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竹瓊鄭重承諾道:“靈感仙,請相信我!”之籬亦道:“本殿下決然三緘其口!”靈感仙說道:“實因你二位身份特殊,一個是冥王子,一個又是……道不明的來曆,本上仙才破例相告。然你二位萬萬清醒,事若外泄,會斷了她的性命,你等切不可行那恩將仇報的勾當,謹謹嚴守,慎慎感恩!”滄竹瓊和之籬賭咒發誓,再三許諾,靈感仙這才講來。


    故事原來是如此!話說當年,十層天鸞姬尊主和青霄天神伯玿(sháo)前往青霄天宮賢宜菩薩的溫良殿索借合神靈鑒之時,賢宜菩薩失神剪落一朵綻放的粉色蝴蝶信,卻不知那花朵已然通靈。花朵離開枝頭,悄然四下遊逛,玩性大起,竟趁著守宮門金麵甲將倦怠瞌睡之隙,私自登乾梯,去往下界。


    粉色蝴蝶信取名寄蕾,灑脫縱遊,至狄崇海金沙灘,邂逅靈感上仙。寄蕾聽知靈感上仙的趣聞後,與他相談甚歡。寄蕾雖貪玩任性,卻心地純良,笑道:“你既推心置腹,我便也不與你藏私。”她遂將自己的真實身份盡告於靈感上仙。靈感仙感測她確屬仙界,深喜她的那份無邪真誠。二位遂成密友。


    敘到此處,靈感仙嚴肅再令道:“莫嫌本仙囉嗦,此事,你二位切不可再告訴他者!倘或壞了寄蕾半根發絲,他日我靈感仙重回天宮,必不與你兩個甘休!”滄竹瓊和之籬齊齊點頭。滄竹瓊問道:“不過,她之後去往何處?我該如何找到她?”靈感仙答道:“東震神皋擎濱北岸銜梔平原,坐落一處銜梔苑,她在那裏。”滄竹瓊再道:“我唐突而去,她難免生疑!”靈感仙熟思片刻,從沙子中取出一物,說道:“給你!”滄竹瓊接過,細觀後說道:“這似乎是一枚碎甕片,有何用途?”靈感仙答:“作為信物,她看了必不再疑!”滄竹瓊欣喜告謝道:“靈感上仙大恩,滄竹瓊來日再報!”


    於雲端,之籬問道:“師姐!我等是先回鍾鶥,還是……”未及問畢,滄竹瓊作答:“事宜從速!你自回鍾鶥報安,我即去銜梔苑!”之籬笑道:“我獨自回去,他們指不定以為我將你怎樣了,我不想落雨再生疑!”滄竹瓊笑道:“在羅螺樓,南山懷敬一眾綁著我都殺不成,你豈能傷得了我?他們心中自明,你照實說便好!”之籬點頭道:“也對!雪葉冰鎧是你天生的守護者!那麽師姐,暫先告別!”


    卻說之籬回鍾鶥一路,心中又生機謀:“為救被困子民免於水火,我與鍾鶥妥協,暫息幹戈。然藤姑之仇,畢竟在海竹葉,不能不報!趁著箬竹成山、滄竹瓊遠離,且他們對我尚未防範得緊,我隻需支開落雨,方好下手!隻是,海竹葉法力絕不在我之下,事若敗,又怕他們遷怒於我子民!可是此刻,畢竟是最佳之機!”之籬反複權衡,最終決定回鍾鶥即殺海竹葉。


    至夜,“師姐在何處,怎麽唯你獨回?”落竹雨看見之籬後,驚問道。之籬作答:“落雨,莫要疑我!師姐略有眉目,前往東方追查鎮水明珠下落,令我回來報平安。字字句句,皆實言!”落竹雨心想:“之籬傷不得師姐,其實無需憂疑!”之籬麵色深沉,四裏張目,問道:“海葉師兄何在?”落竹雨答:“你和師姐出發後,師兄後腳也離開。”之籬計劃落空,一場失望,急問:“他去向何處,所為何事?”落竹雨如實答:“師兄去找漠毒王。”之籬又心生一陣歡喜,暗自琢磨:“若在鍾鶥動手,慮及落雨,投鼠忌器,天助我,他不在此!我亦前往西北乾皋,聯手漠毒王殺海竹葉,勝算更大!”之籬思罷,說道:“落雨,我要跟你告別,臨行前,有一事,不願瞞你!”落竹雨應道:“不妨直說!”


