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重生帶著小漣漪返回朱華福地後,鯊蚺婆婆才知薑嬋遇害、濛漪失蹤,她自是悲恨彌天,看著眼前體型巨大、似重明又不似重明的疊紋烏蚺,又心驚魄動,不知所雲。聽得假重明、真重生扯謊道:“可憐我重明不慎中了那紫衣千秋白的‘胖大毒果’,才變成這副怪模樣,然重明還是重明!鯊蚺婆婆,莫以重明樣貌改變而別樣對待,請看在嬋兒的份兒上,好生幫助撫養漣漪!”鯊蚺婆婆信以為真。自此,老大重生冒用老六重明的身份,霸占嬋明水宮,總以痛失薑嬋心中憤恨為由,虐待鯊蚺和漣漪,他讓鯊蚺尊稱他為“宮主”,且以替薑嬋複仇為由,無惡不作。


    話說回頭。“那麽這根金色尾攝骨會是誰的呢?小漣漪,你且猜猜!”重生幸災樂禍問道。漣漪得知真相後,那恨、那怒、那悲、那怨、那傷、那痛……多少情感交心頭,壓抑不住,她嘶吼道:“是你,吃了我的親生父親和伯伯、叔叔們!八百餘年,你冒充我的父親,打著為我娘親複仇的幌子,隨意毆打我,驅使我,讓我當你為非作歹的幫凶!你奴役鯊蚺婆婆,欺負她老邁,當她是你的仆傭!你還吃了我的姐姐,將她的尾攝骨作為戰利品收藏!重生!你這喪盡天良、喪心病狂、窮凶極惡的爛孽魔!納命來!”


    憤怒、悲慟戰勝了恐懼,漣漪且罵且炸起金紋,昂起頭,目中帶火,口中含恨,一改從前弱小柔順的乖乖女模樣,不顧力量的懸殊,不懼體型的差距,死命向重生襲去。重生見漣漪發起攻勢,“嗬嗬”輕蔑笑著,吊起尾巴掃過,直接將漣漪拍飛至牆壁,又反彈撞上玉樁。漣漪重重摔下,痛得打顫。重**邪笑道:“哦哦!小東西長大了,鱗甲硬了,不聽伯伯的話了?伯伯所做的一切,可都是為你好!伯伯為了給你娘親報仇,被一衝的索心劈魂槍刺中,雖得七層鱗甲護身,未曾流血,卻也受了內傷,隻有借你金紋金蚺的肉身,療傷一療傷!你也該報答伯伯的養育恩情!”漣漪怒視重生,義正辭嚴罵道:“爛惡魔重生!你吃了我父親,吃了我姐姐,休想再吃掉我!我漣漪是三界最後的金紋金蚺,是我蚺靈三親族唯一的幸存,我不會讓你這萬惡的孽障得逞!我漣漪一息尚存,誓與你鬥到底!”漣漪奮力爬起,繼續作戰。“哈哈哈——”重生冷冷嘲笑道,“可惜啊可惜!小東西,你空有一腔怒火,又能奈我何?我殺你,正如捏死一隻螻蛄(lou·gu)那樣容易!你要報仇?來呀,小東西!”漣漪吐著金舌信,瞪著雙目,露出平生最猙獰、最凶猛、最勇敢、最無畏、最憤怒、最狠辣也最正義的一麵。重生絲毫不懼,陰聲陰腔道:“呀呀呀!哦哦!伯伯我可不好生害怕?哈哈哈……”他爆笑一場,驀然麵色一變,蓄勢迎敵漣漪。漣漪毫無怯色,齜著毒牙,攻近重生時,噴出毒液。重生一扭蚺腰,輕鬆躲過,順勢一繞,欲盤住漣漪,且又道:“你的毒液傷不得我,枉費心機!”漣漪迅速俯身打旋,幸而閃過。重生一擊未中,頓生怒氣,罵道:“沒眼的小東西,竟然敢躲!我誓要生吞你,斷你金紋金蚺一脈!”漣漪欲哭無淚,自思量:“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殿門被封上,我連逃的機會都沒有!一衝可以敵他,卻進不來!難道我一家的血海深仇,真要仇無可報、冤不能伸?難道我金紋金蚺果要斷脈?善者不長命,禍害遺萬年!三界九皋,是否蒼旻(min)還有道?乾坤玄黃,你為何這樣安排?四夷五常,六合八極,何處還有公理?”漣漪氣喘籲籲,瞪著大她二十幾倍的重生,見那龐然大物的黑影愈漸壓近,心生無盡的絕望!


