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臨時會議室裏擺了個大的圓桌,桌上擺了一盞新的熒樹燈,燈光通明,遍照一室。


    所有的窗戶已經拉好簾幕,然後釘上鑄鐵條鎖死了。隻剩下一扇門作為出入口,斷不用擔心被偷聽。倒是隔著樓板,還可以聽到底下和底下和底下,新來的人們喧鬧的聲音。


    記錄川水銀行已經招收的學徒詳情的手寫名單就放在顧川的麵前,被他翻過一頁又一頁。


    他剛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其他人都在瞟整整齊齊放在屋子一角的大的鎖住的保險箱子。


    “你們都在看什麽呀?”


    顧川笑問。


    “這還能有別的理由嗎?”


    河岸搬過來一個空的箱子,聽到顧川的話,就傻笑著答他。


    確實不會有別的理由。隻因來自上百戶學徒家庭,足足上萬枚變色石幣,相當於數十個落日城外村落在這個時代派進城中之人的全部財產,就存放在這些箱子裏。


    草創的川水銀行從來自落日城外的人群的手中收斂的財富已經不在小數,實際存在的變色石幣要是全放出來,早能堆積如山,因溫度改變的色澤更叫人目眩神迷。於是鎖住小小積攢的金的保險箱自然成就所有在場人員目光的焦點,是這些人從未肖想過的巨大的財富。


    任誰說話,說著說著,就會忍不住轉移目光,凝望箱中。


    錢帶來的快樂永遠數之不盡,人人的麵色都燦若春花,明明滴酒未沾,卻仿佛喝醉了般有種說不出的得意和癡狂。


    落日城外城邊緣城區的房價不算高,少年人們中最細心的清露幾乎是一枚一枚地核計過,截止到昨天他們收到的錢就已經足夠付完塔姓公民這棟樓的尾款。這叫清露大吃一驚,心中暗想:


    “小川哥說積少成多,聚沙成塔,好像確實是這樣的。”


    然後,她先是告訴活潑的山桃,山桃就麵色一驚,然後跳起身來,一拍桌子說道:


    “大家夥,清露核算完了,那我們有個好消息,你們想聽嗎?”


    “想!”


    大家夥哪裏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是什麽呀!


    “我們的錢已經夠付這棟樓的錢啦!”


    於是全人皆是喜氣洋洋。


    “我們成功了,那·我們成功了,小川!”


    河岸捧著滿懷的用線串起來的變色石幣,從今天收錢的袋子裏,放進又一個保險箱中。變色石與變色石碰撞的聲音,劈裏啪啦,無比悅耳,叫幾個少年人的心都被金錢衝到暈頭轉向。年輕時候一旦成功,最會生出幻覺,感到一切生意和財富都來得簡單,不必憂慮。


    好在少年人們早就有過約法,說過不能以任何形式私用。少年人的道德感最弱也最強,在顧川的身邊到底沒人會逾越任何一步,但所有人都已經在暢想未來的美好生活。


    住進內城,蓋新的大屋子,走路的時候都要有人群擁群躉。至於什麽洗衣服倒夜壺更是都請一個專人來坐。


    河岸想得沒那麽遠,他隻是想著什麽時候找過去那些平陵診所的學徒們一起喝他媽一個宴會,叫這些人好好知道“我已經當上了銀行經理。”


    經理是什麽意思呢?河岸還不太清楚,這是顧川發明的又一個新詞兒,他也沒怎麽用這詞兒,目前用的都是負責人。不過這也正好,河岸不清楚,那些個人肯定也不清楚。總之有錢就好,身份不重要。哪怕那些個偷稅漏稅、張口福報的公民要是有錢了,都有人喊爸爸哩!


    河岸喜喜洋洋,把錢放完,鎖好,然後就鬼使神差地轉過頭,望了顧川一眼,結果他突然發現他沒從顧川的臉上看到任何和他們一樣的喜悅,隻有一種說不出的憂慮。


    ……小川在擔心什麽?


    顧川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放下名冊,隻覺得這個階段到處都是問題,到處都是陷阱,也全是他不知道的、不會的、沒遇到過的事情,自然難以和少年人們一同單純快樂。他勉強露出笑容:


    “是呀,是算是成功了!”


    眾人笑得更開了。


    “但這些錢夠什麽呢?”