    聽得之籬坦言:“鎮水明珠,我知道在何處!”落竹雨驚喜又嗔怪道:“你知道,何不早言,就看著師姐、師兄整個三界九皋日夜奔波?”之籬歎道:“非是不願說,而是不知該不該說!”落竹雨責問道:“有什麽不能說的?你別賣關子!”之籬問道:“煙兒何在?”落竹雨答:“這個時辰,白點、黑點和煙兒都在玉竹林安睡。你且別問他,隻先告訴我鎮水明珠下落!”之籬嚴肅地看著落竹雨,說道:“鎮水明珠,正是在煙兒體內!”落竹雨聽罷,駭然驚道:“什麽?怎麽會?”之籬解釋道:“白點在八百多年前,正是薑嬋遇難時,飲過絳字河水,誤吞一物。而那物,料是失蹤的鎮水明珠無疑!白點得了明珠的靈性,因而可以聽懂三界一切聲音。明珠本在白點腹內,直至白點孕育煙兒,明珠融入煙兒體內。煙兒降生,將明珠易位,因此,煙兒生來便通曉各種語言。如今,鎮水明珠正該在煙兒的一節竹突中!”落竹雨驚慌後退,說道:“這才是煙兒與白點、黑點不同,有兩節竹突的原因?”之籬點頭。落竹雨細思後,驚恐跌足。之籬趕忙扶起。“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落竹雨急得落淚,嗚咽道,“一邊是師父,一邊是煙兒,師姐、師兄若知道……”落竹雨慌忙拉著之籬的衣角,叮囑道:“此事萬不可令師姐、師兄知道,更不能讓煙兒知道!”之籬作答:“我自然明白輕重,故而隱瞞至今,除了你,並未告訴其他者。”


    落竹雨長歎一聲:“兩難!”她垂首平靜片刻,而後看向之籬,問道:“你有什麽打算?”之籬答道:“本來按照約定,先助你們救回師父,然目今看來,師父是救不回來了,我則需要做我該做的!”落竹雨問道:“你還是要報仇?”之籬反笑問:“難道不該?”“之籬!”落竹雨哭道,“我希望自己猜錯了!你過來跟我告別,是要去尋你父親,繼續殺我們?”之籬答:“不是!我不想騙你!”落竹雨追問:“則你要去哪裏?”之籬沉默片刻,而後歎道:“我不能告訴你,但是請你明白,我不會傷害你!”落竹雨又道:“之籬!妖魔傷人是錯,不能因為是你的父親、你的子民,就……”之籬突然高聲反問道:“則灃塘城凡人殺死我娘親,是錯不是?”落竹雨心生哀憐,含淚道:“灃塘城早沒了!你父親大仇得報,為何還要牽連無辜?”之籬痛怒,歎言:“道不同,心不合,從此一別兩寬!”說完,他飛身離去。地倉殿中,獨留落竹雨惆悵飲泣。


    再說滄竹瓊,風雲飄搖,趕往銜梔苑。銜梔苑,地處擎濱北岸一片廣袤肥沃的平原上。而這片平原,乃是發源於東北艮皋苜苜山脈的蘇淩江支流匯入擎濱之前留下的衝擊平原。這處氣候獨特,一年四季二十四節令,開滿五顏六色的含笑梔花,通歲不敗。棲息於擎濱北岸水係的一群高腳白海鹿靈,每歲孟夏時節,來往平原,口銜含笑梔花築巢,求偶繁衍。銜梔平原由是得名。當年,寄蕾遊至此,見寶地風景秀麗、溫暖濕潤、養身養性、宜居宜處,遂於此地安家。她采擷含笑梔花裝點出一處院落,命名為銜梔苑。