    重生再譏笑道:“小東西!念你曾對我惟命是從,伯伯仁慈,許諾你,隻要你束手就擒,伯伯留你全屍!”漣漪大笑道:“做你的春秋大夢!戰到血流盡,我漣漪也不會向你這不赦的惡魔屈降!”重生翻臉怒道:“那就休怪我不念顧親情!”漣漪再番大笑,向重生噴去毒液,罵道:“狼心狗肺的重生!你也配談親情?”一語畢,漣漪振作,昂起頭,躥上梁柱,從高處俯擊重生。可重生皮肉厚、鱗甲硬,漣漪撞上他,反被彈回,再重重摔下。此舉徹底激怒重生。他恨道:“有什麽比得過我對你的養育之恩?你這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慢慢弄死你,讓你知道,不管在黑玄浦還是嬋明宮,我重生,都是老大!”漣漪且恨且罵:“養育我長大的是鯊蚺婆婆!重生爛惡魔,我與你隻有不共時空的仇恨!”暴起的重生躥向高處,俯首向漣漪衝去。這自上而下的衝擊讓漣漪躲無可躲。被撞倒的她,繼而被重生緊緊纏住,任憑掙紮,力不從心。眼見漣漪氣息漸弱,重生舔舔烏舌信,露出勝利的喜悅。


    正是漣漪性命攸關之時,疊紋烏鱗甲門“哢嚓”一聲被破開。重生驚得一抖摟,瞪圓雙目,側首大叫道:“不可能!”看那門外來者,正是一衝,手綽長槍,威風赫赫。


    原來,一衝隔著封門,見重生殿內重生憶述凶殘舊事卻依舊自以為傲而不帶絲毫愧悔,氣恨得他頭發倒豎,橫眉冷蹙。又見重生欺弱,將要殺死漣漪,一衝心想:“雖漣漪有錯,卻是受重生欺騙,她更是三界最後一條金紋金蚺,且是眉梢之妹,說什麽也不能讓她被惡魔重生迫害!”一衝遂向殿內高喊:“重生!藏頭縮尾,算不得好男兒;欺負弱小女子,算不得好男兒!你出來,與我一衝來一場男兒的正麵對決!”可是裏頭打鬥得凶,重生根本不理會外頭一衝的喊罵,依著他奸詐偽譎的劣性,他也不可能與一衝光明正大一較高下。一衝咬緊兩排牙,盯著疊紋烏鱗甲門,握緊索心劈魂槍,往後退一步,用槍尖朝著門上同一個位置不停搠去。他滿懷信心自語:“憑你烏鱗甲門再堅實,經得住一擊、百擊、千萬擊,我隻向這同一處,一直鑿過去,我卻不信,破不開你!”悲傷、哀痛、憤怒、仇恨、憐憫……種種情緒雜糅,讓一衝猶如震山的猛虎、出海的神龍一般雄起,他青筋暴,目生火焰,直躥千丈高,話不多言,執槍擊封門。目標專一,堅持不懈的一衝,終於聽見期盼中的“哢嚓”碎裂聲。


    破門而入的一衝,見著邪惡的、無半絲惻隱之心的重生正死死勒住漣漪,他勢如長虹,聲洪如鍾,怒吼道:“放開她!與我一鬥!”舞著槍,一衝開戰重生。重生驚罷方定,魔性起,接戰亦不含糊。他兩個拚殺數百回合。一衝眼明手快,反反複複,隻刺向重生身體的同一處。重生屢番中招,氣急敗壞,自謀劃:“雖我之鱗甲退一層可生一層,然這樣糾纏下去,我氣力耗盡,也是不妥!正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不如先逃再說!”重生思慮罷,甩開長尾,卷起昏死的漣漪,用力拋向一衝,趁勢開門潛逃,臨去時,將玉屜中的雲雀樹皮紙也帶走。


