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還沒亮,容塵子睜開眼睛,發現河蚌已經睜著黑黝黝的眼睛看了他不知道多久了。以往隻要夜間有活動,她都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容塵子起身著衣,許久之後他將河蚌扯起來,語聲像發誓一般鄭重:“如果此後你我再有分離,我會在離開之前殺了你!”


    河蚌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容塵子初初醒來,難免要考較弟子武藝和道法修為,再加上各路賀客,他至交好友甚多,實在是疲於應付。


    夜間,葉甜做了許多吃的,清韻更是大顯神通,吃的擺了滿滿一桌。所有的小道士都聚集在膳堂裏。沉寂已久的清虛觀終於重又現了歡聲笑語。席間於琰真人居上,容塵子坐在他右手方,河蚌自然是坐在容塵子身邊。


    “體內真氣流轉如何?”於琰真人神色和藹,連麵上的病態也去了幾分。


    “勞煩真人關心,一切無恙。”容塵子恭恭敬敬地回答,於琰真人也放了心:“日後行事須慎之又慎,萬不可再掉以輕心。”


    容塵子自是應下,倒是葉甜給於琰真人挾了菜:“真人,飯桌上能不能先別談這些嘛。”


    於琰真人也笑了:“都吃飯吧。”


    諸小道士免不了要以茶代酒敬容塵子一番,容塵子頻繁應付,河蚌就老大不高興,她挾了兩箸菜,食之無味,又坐了一陣,索性回了房。


    房間裏安安靜靜,河蚌在容塵子榻上趴了一陣,翻來覆去睡不著。她一怒之下爬將起來,又跑回密室的牙床上趴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模模糊糊地睡著了。


    眼前是淩霞山的後山,河蚌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還一邊嘀嘀咕咕:“明知道人家不喜歡走路,這誰呀這,作夢都要讓人家走一段,太缺德了!”


    前麵一聲笑,清朗無比:“孩子,這裏來。”


    河蚌老大不高興,還是嘀嘀咕咕地走過去。前麵是一大塊山岩,岩石上擺著幾碟小菜,對麵坐著個白胡子白頭發的老頭,長得倒是慈眉善目,穿一身道袍,胳膊裏還靠著一把拂塵。河蚌還沒坐下來就一手抓起筷子,尚沒下嘴呢,就發現那邊於琰真人也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來。


    “老友,別來無恙否?”白胡子老頭招呼於琰真人也坐下來,河蚌突然靈光一閃:“你不會是容塵子那個叫紫心的師父吧?”


    白胡子老頭笑得溫和慈祥:“果然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


    河蚌這貨最經不得誇,立刻就對這老頭生了幾分好感:“你這個老頭眼神倒是不錯,我當然是最聰明的啦。”


    “貧道豈止眼神不錯。”白胡子老頭給她挾了箸菜,言語溫和。河蚌嚐了一口菜,咂了咂嘴:“你的菜也好吃,嗷嗷嗷嗷,聽說你早死啦?”


    白胡子老頭含笑點頭,河蚌一臉遺撼:“可惜哇,天道不公,不該死的死了。”話落,她又瞄了一眼於琰真人,繼續嘀咕,“該死的偏偏活著。”


    於琰真人氣得差點吐血,紫心道長伸手攔住他:“孩子,容塵子醒來,你開心嗎?”


    河蚌歪著腦袋:“當然是應該開心的啦,”她又想了想,頗有些費解,“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又有點不開心。老頭,你說為什麽知觀就有那麽多人關心?有那麽多人對他好呢?”


    白胡子老頭又給她挾了箸菜:“因為這就是他的道啊,他是正神,注定了為維護天道秩序而生。他的道就是仁德濟世、普渡眾生。孩子,你呢,你的道是什麽?”


    河蚌咬著筷子頭,皺著眉想了半天:“不知道。我的道是什麽?”


    老頭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想了四五千年,都沒有想到嗎?”


    河蚌搖頭:“以前我隻是想活著,吃好多好多好吃的。在皇陵裏知觀的魂魄被龍氣融化的時候,我想讓他活著。現在他活了,我是不是應該繼續吃好多好吃的?”


    那邊於琰真人氣得牙都倒了:“你是豬嗎?!就知道吃吃吃!”


    河蚌大怒:“你這個死老頭,再敢罵我我打你喔!!”


    白胡子老頭止住於琰真人,又給河蚌挾了豆皮兒,河蚌吃著豆皮,頓時就老實了許多。他隨手一揮,岩石上便多了一壺茶,三隻竹杯,他起身斟茶:“孩子,人在迷路的時候有兩種選擇,一是隨便選一個方向走。二是跟著知道路的人走。”


    河蚌好像有點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跟著知道路的人走嗎?”


    老頭將茶遞給她,語聲親切:“至少不會走錯對不對?”


    河蚌點頭,但還是有點鬱悶:“可是關心他的人好多好多,我豈不是一點都不重要了嘛。”


    於琰真人覺得和女人溝通實在是不可理喻:“在你心裏隻有這些小情小愛,你身懷天風靈精和天水靈精,甚至得緣成仙,卻哪裏有半分仙者的胸懷?”


    “呸!”河蚌唾了他一臉茶葉,“少拿你們忽悠人那一套來訓我。你口口聲聲仙者胸懷,還不是因為我是個妖怪出身就看不起我?嗯?難道是你喜歡知觀,所以要殺了我獨占他不成?”


    於琰真人又要吐血,老頭又替她倒茶:“你心裏隻有他一個,可他心裏有很多人,你覺得不公平,是嗎?”