    滄竹瓊於那門前落下祥雲,時值孤山一輪月,照映兩扇花柴扉,浸沐四圍彩花牆。門上方吊一木牌,上刻三字。見門掩住,滄竹瓊不合輕入。她肅然立於門外,清清嗓子,致意道:“在下滄竹瓊,慕名寶地,特來拜謁,苑主可否賞臉一見?”少頃,一位身著杏粉鮫綃裙的女子,梳著蝴蝶髻,手搖蝴蝶扇,腳腕綴隻蝴蝶鈴,腳踩月白雙跟蝴蝶翅履,掀簾款步走出。滄竹瓊隔著花柴扉微笑施禮。那女子行至花門旁,麵色夾疑,月下打量滄竹瓊,問道:“姑娘夜間到訪,此來何幹?”滄竹瓊答道:“在下滄竹瓊,有一事請教蝴蝶信仙姝、銜梔苑主、寄蕾尊駕!”那女子慢搖蝴蝶扇,眨著蝴蝶眼,緩緩踱步,再問道:“你是如何找到這裏的?”“得靈感上仙多臂海蒡指點!”滄竹瓊遞上碎甕片,說道,“苑主請過目,這是他讓我轉交的信物!”那女子這才開門,接過碎片對月細看,笑自語:“他還真是清閑,定要予我惹下是非!”說她寄蕾見過信物,寬下心來,對滄竹瓊笑道:“方才不知姑娘何方來者,以為是天宮捉拿我的仙將,故而遲疑。既是靈感仙指引,想來,姑娘身份該有些不同!請進!”滄竹瓊之前見寄蕾麵色嚴肅,心中甚是緊張,現見其和顏笑語,稍稍心安,施禮笑道:“多謝苑主!”


    進至銜梔苑內,滄竹瓊細賞風景,正是悅目繽紛眼前過,沁脾馨香撲鼻來,滿院芳菲,月下綻得熱烈。走過青苔徑,邁步玉瑤階,入到雅室內,壁上兩支蘭膏粉燭火苗輕搖曳,照得各處清新鋪陳亦典雅,蘆簾可遮日暈,窗紗能掩月闌,朱櫳漫繞彩花,琴瑟弦挨風影,小茶幾,花背椅,精致帶悠閑。滄竹瓊讚歎道:“好一處世外仙苑!也隻有這番優雅脫俗,才堪配粉色蝴蝶信這等靈姝!”寄蕾笑道:“貪玩下界,也見過萬戶蓬蒿、四野硝煙的淒慘,也見過孤墳黃壤、野鴉哀鳴的荒涼,才擇了這樣一處,遠離是非,等看綠窗雨細潤琴書,靜彈絲桐冰弦音韻清,沐浴一彎新月造夢成!”滄竹瓊笑問:“不過,苑主為何不設界禦以保安全?”寄蕾笑道:“設下界禦,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不設界禦,便是有路過門前的仙神,亦會以此地為尋常人家,不會多心!”滄竹瓊點頭笑讚道:“苑主果然睿智!”說話間,苑中風和樹稍,花影參差映牆,須臾轉上蒼苔。