    一衝雖氣漣漪騙他、害他,可是知道漣漪也是受害者,又見她英勇無畏死戰重生,對她已心生憐憫。一衝接住漣漪,看著氣息微弱、岌岌可危的她,不及去追趕重生,自權衡:“殺重生,來日方長,需得先救她!”於是,一衝從懷中取出鍾鶥山仙姑箬竹那日贈送的還魂靈丹,喂給漣漪服下。


    漣漪蘇醒,看見一衝坐在旁邊的玉墩上,一手執槍,一手握著眉梢那根金燦燦的尾攝骨,顫動雙唇,靜默流淚。漣漪霎時也是淚雨傾盆,欲語哽咽。一衝拭淚,道:“你有什麽想說的?若是告謝的話,或是道歉的話,都不必!”漣漪擺起尾巴向一衝靠近,卻此時,奇跡發生了!她化作一位美麗的女子,眉間有道曲折黑紋,身著金紋流蘇裙,如春桃粉潤,似秋菊明麗,那散披著的金紋長發蕩漾在河水中。她顫著雙手,掩麵失聲悲泣。一衝先是一怔,而後歎道:“給你服下的,是鍾鶥的還魂靈丹。你能幻化人形,自然是靈丹之力。救你一命,又助你修成人身,漣漪,鍾鶥欠你娘親的債,到此也算還清了!”漣漪聽罷,哀哭著“撲通”一聲跪倒在一衝麵前,顫聲道:“姐姐之願,是修成人身,與你朝朝暮暮,長相廝守!是我,冒用她的身份,害了她的命,毀了她的夢!現在卻是我,化成了人身!我……對不起姐姐!”一衝不語,隻是握緊眉梢的尾攝骨,潸然垂淚。良久,他才問道:“我師父、鰹狸獸、白羽玄鳥,他們究竟在哪裏?”漣漪痛哭一場,哽咽答:“一衝!對不起!他們……”漣漪再三哽住。一衝怒吼道:“說!”漣漪隻得實言:“他們,正如我的父親、姐姐……”


    一衝聽罷,“啊——啊——啊——”仰頭嘯吼三聲,攘臂舉槍。他哀恨攻心,悲怒竄遊五髒六腑、奇經八脈,心智瞬時混亂,走火入魔,刹那間樣貌突變,現出紫眉紫目紫發,眼內閃冒晶明紫光,通身泛動氤氳紫氣。這情景,驚得漣漪雙唇寒顫、雙眸圓睜、再又癱軟下去。一衝發瘋如狂,發狂如瘋,似魔似神,似鬼似人,勁揮起索心劈魂槍,將整個嬋明水宮、將那一番豪華富麗打得七零八落、千碎萬破!他上翻下搗,渾擾波緊浪急,左攪右拌,激蕩蓋天漩渦,把絳字河水扭成一股巨繩浪,直奔湧上天邊。河水化作暴雨連綿,傾空墜落,狂泄大地,肆虐下土。一衝立在水峰尖,昂首衝雲天,迎風飄發搠槍,對青霄,向三界九皋一腔殺喊:“重生……”那傷怒聲聲,那苦怨陣陣,如霆如雷,如霹如靂!正是風卷波揚,一衝淋雨踏浪,高念:“青霄在上,虞契不留一衝,泣血誠告:


    冥妖烏蚺重生亂,喪我師友毀家園!


    恨如日月之恒懸,哀彌一統亙宇寰!


    絳字河水滌不盡,青霄天宮可開眼?


    誌誠心虔告神苑,攬風雨問聖求天!


    長歌當哭時空鑒,不抒悲憤輪回戰!”


