星點,漂浮在內城上下,仿佛一片光耀的海洋,照亮了緩緩流過的淮水。


    而落日城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就住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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