    寄蕾示意滄竹瓊落座,借著燭光再打量她,自忖:“此女儀容不俗,又得靈感信任,不知是怎樣來曆!”於是她笑問:“滄竹瓊,你從何而來,又為何而來?”滄竹瓊答道:“在下是西兌神皋鍾鶥山一仙姝。”“哦?”寄蕾再笑問,“鍾鶥慧箬與你什麽關係?”滄竹瓊驚喜道:“苑主認識家師祖?”寄蕾點點頭,又道:“近來聽聞,鍾鶥有位仙姝,以伏妖降魔為己任,滿心正義護蒼生,麵對妖魔,形容冷豔,狠辣果決,還下嫁某位皇親的,莫非正是你?”滄竹瓊羞澀道:“苑主見笑!”寄蕾問道:“你因何會喜歡一介紈絝子弟?”滄竹瓊窘迫作答:“事出有因,其實並非皆如傳言!”寄蕾略點頭,烹茶畢,再問:“有事?”滄竹瓊起身行禮道:“我師父,即是苑主舊識慧箬之弟子——仙姑箬竹,為鎮住東南巽皋絳字河水災,舍身化作山石!聽聞,隻要用鎮水明珠鎮住河水,便可以換回師父,我鍾鶥一眾遂探尋明珠的消息,機緣間又得知,需借《三界山水誌》一閱!”“《三界山水誌》,莫非是指鸞姬尊主品墨齋中的那部?”寄蕾問道。滄竹瓊笑答:“正是!原來苑主知道!”寄蕾笑問:“你該不會是來探聽前往十層天宮的路徑?”滄竹瓊笑道:“苑主冰雪聰明,不敢欺瞞!”寄蕾以扇遮麵,狂笑不止。滄竹瓊說道:“我知此舉有些自不量力,但若不嚐試,如何知道不行?承請苑主不吝賜教!”寄蕾止笑,說道:“連我也不曾到過十層天宮!我來自青霄天宮,可即便告訴你去往青霄之路,你也進不得天宮門!”滄竹瓊對答:“隻要有門路,刀山火海千萬劫,滄竹瓊都去得,但求苑主告知乾坤梯所在!”寄蕾輕歎道:“我私逃下界,已過去多少年月,早忘記乾坤梯所在!今日,本苑主隻當你不曾來過!你也莫要向誰提起我的所在,你回去吧!”


    滄竹瓊聽得寄蕾下逐客令,自知強人所難非妥善,歎息將離開,然轉念再想:“輾轉多處,才打聽得這唯一門路,若放棄,何時才能救回師父?”於是,她雙膝一跪,哭求道:“滄竹瓊深知寄蕾苑主心中所慮,其實不該勉強,然救師心切,懇望憐顧!求請苑主念我師父一心為蒼生、橫遭不測,稍加憫恤!苑主之秘密,滄竹瓊答應過靈感上仙,誓死守口如瓶!求望指點!”寄蕾見滄竹瓊跪求,惻隱頓生,歎道:“仙姝何必如此!”滄竹瓊繼續哭求道:“此是至今滄竹瓊所尋得救師父的唯一辦法!苑主若不應允,滄竹瓊長跪不起,求苑主垂憐!”寄蕾歎著,擱下扇子,伸手去扶滄竹瓊,且道:“聽過往的小妖竊談你冷酷無心,不想,卻是這般情重!然而,我若告訴你,難保不會泄露身份危及自我!”滄竹瓊淚眼汪汪,承諾道:“寧死,絕不出賣苑主!”寄蕾重拿起扇子搖搖,歎道:“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你又何必如此執著?”滄竹瓊腦袋磕地,連連告求道:“為師父,滄竹瓊在所不惜!”寄蕾無奈歎道:“你且起身,告訴你也罷了!”滄竹瓊這才歡喜起身。


    寄蕾說道:“我初到下界時,看見的是一片無垠的荒漠。”滄竹瓊驚喜道:“那是西北乾皋!”寄蕾點頭。滄竹瓊問道:“在哪個位置?”寄蕾搖頭答:“並無固定位置。我的坤梯處於一座蜃樓頂端。”滄竹瓊驚疑道:“蜃樓乃虛幻之景!苑主莫非戲言?”寄蕾笑道:“三界九皋,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滄竹瓊不解,問道:“然,我如何能從幻景中尋找出真實物?素來天宮仙神下界,莫非都是從乾坤梯爬上爬下、從虛幻的蜃樓中出來?”寄蕾聽罷,歎笑道:“原來,你並不知乾坤梯之真意!”滄竹瓊懵懂,看著寄蕾,再問道:“乾坤梯,難道不是可上可下通行之梯?”寄蕾以扇遮麵再笑起。