    河蚌嘟著嘴,老頭笑如暖陽:“孩子,你抬頭看。天上隻有一個太陽,這唯一的一個太陽需要照耀很多很多人。可太陽底下的每個人卻都能得到溫暖。”


    河蚌難得開動了一下腦筋,想了片刻,低聲重複:“跟著認識路的人走……”


    老頭拈了拈漂亮整齊的胡須:“這個人會小心翼翼地帶著你,走最正確的那條路。”


    河蚌又低頭開始吃菜:“老頭,你的豆皮真好吃!”


    老頭又摸摸她的頭:“老夫座下童子最擅做這妙手豆皮,來,再吃一塊……”


    吃完豆皮,河蚌就醒了.三個人圍坐的岩石隻剩下兩個人,於琰真人還在氣憤:“老友!”


    紫心道長笑如明月清風:“她不知禮數,行事也確實不擇手段,但是四千餘年的妖,經曆過多少炎涼?比容塵子更果斷,比少衾更多智,比小甜更堅強率性,老友啊,她也是個好孩子。”


    次日一早,膳堂。


    河蚌喝著玉骨做的鮮蝦蟹黃粥,突然想起什麽:“知觀,我昨晚夢見你師父了!”


    容塵子往她碗裏挾了塊炒地瓜:“師父說甚?”


    河蚌咬著筷子頭,皺著眉頭想了大半天,終於靈光一閃:“哦,我想起來了!!你師父說,他座下有個童子最會做妙手豆皮兒!!”


    上座的於琰真人身子一歪,卜嗵一聲連人帶椅仰麵栽倒。


    容塵子身體大好之後,清虛觀又恢複了往日氣象,莊少衾大喜,趕回來同容塵子秉燭夜談了一個晚上,隨後迫不及待地將道門這個大皮球一腳踹給了容塵子.


    何為也幾乎視清虛觀為固定住所,容塵子見他統領鳴蛇一族,說不得也總得教點本事.何為也好學,日日跟著清玄等人修道學法.河蚌覺得反正容塵子教他們也是教嘛,就把玉骨也一並踹了過去.


    容塵子在觀中的生活十分固定,每日天不亮就起床,領著諸弟子做早課,做完早課把河蚌抱起來吃早飯.吃過早飯清虛觀開山門,接引香客.


    容塵子或接待香客,或看書、習字、練劍、占卜,而大河蚌要麽是和清玄、清素、葉甜、何為他們玩,要麽是和觀裏的小貓小狗玩、要麽就和後山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玩。


    中午吃過飯,容塵子領著弟子作午課。河蚌一般睡覺。


    及至下午,容塵子教諸弟子經書、樂器,辨識一些常用的藥草,了解簡單的醫術。而河蚌醒來後會繼續玩,玩得開心了,半個清虛觀都能聽到她銀鈴般的笑聲。


    到傍晚用過晚飯,容塵子領著諸弟子做晚課,河蚌也玩累了,玉骨會給她擦殼。擦完殼之後她會跟容塵子玩,玩完睡覺。


    針對這種豬一樣的生活,於琰真人一直頗有微詞,但想著紫心道長的囑托,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過問了。


    過了半個月,於琰真人見容塵子當真痊愈,也就動身回了洞天府。容塵子依舊時常帶著弟子下山走動,為附近百姓驅妖捉邪,附近百姓有個什麽頭疼腦熱也依舊上清虛觀求藥。


    這個春節,淩霞山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清玄、清素領著師兄弟貼完對聯,大河蚌高興壞了,在後山堆了個大大的雪人,還和清玄他們滾雪球。


    容塵子是個嚴肅之人,顧忌儀態,自然不會參加。他在一邊烹茶,河蚌和葉甜、玉骨三個女孩子一夥,將所有小道士都砸得滿頭滿身雪。何為命三眼蛇們搬了許多煙火爆竹上得山來,見他們滿山打雪仗,一時尾巴癢。它尾巴卷起一個大雪球,用力擲出去。真是蛇有旦夕禍福,雪球噗地一聲正中河蚌腦袋。


    河蚌冷不丁被暗算,頓時大怒,追著它一通亂砸,砸得它嗷嗷亂叫、抱頭鼠竄。


    容塵子竟也沒有阻止他們胡鬧,徑自低頭看書。河蚌砸得何為跪地求饒,終於心滿意足,抬頭見容塵子在這邊煮茶看書,冷不丁就蹦蹦跳跳地跑過來:“知觀!”


    人未到,一個雪球先飛過來。容塵子袍袖一撫擋開,語帶薄責:“別鬧。”


    河蚌整個人乳燕歸巢一般撲進他懷裏,腦袋往裏麵用力一拱,兔毛的圍脖又暖又軟地貼在他頸窩:“知觀,和我們一起玩呀。”


    容塵子啜了口茶,翻著手上道經:“長不似長,幼不似幼,成何體統。”


    河蚌狠狠抓了一把雪,冷不丁塞進他領子裏,笑得又狡猾又得意。容塵子怕爐火燙到她,一歪身將她壓在雪地裏,再不許她亂動:“再不聽話,信不信我打你,嗯?”


    河蚌在他身下左右掙紮,奈何力氣太小,如蚍蜉撼樹。她怕容塵子也往她衣服裏塞雪,立刻就哇哇假哭,一邊哭還一邊嚷:“救命!救命!!”


    容塵子怕雪化在她衣服裏,隻是將手冰得透涼,隨手伸進她衣襟裏取暖,河蚌急得雙腿亂蹭:“甜甜!甜甜救命!”


    葉甜趕過來,見二人於雪地交頸重疊,隻有河蚌一雙小腳在容塵子身下蹬來蹭去。她頓時紅著臉和玉骨跑開了,連何為這種2貨都知道繞著道走,又有哪個真會來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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