    笑容頓時僵硬,大家夥一起縮下頭來,怯生生地望向顧川。他們感到顧川有點惱火了。


    顧川歎了口氣,他本是不想在開心的時候潑涼水的。隻是如今卻是不是開心的時候。


    “大家可千萬不要忘了,我們還沒有實際的投資手段,也沒有實際的財富增長的方法!假設我們失敗了,你猜猜這些學徒會不會做什麽事情?”


    頓時,日照村人們一起熄火,鴉雀無聲。


    他們在落日城也度過了幾個節氣,自然知道落日城的仇殺事件絕不在少數。


    “是你的主意弄到的錢,你肯定壓力大……我們是知道的。但總歸是開心的時候,我們也希望你開心點,總不必把歡樂氣氛弄得太緊張吧?”


    洪沙低聲地說道。


    顧川一愣,露出平和的笑容:


    “是這個道理,謝謝你,洪沙……隻是我們要清楚,我們要為底下的每個人負責,更要為我們自己負責——現在的情況還難著呢,許多事情準備我們還沒做好,是要有錢才能做得,以後的路還很長,要掙的錢,要做的事也很多……總要未雨綢繆。”


    第一步拿到錢隻是小聰明,接下來如何能把這一趟理論上能行的行程完完整整地走完才是大智慧。


    幾個男孩不說話,這種沉默叫顧川感到憂慮。倒是紮著單馬尾的清露小聲地開口了:


    “那小川哥怎麽說,一定是已經有了法子了吧。”


    “確是如此。”


    顧川對清露感激地一笑。


    “其實今天主要是提出兩個新的概念。第一個呢,對學徒的考核和分級,這個尋常,但要培訓一番,光靠我們是難做的,但還是比較簡單。”


    他拿出一疊紙張,上麵,他已經想好了更多的管理的方法條例。其中主要是將學徒們分為三個等級,優等,良等和中等。


    這是在後世企業司空見慣的行為,本質是樹立典範,將人群分而治之,叫他們感覺往典範的方向努力是正確的、會成功的。這種手段在落日城也早已有之。


    隻是沒有電子,沒有便利的印刷,終究隔了一層。


    少年人們拿到紙張,紛紛研讀起來,有的字詞不會,便叫顧川念給他們聽,總算氣氛緩和,大家夥又小聲地討論開來了。


    “第二個呢,就比較難了,但也會是我們早期的一個業務,後期可能可能會取締掉……這個業務的名字叫做勞務派遣。”


    簡單來說就是人力的出租。


    顧川繼續說道:


    “這些學徒中大約會有四分之一的人往川水銀行銀行業務的職員努力。而剩餘的則會轉換為我們的勞務派遣人員。”


    “勞務派遣是什麽呀?”


    河岸一頭霧水。


    顧川就解釋道:


    “所謂的勞務派遣說起來複雜,其實簡單,就是出租人力,我們培訓好一批學徒,然後租給其他行當的人使用。”


    也就是勞務派遣公司會提供一批勞工,給客戶公司使用與指揮。勞工的一切關係隻和勞務派遣公司有關。客戶公司隻需要提供勞務派遣公司以一筆服務費,與這些勞工沒有任何直接的法律的聯係,隻需要安心指揮這些員工往東往西便好了。


    勞務派遣在顧川所熟知的年代泛濫成災,幾乎所有企業都會使用勞務派遣。實質上,那些公司多利用勞務派遣來規避大批量的現代社會問題,比如避免培訓與辭退的成本,比如規避法律責任。


    “這就是勞務派遣的意思,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快速訓練出一批合格有效的工人在我們的體製下租聘給有需求的地方使用。”


    “可為什麽會有廠子有這個需求,他們直接從社會上招人不就好了嗎?他們的培養不比我們的培養好嗎?”


    卵石也冷靜下來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顧川笑了笑:


    “那我問你河岸,你覺得建築包工頭養了一批勞工給他們自己用,素質一定是很高的,是不是?”


    “當然咯!這總比我們請那些退休的工匠練出來的好呀!”


    “那我再問你,假如這個包工頭一個節氣沒接到活,會怎麽樣?”


    河岸卡住了。


    “假設一個工廠,一個工頭,或其他什麽實體、一個節氣沒接到生產任務,那麽他們的人力該怎麽利用?”


    “我……我不知道。”


    “是租呀!租給有需求的公司不就好了。”


    顧川站起身來,擺了擺熒樹燈的位置,從眾人身邊走過。


    “同樣的,假如突然有了生產任務,卻找不到人一起快點做,怎麽辦?還招學徒收一批嗎?”