    但聽寄蕾釋義:“乾坤梯,其實分乾梯與坤梯。所謂乾梯,又分宮內乾梯和宮外乾梯。宮內乾梯,乃是指各層天宮宮門外的一座布雲台。每層天宮都有自己的布雲台,但諸層天宮的布雲台又不完全一致。譬如十層天宮門外,布雲台乃是十層階,周圍立著十根布雲柱——所謂布雲柱,也稱摩天華表——每根布雲柱上升揚一麵十層天宮的宮旗;再如青霄天宮,又稱一層天宮,布雲台隻有一層階,周圍則立著一根布雲柱,柱上掛著青霄天宮的宮旗;其餘天宮,皆可類推。諸層天宮的仙神通過各自所在天宮的布雲台離開自己所在的天宮,再通過其他天宮的布雲台到達其他天宮,這便是天宮眾仙神內部的往來之路。當然,諸層天宮宮門處,皆有鎮天門金麵甲將守把,也不是隨意就能進出的。比如,青霄天帝、天後想入十層天,也得領了尊皇鈞旨才行。


    “那麽天宮與下界的往來又是如何呢?青霄天宮的布雲台外圍還有一扇大門,叫作天宮清明門。清明門外有一台,即是宮外乾梯。天宮神仙想要下界,則要從清明門出來,經過宮外乾梯;同理,想要從下界去天宮,也必然要經過那處。


    “再說坤梯,則更為複雜!乾梯好歹統共就那麽十一座,坤梯則不然。坤梯其實是朵雲,每位仙神各有自己的坤梯。從宮外乾梯通往坤梯之間的路途,稱為跨界隧道。穿越跨界隧道,踏出坤梯,才算從天宮入到下界,反向亦然。至於坤梯究竟會落在何處,卻看各自的造化和能耐。想我當年,是從荒漠蜃樓而出。其他神仙,卻不盡然。例如尊皇,他法震寰宇,可以決定自己的坤梯落在任何地方。雖然聽起來玄幻莫測,坤梯卻有特性。以我為例,我既然當初能從蜃樓的坤梯出來,就一定能再找到蜃樓的坤梯回去,而且,我還可以借助其他神仙的坤梯回去。”


    聽到此處,滄竹瓊歡喜難耐,問道:“即是說,我可以借助苑主的坤梯登上天宮的布雲台?”寄蕾笑道:“是此理。不過,我隻能告訴你我的坤梯在大漠蜃樓,卻不會陪你同去!你可明白?”滄竹瓊喜笑顏看,感恩戴德,稽首再拜道:“滄竹瓊深感苑主大恩,來日救得師父,必當再謝!”寄蕾卻道:“不必!我不曾見過你,從此與你沒有半分瓜葛!”滄竹瓊會意,叩首起身。寄蕾又道:“還有,蜃樓何時出現,未準!你若找不見,切莫反怪我!”滄竹瓊笑道:“絕不會!”寄蕾再道:“告訴你,即便你登上宮外乾梯,想要進去,難;想上十層天,更難!”滄竹瓊笑道:“正所謂‘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我且走一步,看一步,目標雖遠,隻要堅持,總能到達!”寄蕾讚許點頭。