    漣漪穿過波峰浪穀,衝出水麵,隻見著絳字一河水,被一衝超強的力量倒灌於天、漫灑於地,那時間,把個東南巽皋變成汪洋一片。痛怒的一衝乘馭長槍,誓要找重生報仇。聽得漣漪一聲高喊:“一衝!我想跟著你!”一衝斜紫目,看向衣裙濕透、頭發尚嘀嗒著水、眼中含淚的漣漪,問道:“你確定?”漣漪抹抹眼淚答道:“一衝!我欠姐姐……欠姐姐的……我願意為姐姐,了她一份心願!你若願意,可以叫我眉梢!”一衝卻道:“漣漪,做回你自己!”漣漪跳上槍來,抬眼凝視一衝。那暴雨花開遍整個東南巽皋,打不濕一衝的一縷紫發,隻讓憤怒的紫衣俊郎,在如磐的風雨中,把那明眸裏,寫滿悲涼!漣漪哀聲問道:“你不恨我?”一衝答:“我恨重生!”他再仰天,握緊雙拳,暴吼連連:“我恨重生!……”漣漪亦恨道:“惡賊不知逃往何處!絳字河水抽天,也沒發現他的蹤影!”一衝起誓道:“鐵鞋踏破時空,早晚也要殺了他!”


    一衝和漣漪離開絳字河,於那茫茫未知途,一衝悔恨道:“漣漪!我該聽你的,一早就該聽你的!如果那時從普濟林出發,取路西兌神皋,如果沒有來這絳字河,則眉梢、雪團、常奇,都還在!”漣漪滴淚作答:“可惜世間,‘如果’二字一出口,便就帶傷難回頭!”


    暫不敘一衝和漣漪四處尋找重生複仇,境遇如何;卻來說,仙姑箬竹為尋一衝,離開虞契山,登程絳字河。比及她趕至那處,未見一衝其人,卻見絳字河水狂湧奔濫,天地間注雨不絕,東南巽皋遍受水災,管他良田千萬頃,廈宇幾多間,皆淹沒於血水之中。處處百姓呼兒喚女,覓子尋爺——人間慘狀,無甚於此!箬竹驚心失色,痛如削骨剜心,然不知真相的她,自語道:“果真是魔陀斛卑複出!他定然是為報易生匕之仇,才先到這絳字河狂虐!”箬竹立於霞翅雲端,麵對風狂雨肆,她大施仙法,想要阻止河水繼續湧天泄地。怎奈,她劈水斷水水更猛,斬浪截浪浪愈駭!她精疲力竭,卻毫無效用!箬竹俯視雲下,水滾沙渾,枉傷多少無辜生靈!她仰天痛哭道:“欲治水災,需釜底抽薪!前有女媧補天,於今,這絳字河的坑,便讓我箬竹來填!”


    霞翅雲聽這話音,知箬竹將要以身殉難,急急欲飛走以阻止。卻見箬竹施下監靈術,將霞翅雲定在風雨中。而後,箬竹擦擦眼淚,拔脫梅花碧珠簪,撩開燕尾髻,散泄一頭烏墨秀發任風吹,又解開項上彤壺墜,摘下耳墜托珀母晶石,現出她隨身攜帶的諸般法器,都放在霞翅雲上,溫柔笑道:“轉交給滄瓊!”言語罷,她張開懷抱,縱身含笑,一襲流萍紗袍,袖袂飄飄,毅然決然去堵那接天的河水。但聽她笑道:“我鍾鶥終究欠你絳字河一條冤命!我箬竹今日就填身河床,了卻這樁沉債!置去生死保天下,舍掉私情殉蒼生!我箬竹,也不愧鍾鶥,不負蒼生!”


    但說,前往東北艮皋的滄竹瓊,駕在踏水鳧雲端,遙望見東南巽皋天象異變——洪波鑽天,風嚎雨囂,雷滾青霄——她駭然揣度道:“不好!定是冥王斛卑為報易生匕之仇,侵擾東南!”於是,她調轉雲頭,火速飛往水柱擎天之地。另說,去往西北乾皋的海竹葉,穿過無際的漫飛黃沙,將入沙熾窟,卻遠見著那一處水浪騰天,牽帶著九皋不安,恍惚間天塌地陷,嶽動山癲。他動魄驚心,吼道:“糟糕!這等力量必是冥王斛卑殺出!他在東南!他是為報易生匕之仇!他要故伎重施,正如曾經淹沒灃塘城那般,他想毀掉整個東南!”海竹葉隨即高呼道:“吞玉獸,改道東南巽皋!”再說,留守鍾鶥的之籬和落竹雨,同樣察覺到那搖天撼地的非常力量,俱各震恐。落竹雨驚慌問道:“之籬師兄!難道冥王斛卑先去了絳字河?”之籬不語,心中驚疑自問:“莫非真是父親衝出了禁錮?若不是父親,這等力量,亦非等閑之輩!”於是乎,之籬喚來颯秋風,載上落竹雨,亦趕往事發之地。


