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平心而論, 成玉現在是有點怵蕭元景的。


    一來是理虧在先, 二來, 也是因著蕭元景近來的言行手段,著實是讓她這個親姐姐也大開眼界, 幾乎有些不敢認。


    蕭元景在她麵前, 從來都是性情溫和好說話, 直到他遇刺入朝之後,成玉方才算是見著了他另一麵。


    韜光養晦也好,扮豬吃老虎也罷,成玉都很是難以置信。


    縱然她知道蕭元景少時有多聰穎, 但仍舊難以將那個整日裏不務正業的閑王, 與現在這個雷厲風行的人聯係到一處去。


    當初蕭元景入朝, 太子那時尚在,明裏暗裏使了不少絆子,想要看他笑話的人也不少, 但卻都沒能如意。他待人處事軟硬兼施, 該狠的時候絕不手軟, 數月下來, 朝野上下再沒人敢看輕他。


    成玉這些天來聽了許多蕭元景的事跡,雖知道其中不乏誇大的成分,但如今見著他,還是沒法像以往那般自在。尤其是一想到南雲替他擋箭險些沒保住性命,心中就愈發地不是滋味。


    先前賢妃決定為難南雲之時,成玉是知情的, 也試圖勸過,隻是沒能成。她不敢違逆賢妃,故而並沒有向蕭元景透露過,算是默認了此事。


    以至於如今被蕭元景問到,壓根不知該如何應答。


    蕭元景並沒緊追不放,兩人就這麽一路安靜地到了昭陽殿來。


    賢妃倚在美人榻上閉目養神,聽著他二人到來後,抬手遣走了一旁捶肩捏腿的宮女們,起身道:“你們今兒怎麽想起一道過來了?”


    成玉笑了聲:“我去給父皇請安的時候,恰好遇著了阿景,便順道結伴過來了。”


    說著,她暗地裏給賢妃使了個眼色。


    蕭元景倒是沒什麽反應,隻是話比以往要少些,坐定了之後便隻管喝茶,聽著賢妃與成玉閑聊。


    賢妃在宮中這麽些年,待人接物上自然是要格外敏銳些,再加上有成玉暗地提醒著,她很快就意識到不對。略一想,便猜到八成是先前同南雲那件事情被蕭元景給知曉了。


    她心中一沉,雖有三分心虛,但更多的卻是著惱。


    賢妃並不知道實情,隻當是南雲主動提了此事,想要離間她們母子情誼。此外,她也惱蕭元景如今的態度,覺著他這是為了南雲疏遠了自己。


    賢妃原已經想好了辯駁的話,可蕭元景卻遲遲不開口,大有不想提的意思。到最後,竟是她忍不住主動提起了此事。


    她又是著惱又是委屈,忍不住又道:“若不是為了你好,我何必去當這個惡人?如今你年紀大了,倒是愈發長進了,為了那麽個女人來給我擺臉色。”


    蕭元景放下茶盞來,抬眼看向她:“您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好,可實際上,甚至連這件事情都不敢讓我知曉……恕我冒昧,您當真覺著自己半點錯都沒有嗎?”


    這話直白得很,完全就是不留情麵了。


    這麽些年,蕭元景從來沒這麽同賢妃說過話。


    此話一出,賢妃當即就變了臉色,一旁的成玉抬手扶了扶額,心下重重地歎了口氣。


    賢妃氣得沒能說出話來,蕭元景卻又道:“我知道您嫌棄南雲的出身,可我並不在意,也一早就向您說過。您辦著明知道我不可能接受的事情,回過頭來還想要讓我感恩戴德,哪有這樣的道理?”