    寄蕾將送滄竹瓊出門時,於滄竹瓊下跪處,發現一落物,她施個小仙法,拾起那物,驚問道:“此物是你掉落的?”滄竹瓊看向寄蕾手中,笑道:“正是滄竹瓊帶來,不慎遺落,蒙苑主發覺!”滄竹瓊伸手去接,卻見寄蕾並無歸還之意。寄蕾問道:“此物怎麽會在你這裏?”滄竹瓊訝異反問:“苑主識得此物?”寄蕾道:“你且說,你是如何得到的!”滄竹瓊據實相告:“這枚日月同心胸雲針,原屬羅螺城柴陰侯聞夏壯毅的亡妻愉馨所有。愉馨將此物送給聞夏壯毅,後被凡界皇帝鬱保景勝霸去,在愉馨之子聞夏欣榮大婚後,又被鬱保景勝賞賜回聞夏欣榮手中。因為那時,我佯裝嫁給聞夏欣榮,故而有機會見到,且得聞夏壯毅轉贈。當然,他是別有目的!不過,我還是憐惜愉馨,才將此物隨身帶著,不想,方才大拜苑主,意外掉出。苑主見笑!”寄蕾笑歎:“原來如此!此物,還真是際遇頗豐!”滄竹瓊問道:“苑主跟這枚胸雲針又有怎樣淵源?”寄蕾講道:“當年,我遊玩至西南坤皋無相澤,於澤畔叢草中機緣撿得此物。曾也想過尋它的主人,怎奈,等候良久,未見失主認領,權且自行收管。多年以後,我遊至南離神皋,遇著餓殍當道,有心相助,忽而想起,此物做工細膩,質地精良,三界所罕見,定然價值不菲,然卻非我本有,霸之不義,我遂將此物轉贈給一位沿街乞討的老婆婆。至於那老婆婆如何處置此物,我卻不得而知——或許,她將此物典賣,借此生活得不錯——為何到了你口中的愉馨手裏,更也不知。”滄竹瓊笑道:“不管其中多少糾纏,卻在今日,此物重回苑主手中,也是天意使然!既如此,滄竹瓊理當奉還!”寄蕾搖頭笑道:“此物並非屬我,多少年過去了,它真正的、原本的主人,指不定曆了多少個輪回!我寄蕾無權霸著它!能得你仙姝滄竹瓊保管,也是它的好造化!”寄蕾將日月同心胸雲針交還給滄竹瓊。滄竹瓊卻擺手不收,說道:“此物原非苑主所有,更非滄竹瓊所有,若連苑主都無權擁有,滄竹瓊何德何能?”寄蕾笑道:“不如這樣,權當它是我寄蕾之物,但若藏在這處小苑中,白耽擱了它的華美;你若不嫌粗鄙,隻作是我相贈的見麵之禮,你若再拒,便是虛辭了!”滄竹瓊受寵若驚,笑道:“苑主既然這樣說了,則我滄竹瓊卻之不恭,然而此刻,我並無還禮之物,卻是寒酸!”寄蕾笑道:“不需多禮!你將這枚碎片帶來,我便有了由頭去找他!他私自泄露我的秘密給你,我得要擇個日子,去尋他些不是,解解悶兒!”


    滄竹瓊與寄蕾月下花前分袂,不回鍾鶥,徑自前往西北乾皋大漠。提起那風沙肆虐地,則話要說到海竹葉。他因知道漠毒王幽梵乃是天宮藍雀被逐下界且其族眾曾到過十層天宮,雖明知幽梵並不識門路,卻還是想博個機會,多少探些消息,故而,他才往沙熾窟一訪。


    輕車熟路,海竹葉成功進入沙熾窟。“仙君!”原來是晴姨捧著浣洗幹淨的衣物姍姍走來,看見海竹葉,驚喜問候。“晴姨!”海竹葉笑臉迎上去。晴姨打趣道:“仙君如今來,連個招呼都不打,入我沙熾窟如同回家!”海竹葉笑道:“恕唐突!”晴姨笑問:“仙君此來,是閑遊逛逛,還是有事找我家王上?”海竹葉笑答:“不敢相欺,確有叨擾之處!”晴姨點頭說:“王上正在幽梵居,老身正要去,仙君可順路同行。”海竹葉與晴姨一路寒暖相敘,不消多述。