    四徒先後趕到,卻阻攔不及,其師箬竹殺身成仁,舍生取義,化作一座箬竹山,遍生六葉白玉竹,頂天立地,重重壓在絳字河上。


    終於,雨散雲收,蒼生得救!卻見滄竹瓊急火攻心,口噴鮮血。而那鮮血,竟在一瞬間消失,恍若被誰收走!她從雲端墜落,摔倒在箬竹山腳下。海竹葉淚湧如泉,急慌飛奔而去,將她救起。但說之籬,雖痛恨鍾鶥,可是親眼見著曾經照顧過自己的箬竹,為著蒼生,為著大仁,毫不吝惜她自己的生命,那一刻,他也是心酸難忍。“師父……”四弟子俱跪在山腳下,任由泥水浸染一身,痛斷肝腸的聲聲呼喊,回蕩在東南巽皋的廣天厚地間!滄竹瓊、海竹葉、之竹籬和落竹雨,緊緊依偎箬竹山,淚滴箬竹山,浸潤遍山玉竹田!他們叩首齊聲念:“置去生死保天下,舍掉私情殉蒼生!忘己念茲!”


    卻突然,滄竹瓊憤然立起身——不慎遺落一物,暫不管那是何物——但聽她悲恨盡帶決絕,厲聲道出一字:“殺!”


    說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難,不是天災,而是人禍。眾皆以為是冥王斛卑出禁複仇所造。而真正的肇事者——紫眉紫目紫發、恨毒了重生、才致一時怒悲瘋魔的一衝,釀造這場無心之孽,陰差陽錯,枉害了他上一世作為千秋白的女兒箬竹,此真可謂,父母債,子女還!輪回數,誠難斷!


    然而,一衝的這番動靜,瞞得了鍾鶥山的仙姝、仙君,瞞得了九皋的其他人和妖,卻瞞不過天宮的仙神。此禍事終究被上報至十層天宮。尊皇無上聽罷大怒,下諭令:“青霄天神仲瑝,屢教不改,再掀惡浪,罹害下界東南巽皋生靈!本尊皇,難忍難恕,再不姑息!即命三才將下界捉拿罪天神仲瑝歸案!”說那三才將,乃是天靈將、地靈將和人靈將,領旨披甲荷戈,駕雲下界,尋找紫衣俊郎一衝。


    話這就說回一衝。他失去師父、摯友,心中之長痛,何需多用言語?他帶著漣漪各處追蹤重生,誓報血仇。搜至黑玄浦,並未發現重生之跡,立於崖石巔,一衝說道:“早也該料及,他不會前往我等已知之地,因為太容易被找到,果然空走徒勞!漣漪,你伴重生多年,可知孽障是否別有藏身之所?”漣漪搖頭道:“他奸猾詭詐,不定有多少個陰謀洞窟!不過,一衝!依照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會隻是簡單地躲起來!”一衝點點頭,說道:“他會想要置你我於死地,才好安枕無憂!然他心知鬥不過索心劈魂槍,則他會怎樣?”漣漪頓悟道:“他會去尋找能與你抗衡的力量,借刀殺人!”一衝冷笑道:“斛卑!他一定會去找冥王斛卑!不留刹如今隻剩下我,我一衝便是他們共同的仇敵!”漣漪一陣結舌,而後問道:“我們要去狄崇海?”一衝重又橫空馭槍,自臨風而立,說道:“傳言斛卑出逃,我該要親去斷個真偽!漣漪,斛卑是你冥界的王,你若有忌憚,可就此作別!”卻見漣漪飛身跳上槍,立在一衝身後,說道:“漣漪不懼!漣漪跟一衝同去!”一衝歎道:“你若是為眉梢,大可不必,你可以重新選擇!”漣漪果決道:“一衝!是是非非,我身經這許多;真真假假,我目睹這許多!漣漪在這世間,已無其他惦念,隻想跟著一衝!往後餘生,不管是荊棘叢、森羅殿,還是火海場、刀劍灘,漣漪隻和一衝並肩!憑他大冥王還是十天尊皇,誰也不能讓漣漪再對一衝生異心!是漣漪要跟著一衝,不是眉梢!”一衝點頭,長籲一聲,載著漣漪向北坎神皋進發。