    “再有,您興許有所誤會。這件事情並不是南雲告訴我的,恰相反,她倒是還想著替您隱瞞。”蕭元景平靜地說道,“我自問並沒任何偏頗,隻是就事論事。您聽得進去也好,聽不進去也罷,在南雲的事情上我絕不會讓步的。”


    說完,他便站起身來,恭恭敬敬道:“我還有些事情要料理,就先告退了,改日得了空再來看您。”


    婆媳之間的矛盾是自古的難題,南雲並不想讓蕭元景夾在其中左右為難,準備一肩擔起,可蕭元景卻並沒準備撇得幹幹淨淨置身之外。


    他並沒有偏頗哪方的意思,隻是就事論事。


    畢竟若是他為了清閑,躲著不聞不問,那必定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隻有站出來將態度給表明了,方才能免去不少爭端。


    蕭元景是個極孝敬的孩子,自小到大,賢妃就沒被他這般頂撞過,如今驟然聽了這麽多,簡直氣得頭暈。


    成玉在一旁從頭到尾地看了下來,原是想要勸的,可蕭元景的態度堅定得很,她壓根就沒能插上嘴。到後來,她卻是有所感觸,垂下眼來歎了口氣,想起自家的破事來。


    成玉嫁的夫婿,是個極好說話的,平素裏對她倒也是言聽計從。但一旦她與婆母起了爭執,他卻是壓根拿不出什麽態度來,隻知道兩方哄和稀泥。


    因著這個緣故,成玉也隻能為了“大局”忍氣吞聲,無可奈何得很。


    如今見著蕭元景這模樣,她難免唏噓。


    成玉聽著賢妃的抱怨,小心翼翼道:“我先前也覺著南雲的出身配不上阿景,可如今想來,至少他們是兩情相悅。若真是換個嬌滴滴的世家閨秀來,當初阿景遇刺時,有幾個能舍身為他擋箭呢?”


    捫心自問,就連成玉自己都未必敢擔保,在生死關頭能毫不猶豫地為蕭元景擋箭。


    畢竟她有夫婿有女兒,總是難免會有顧慮。


    在成玉看來,南雲肯舍身擋箭,這份心意就遠非旁人能及了。


    “你也偏幫著她?”賢妃難以置信道。


    “母妃息怒,我並非是要幫著薑南雲說話,隻是就事論事。”成玉忍不住歎了口氣,“您冷靜下來想想,阿景也並非是想要忤逆您,隻是這件事上,南雲的確沒做錯什麽。若將來萬一將來是南雲冒犯了您,我相信,阿景是絕對不會縱容不管的。”


    以賢妃的心智,自然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隻不過是惱羞成怒,壓根沒法冷靜下來好好想罷了。成玉耐著性子,又一點點地同她掰扯清楚,總算是將人給勸住了。


    “阿景是個懂事的,這麽些年來對您言聽計從,也沒招惹過什麽事讓您費心周全。”成玉歎道,“如今他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姑娘,眼看著連孩子都有了,不如就隨著他去吧……”


    賢妃沒立時鬆口,但也沒再像先前那般惱怒,垂下眼來沉默不語。


    成玉覷著她這模樣,暗自鬆了口氣。


    安撫完賢妃這邊,她又出宮去尋了蕭元景。


    在賢妃麵前時,成玉是想著先將人給穩下來,故而並沒提及皇上的意思,但心中卻始終記掛著。見著蕭元景後,她直截了當地開口道:“母妃那邊我已經替你勸下來,但你得告訴我,今後是如何打算的?”


    皇上先前的意思是,若蕭元景肯俯首,循規蹈矩地娶個世家閨秀,那儲君之位就是他的了。可如今,蕭元景滿心滿眼都是南雲,想必是不會答應的。


    成玉低聲道:“其實,你也可以先依著父皇的意思辦,等將來……不還是由你說了算?”