    話說拋書從外廳興高采烈跑進內室,歡眉喜眼呼著:“王上!”幽梵打趣道:“拋書今日莫非撿了金龍佩,高興得連聲音裏都開了花?”拋書壓低聲音笑答:“倒不是拋書撿了金龍佩,而是王上的‘金龍配’到來!”幽梵停住手中雀羽行筆,狐疑看著拋書,笑道:“卻是何話,本王竟聽不懂!”拋書笑答:“王上出廳親見了,自有分曉!”幽梵且笑且擱下筆,出廳去,隻見海竹葉立於廳門口,施禮招呼道:“冒昧來訪,希望不算造次!”幽梵驚喜道:“今日風卷哪方的沙,竟把仙君裹挾來!”拋書於一旁喜滋滋插話道:“仙君請與王上廳內高座,拋書去烹茶備果!”晴姨放好衣物,笑道:“老身去通知白眼狼備菜饌!”


    落座後,幽梵笑問:“仙君因何有閑暇來本王這荒蕪不毛地,是懷念黃沙打在身上的疼?”海竹葉聽著幽梵話音俏皮,笑道:“敢問藍雀王,你我今日,可能以朋友相論?”幽梵笑答:“仙君於我幽梵有恩,仙君說是什麽,便是什麽!”“藍雀王果然快人快語,既如此,海竹葉也不當拐彎抹角!”海竹葉起身道,“幽梵!海葉此來,有事相求!”聽見海竹葉直呼自己真名,幽梵心潮暗湧,道:“海葉,請直言!”


    海竹葉歎道:“我師父,前不久,為鎮壓絳字河水災,化作山石!”幽梵一聽,驚得斂去笑容,歎道:“竟有這等事!實不相瞞,自上番與海葉同遊大漠後,幽梵安居沙熾窟,許久不曾外出,完全不曉外界變遷,未盡得朋友相悼之誼,萬望莫怪!”“幽梵何過之有?”海竹葉重新落座,說道,“為救回師父,我鍾鶥一眾各方奔走,日夜不息,以求鎮水明珠!”幽梵道:“鎮水明珠?我並無此物!”海竹葉道:“目前所悉,《三界山水誌》有鎮水明珠的記載,而是書收藏在十層天宮。”幽梵大悟道:“故而,你來找我,是因我族曾到過十層天,你想打聽去往天宮之路?”海竹葉點頭。幽梵歎道:“雖如此,可惜那時尚未有我,我連青霄天宮都不曾到過!”海竹葉再道:“或許,幽梵可以翻翻找找,沙熾窟可存有老藍雀王留下的關於去往十層天宮的記載!”


    幽梵聽言,沉思片刻,答道:“你這麽問,我倒是想起一些事。青霄天帝奉昊曾對我父王信賴有加,經常賞賜父王各色品物,其中有一卷無邊軸和一支無際筆。無邊軸,本是一空白卷軸,一尺長,半尺寬,邊軸包以溫涼黑水晶;無際筆,四寸長短,筆杆亦是溫涼黑水晶磨成,筆毫是武佛山野狼之睫毛所製。用無際筆在無邊軸上,可書無窮無盡之字。我父王深以為奇,視如至寶,以那二物記平日要事,父王還給無邊軸取了個諢名:日記本!”海竹葉大喜道:“若如此,則其中必不乏逸聞趣事,有涉及下界通往天宮之路的記載,也未可知!能否不吝相賜一閱?”幽梵搖頭歎道:“非是幽梵吝嗇,隻是可惜,我藍雀一族遭禍,父親被貶黜下界、墮入冥界,其所受一應封賞皆留在青霄天宮。據說,無邊軸當時交由天帝長子伯玿保管,至於如今又在何處,是否易換他手,卻不得而知!”海竹葉長歎道:“我該想到這個!老藍雀王下界,必然帶不得仙界的聖物!”幽梵哀思片刻,又歎道:“海葉!此事,我可能幫不了你!”海竹葉笑道:“何需掛懷!”