    於路,漣漪閑問道:“一衝!我觀那絳字河水暴雨,不曾淋濕你的衣衫。你的這身紫衣,必也是聖物!”一衝麵無表情作答:“這身紫衣,我下生所帶,百毒不侵,刀劍不入,火燒不透,水浸不濕,無塵無垢,不破不殘,還能愈合瘡傷,且尺寸隨我身量大小而改變,似覺不是世間俗物!”漣漪聽得驚奇,忍不住伸手拉住一衝的紫衣角。


    再敘這頭滄竹瓊,化悲憤為力量,痛下一個“殺”字令,解開霞翅雲的監靈術,收好箬竹的遺物。聽得落竹雨問道:“可是師姐,殺斛卑,談何容易?”卻聽海竹葉悲恨不減,生硬作答:“落雨!滄瓊不是要殺斛卑!”之籬亦不解,問道:“則是要殺誰?”海竹葉再答:“我和滄瓊,自幼年,便為保百姓不受妖害,各處擒拿妖魔無數。師父起先之令,是斬殺作亂妖魔。可是那時,滄瓊仁心太重,苦求師父,才將所擒拿的一些妖魔留下性命,封印在狄崇海各處海島。滄瓊那時向師父承諾,若有朝一日,諸妖魔可能不受控製,將要為虐,則她親自動手,將他們了結。”之籬聽罷,驚汗一身,啞聲問道:“滄瓊……師姐,意思是要去狄崇海,殺光所有被封印的妖靈?”海竹葉點頭。落竹雨恨恨道:“原該如此!造孽的惡魔,本就不配師姐的善心,徒留無益!”又聽滄竹瓊嚴肅令道:“殺!全殺!”之籬惶恐驚懼,為確定,再問道:“師姐,果真此意?”滄竹瓊麵無表情,說道:“冥王既已先動手,封印的那些妖魔若被放出,後果可想而知!百姓何辜?我滄竹瓊承擔不起!”海竹葉接道:“師父遇難!不殺光他們,難解我心頭之恨,更不能搭上整個凡界!啟程吧!”之籬心中萬般想要阻止,卻見滄竹瓊召喚踏水鳧,帶上落竹雨,直奔北坎神皋方向;海竹葉駕馭?琈雲,緊隨其後。之籬無奈,隻能喚醒颯秋風跟上,以便從中取事。


    之籬一路,心之不安,可想而知,身為冥界王子的他,已自思量:“箭已上弦,不得不發!倘若父親果真出禁,倘若絳字河之事真是父親所為,則我之籬又何懼他鍾鶥徒子?他們要血洗狄崇海,我三尺冷早已擦亮!我敬仙姑箬竹之品德,然我終究是冥王之子!”


    卻說,事又有巧!一衝和漣漪一路,滄、海、之、落又一路,都以狄崇海島為目標,倍道兼程而來,然先於這兩撥人馬到達葦鳩島的,卻是粟苜。


    且道粟苜,心不甘、情不願地被子規架上雲端,朝葦鳩島飛去。於路,他問道:“子規苑主!滄瓊仙法高強,她親自施下封印咒將丹鶴妖禁錮,你如何救得出?”子規看著粟苜笑道:“我當然救不出!所幸,不是我救,而是你救!”粟苜鄙疑地斜視子規,再問道:“若連你這雲裏來、風裏去的靈都無可奈何之事,我一介凡夫俗子,胸口生出鶴羽尚難自救,卻如何救得了那妖孽?雖然我粟苜曾也修過道,但不過是紙上讀經,我根本不會道法!”子規又笑道:“粟苜,你往她跟前一站,跟她說句話,她自然封印解除,得釋自由!”粟苜似信非信,又聽子規笑道:“看!前方正是!”