    這的確是個法子,雖說缺德些,可卻能省去不少功夫。


    蕭元景並沒應,他無奈地笑道:“阿姐,你可還記得當年的情形?父皇那時獨寵母妃,惹得皇後銜恨在心,太子更是記恨了我這麽些年。在宮中時,說話做事都得百般小心,沒自在過幾日。”


    蕭元景頓了頓,又道:“打從那時起,我就打定了主意。若是喜歡哪個姑娘,必定會將她捧在手心裏,金銀也好地位也罷,都要給她最好的。等到有了孩子,必定不讓他像我這些年一樣。”


    這些年來的明槍暗箭,蕭元景並沒抱怨過半句,可卻的確是不易。


    他不想讓南雲與孩子重蹈覆轍。


    成玉怔了許久,搖頭笑道:“我明白了。可父皇那裏……”


    “立儲之事上,要考慮的太多了,本事能耐、背後的家世、朝臣的意見……父皇很清楚我與秦王之間,誰是那個更適合掌權的,並不會因著這麽一件事就隨隨便便更改。”蕭元景早就思量清楚,故而並沒因此慌亂,“再者,哪怕父皇真想改主意,我也留有後手,你不必擔憂。”


    聽他這麽說,成玉也終於算是放下心來,不再多問了。


    蕭元景並沒料錯,皇上雖聲色俱厲地訓斥了他,可最後也沒拿他如何。


    歸根結底,皇上如今的身體已經撐不了多久,並不想再生出什麽事端來。


    蕭元景能壓製得住秦王,朝臣也是心悅誠服,這已經是最好的局麵。若他要立秦王為太子,必定會引得朝局動蕩,屆時亂作一團誰也討不了好去。


    更何況,他心中也的確是更偏倚蕭元景這個兒子的,哪怕他有這一點不好,旁的許多好處也已經能抵得過去了。


    雖然有太醫時時看顧著,但皇上的身體仍舊是每況愈下,入冬之後尤甚,算下來一整日裏也清醒不了多久。


    這日,京城落起第一場雪,放眼望去盡是白茫茫一片。


    皇上披著大氅,扶著蕭元景,在廊下看了會兒。


    鵝毛大雪被狂風攜卷著,蕭元景有意側過身替皇上遮擋著,但也沒多大用處,隻得低聲勸道:“外邊冷,我扶您回去歇息。”


    “無妨,”皇上咳了聲,“看一眼少一眼了。”


    話雖這麽說,但他的身體的確已經撐不住,片刻後便折返了寢殿。


    皇上指了個內侍,吩咐道:“去昭陽殿,請賢妃娘娘來。”他閉了閉眼,又向著蕭元景問道,“你那側妃,還有多久才能生產?”


    蕭元景沒料到他會突然問起此事來,怔了下,這才道:“應當是明年開春後了。”


    “那朕是見不著你的孩子,”皇上搖了搖頭,“朕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你遲遲不肯立正妃,是想要等她生下孩子後,扶她為正妃,對不對?”


    蕭元景揣度著他的心思,如實承認了:“是。”


    若是當年聽了這話,皇上必定是會勃然大怒的,可如今卻是生不起氣來了,隻是覺著無奈。他長歎了口氣:“你糊塗啊……”


    “你在旁的事情上遊刃有餘,怎麽在此事上如此糊塗?為了平衡各方,你總是要豐盈後宮;為了子嗣,你總得雨露均沾。”皇上緩緩地說道,“總有一日你會明白,帝王之情難以長久,更難付於一人。”


    他這話像是說給蕭元景聽的,又像是在為自己辯解什麽。


    雖是不認同的意思,但卻並非勒令。


    蕭元景跪下,低聲道:“兒臣願一試。”


    “賢妃娘娘到。”殿外傳來通報聲。


    皇上病重後,賢妃便不似早些年那般決絕,偶爾也會過來探看,雖不算多,但較之先前也算是慰藉了。隻可惜一念之差,荒廢了這麽些年,終歸不似當年了。


    他看了眼蕭元景,長歎道:“你去吧。”


    是夜,皇上強撐著病體,親自寫了詔書,蓋了玉璽,立寧王蕭元景為儲君。


    又三日,紛紛揚揚的大雪終於停下,天放晴。


    眾人還沒從立儲之事中緩過來,就又迎來了更震驚的消息——皇上駕崩。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章不太滿意,還在修,修完馬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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