    “那就從落日城民間招點有經驗的人不就好了嗎?”


    “哈哈,河岸,你難道發現不了招人其實是件麻煩的事情嗎?你要和人交涉,要判別他的能力,要衡量給他的薪酬。要是一直沒人來找你呢?要是你一直找不到人了,又該怎麽辦?”


    因此勞務派遣公司也是逐利社會發展與更高度分工中會出現的一種自然現象。


    河岸哽住了。


    “那麽勞務派遣或者勞動分包就會在落日城中應運而生,我是這麽命名的。”顧川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說道,“你們有觀察嗎?落日城大的建築工程是怎麽運營的?”


    “我知道。”


    洪沙被顧川帶進這套思維後,想到之前的觀察,一時方醒:


    “一般修繕房屋,就找附近的泥水匠,一起做了。要是搞大的建築,像內城公民家族決定整修族地,或者修建新的工廠,做新的碼頭,那就麻煩了,不是找一兩個泥水匠木匠就好搞的。他們會先找像是圓塔家族這樣的大家族。圓塔家族曾被冕下勸誡不要養過多的人員隊伍。因此圓塔家族很久前就解散了自己的勞工隊伍。他們會分發到家族內願意承擔這個任務的個人。這些個人會再找一批工人給他們幹活,一層層地……這就像川哥說的……分包,這很形象。”


    把一個總的大的任務包,拆成許多小的任務包,再把這些包一層層地分發下去。


    少年人們紛紛點頭,驚訝地互相凝視,他們又一次認識到落日城中的許多尋常現象原來是這麽不平凡的。


    洪沙繼續說道:


    “等到事成之後,這些人都會各自散走,確實就像是派遣啦!”


    “洪沙說得對,但還不夠對。”


    燈光照耀下,顧川搖了搖頭。


    洪沙張嘴,略有吃驚:


    “……這怎麽說呀,川哥,你就別賣關子了。”


    顧川道:


    “其實很簡單,因為這裏麵同時涉及兩個過程,一類是勞務派遣,一類是勞務分包。裏麵的差距也簡單,前者的關係呢,是全權指揮的,相當於老板對長工的,老板叫長工怎麽做,長工就要怎麽做。後者呢,像是大老板對小老板的,大老板就小老板負責一塊田,而小老板雇傭了一個長工耕這塊田。雖然簡單卻是要分清楚的。因為前者大老板不能幹涉小老板怎麽種田,而後者小老板是真的直接和長工說該怎麽種田的,是不是這樣呢?”


    眾人恍然,皆是點頭明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處理學徒的方法就是勞動派遣,把這些學徒進行短期培訓過後,派到其他廠子幹活。”


    “可是,又有什麽廠子需要我們提供勞力呢?”


    河岸又問。


    幾個人麵色都憂愁起來,開始理解到這麽一大批人的難以處理。


    “現在,這就簡單了。別忘了,我們現在既有人力,也有金錢,自然是可以打出名聲來的。”任何事情在沒有錢又沒有人的情況下都是難的,但隻要有錢有人那就都不難,唯獨要小心行事。


    顧川重又坐在桌邊,說到這裏的時候,見到眾人麵色凝重,又忍不住露出笑容:


    “你們也不用太擔心這勞動派遣的事業,你們要記得我們不是沒有任何合作夥伴的。”


    這就叫眾人驚訝。


    “我們哪有什麽合作夥伴呀!”


    河岸代表眾人追問道。


    顧川便揚起嘴角說:


    “你們之前還整天念叨自行車,怎麽現在就忘了呢?凹臉商人籌謀要建的自行車廠,就是我們最佳的合作夥伴呀!”


    其中妙用無窮。


    少年人們眼前一亮。確實如此。凹臉商人的自行車廠也是最缺人的時候。而知曉自行車技術的也莫過於日照村人。


    “這樣,大家也大概理解到我們接下來的做的事情。現在,我們就可以考慮下一個議程了。嗯……”


    他翻開自己的備忘錄,笑著道:


    “是關於製服的事情。大家有什麽設計想法嗎?”


    就是新的衣服的事情。


    “新衣服好呀。”


    於是笑容重又在少年人們的臉上綻放。新衣服對於一年穿不到一件新的日照村人來說,仍是好的,而且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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