    說那丹鶴妖婻靈阿被滄竹瓊封禁在葦鳩島一處水草豐茂地,四麵有刺苜蓿叢布,正頭頂上懸掛一隻古銅色拉絲風鈴。子規按落雲頭,以手指道:“那刺苜蓿籠,正是囚禁婻靈阿之所。粟苜,你摘下牢籠頂上的風鈴,而後對婻靈阿說:‘允斐!胤(yin)銘接你回苜苜青原!’你便可以救她出來。記住,不可以說多餘的話!”粟苜歎笑問:“允斐?胤銘?都誰跟誰?”子規笑而不語。粟苜再道:“我應你之求以後,你要給我解丹鶴毒之藥,不可食言!”子規笑點頭。


    粟苜唉聲歎氣、半將半就地向刺苜蓿籠走去,大咳一聲。時婻靈阿正單腳站立,閉目養神,忽聽動靜,登時警惕,驚問:“誰?”而後,她透過刺苜蓿籠的縫隙向外看去,見著粟苜搖搖擺擺走來,她早已淚凝眼眸。卻說粟苜心中對丹鶴妖萬般仇恨,憋著滿腹難聽話,想要痛罵她,甚至恨自己的斷水劍在萃岫山丟失,否則,直接一劍劈了她,才報得他師父和大師兄之血仇!然礙於子規脅迫,他不得不順從!粟苜爬上囚籠之頂,摘下風鈴,而後歎息,慢聲道:“允斐!胤銘接你回苜苜青原!”


    話音方落,便見叢叢刺苜蓿枝條緩緩展開,大現一處缺口。婻靈阿驚喜萬分,又熱淚縱橫,哽咽道:“胤銘!果真是胤銘!”且說,她衝出牢籠,幻出人身,美豔得傾城傾國,奔著粟苜擁抱而去。卻見粟苜一腳將她踢開,怒罵道:“丹鶴妖,休要放肆!你害死我師父和大師兄,這筆血債,我早晚要討!今番來此,實受子規苑主威逼,我不甘心而為之!你膽敢靠近我,我必拔了你的鶴羽,剔了你的鶴骨,將你的肉削成一片一片,放在炭火上炙烤,下酒!”粟苜且說,眼爆血絲,厲聲戾氣。“哈哈哈——”不遠處的子規放聲大笑。


    又聽婻靈阿含淚問道:“子規,何許人氏,緣何逼你救我?”“你不識得她?你竟然不識得她!”粟苜聽罷,驚呼連連,手裏晃著風鈴,轉過身,火急火燎地跑向子規麵前,喘著牛鼻子一樣的粗氣,質問道,“她根本不認識你!你既與她不是舊相識,你為何要強逼我來救這該遭活剮的妖孽?”子規並不答粟苜之問,而是無視他,繞過他,自行走到婻靈阿跟前,笑道:“子規,本苑主正是。我還你自由,並送你這份大禮!”且說,她手指粟苜一下,繼而問道:“丹鶴夫人,該如何報答本苑主?”婻靈阿反問道:“子規苑主是想要什麽?”子規笑答:“自然有用你之處!”婻靈阿笑道:“婻靈阿多感苑主相救之恩,然生也桀驁,死求壯烈,不願任誰擺布,更不想胤銘受他人役使!苑主不如一早明白痛快地說清楚,省得日後牽牽纏纏扯不清!”子規再笑道:“丹鶴夫人對胤銘之關愛,三界莫比,縱使那月中的神女也該自愧不如!不過,不急,且先隨本苑主去寒廬一敘!”婻靈阿卻道:“拜訪子規苑主寶地不急!此處是葦鳩島,那側正困著恩師大冥王,婻靈阿需先往拜辭!”子規笑道:“你去了濱雨藩籬,也見不著斛卑!”婻靈阿驚問道:“莫非冥王解除了封印?”粟苜聽罷,說道:“我正也想親探個明白!”