    此時,捧著茶盤、躲於廳牆外、不願進來打擾的拋書邁步入,笑道:“特取了新水,采了新茶,挑選新茗盅,故而使王上與仙君久等!”拋書落茶後,立於幽梵身後,明知故問道:“方才仙君讓王上無需掛懷何事,不如說來,拋書也聽聽!”幽梵笑斥道:“哪哪都有你,你不知道也無妨!”海竹葉笑道:“是我打聽去往天宮之路,你家王上並不識途而略感歉疚,海竹葉遂言無需掛懷。”拋書笑道:“其實,王上也並非不能回去天宮!”海竹葉驚問道:“拋書此言何意?”幽梵笑接話:“一個異教徒曾經的胡言,拋書如何卻當真?海葉,不需理會她!”海竹葉好奇心愈重,說道:“倒是有心一聽!”拋書笑道:“仙君,聽我道來!”


    那是六百多年前的一日,幽梵說道:“拋書!冥王被囚,已有些年頭;凡、冥二界,暫也清淨。不如,你陪我出沙熾窟散散心!”拋書擔憂道:“可是,王上,你的身體……”“無妨!”幽梵作答,“氣力尚好,略走走,也無大礙!”拋書答道:“如此,則聽王上令!”


    拋書伴幽梵行於沙漠,遠見一男一女騎兩匹沙騾。幽梵歎道:“也算和諧一景!”卻在這時,她聽見嬰兒啼哭聲,霎時被勾起痛苦回憶,渾身惡冷,急火攻心,口噴藍血,倒在黃沙中。拋書抱著幽梵,求天不應,告地不靈,叫苦連連。


    卻見沙丘那處走出一位異教徒,招呼道:“二位姑娘!”拋書如同見了救命菩薩,以黃沙急急掩埋藍血,而後哭求道:“好聖人!我家小姐發了病,能否幫助一二?”異教徒過前來,蹲身為幽梵把脈,笑問:“你家小姐莫非不屬凡界?”拋書自忖:“這異教徒果真有些能耐!”於是她坦言:“好聖人既已知之,懇望相救!”異教徒從懷中掏出一隻小瓶,拔下瓶塞,倒出一粒丸,說道:“這是藕帶丸,可救得醒她!”拋書看著藥丸,嗅其味異香,遲疑不決。異教徒笑道:“姑娘若不信,則朽徒無能為力!”拋書說道:“非是不信好聖人,卻不知好聖人仙名、於何方修煉,未敢輕動!”異教徒答道:“朽徒四忍,入的法回教,練的法回功,修的法回大法。你家小姐隻要服下我的藕帶丸,不刻便會醒來!”拋書其實不敢妄動,然見幽梵幾乎氣絕,自也無措,隻能狠狠心,暗自語:“不如一試!”她道句“多謝好聖人”,便將藕帶丸喂給幽梵服下。


    不幾時,幽梵果真醒來!拋書將前情盡陳。幽梵道:“承蒙好聖人搭救,為報大恩,當施以還禮!”四忍笑道:“姑娘!我法回教行善施仁,不以金銀為念。然姑娘若能布施一二,朽徒可將姑娘仁德散濟於百姓!”拋書笑接道:“理當如此!”且說,她退下自己腕上的金鐲,贈於四忍,而後又道:“好聖人一試,便知我家小姐非屬凡界,則好聖人能否診出我家小姐的病由,能否治愈?”四忍笑答:“不難!這位姑娘之疾,乃是心傷血敗之症!”拋書急問:“可有根治之法?”四忍答道:“心傷,則醫心,自需心藥;血傷,則醫血,當用血藥。”拋書再道:“請好聖人指點詳情!”四忍笑道:“朽徒恰有一味偏方,不僅可保你家小姐無虞,還可令她元力倍增,重返來處!”


    正是:惑眾妖言乃青蠅,不乏天真受魅者。


    畢竟,朽徒四忍,偏方從何出?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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