    這三位前往濱雨藩籬,隻見冷雨淒淒,不見斛卑身影。婻靈阿大喜,粟苜大憂,子規不喜不憂。


    “可以回程了!”且說,子規且駕起映山祥雲。婻靈阿幻出鶴身,展開翅膀,笑道:“胤銘!我載你!”卻見粟苜狠瞪婻靈阿一眼,而後對子規說道:“子規苑主,你救我一命,我還你一願,事至此已了,你給我解藥,即這刻,咱們分道揚鑣,餘生再莫相擾!”子規於雲上笑道:“凡界鬱保景勝正在通緝你,仙界很快會知道婻靈阿是你放的——你的仙姝滄竹瓊也會知道,而今,本苑主的規啼苑是你唯一安身之所。你要走?你往哪裏走?拿了解藥,你也無處可去!”粟苜聽罷,思思慮慮,無可奈何,閉目長憤歎,萬般不情願,跳上映山祥雲。


    粟苜、子規和婻靈阿飄飄而去,不多述。卻說一衝與漣漪後腳來到狄崇海岸邊,見著浩渺如煙之海、各處島嶼林立。一衝令聲:“落!”索心劈魂槍便得令落於沙灘上。漣漪問道:“一衝!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槍,聽得懂你的命令?”一衝回答:“或許從來都是,可笑我才覺知!此槍,乃我第三臂,隨我令動!”漣漪笑道:“此神兵與你,總覺有說不完的淵源!”一衝問道:“你是冥界蚺靈,你可知,斛卑被囚禁的葦鳩島是哪一處?”漣漪望望四周,作答:“狄崇海,綏(sui)服圈,葦鳩島,蘆花灣,濱雨藩籬,隻聽得這樣地理名稱,卻也未曾親足踏過。”一衝歎道:“《啟旋書》並未詳記這方地形,這祖母綠的一汪海水,眼望不到邊,島嶼遍布,若一一尋去,何時是個頭?”


    一衝和漣漪沿沙灘踱步遠眺,正在尋思間,忽聽腳下一個聲音“哎呀呀”地嚷起,驚得他們趕忙低頭看。一朵多臂海蒡正怒視一衝,沒好氣質問道:“卻是紫目盲了,不留心腳下?踩傷了我,你可犯了通天徹地的大罪孽!”一衝蹲下身子,擱槍在一旁,抱拳賠笑致歉道:“心神在別處,未慎察腳下,多望包涵!”漣漪亦蹲下身來,輕撫多臂海蒡的觸角,笑道:“小海蒡,莫生氣!我給你揉揉!”多臂海蒡看看一衝,又看看漣漪,問道:“你兩個是哪裏修煉的靈?十分麵生!這紫衣郎,麵容雖俊,卻是紫眉紫目紫發,反覺凶惡猙獰,定是邪生!”漣漪笑道:“這紫衣俊郎可不邪,他是三界最仁善的人!”“人?”多臂海蒡冷笑反駁道,“他可不是凡人!”一衝聽了直搖頭,執起槍,立起身,放眼再望海麵去。多臂海蒡看見一衝不以為意的神態,氣呼呼再道:“紫衣郎,你不妨問問你自己,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一衝隻凝望遠處,並不接話。漣漪笑道:“罷了!多臂海蒡,你既無礙,我等還有要事!”多臂海蒡長歎道:“罷了!罷了!算我今日應著黴運劫!”說完,他慢慢藏進海沙裏。卻聽漣漪又道:“且慢回去,小海蒡,跟你打聽個事兒,葦鳩島是哪一座?”多臂海蒡重又探出頭來,問道:“你這小妖靈,是要拜訪冥王?”漣漪笑點頭。多臂海蒡如是告知:“你往那海中央去,聽見清脆鳩鳥鳴聲,並且看見葦花繽紛落的,便是了。”漣漪再道:“多謝小海蒡!不過,我這樣一位如花女子,你為何斷定就是妖靈?”多臂海蒡答:“自然知道,隻是天機不可泄露!今日我也乏了,二位要去自去!”


    一衝和漣漪按照多臂海蒡的描述,終於找到葦鳩島,落地見著一處。漣漪說道:“一衝,你看,這兒有一隻打開的牢籠,必是有妖靈出逃!”一衝上前細觀。


    正是:無意路遇逢腳過,別有用心作文章。


    畢竟,後情如何?且看下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粟之滄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塗地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塗地圖並收藏一粟之滄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