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先前在芳華樓見著容安時, 是驚鴻一瞥, 一直到如今, 南雲方才算是近距離地看清了他的相貌。


    容安的確是個俊俏的小公子,看起來不過十五六的年紀, 唇紅齒白的, 眉眼間還透著些稚嫩, 明顯是還未長開。


    他天生一雙笑眼,讓人見了便心生歡喜,生不出什麽防備的心思。


    南雲仍舊是莫名覺著他有些熟悉,隻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聽容安叫自己“姐姐”後, 不由得一愣。


    容安臉上露出些困惑來, 似是不明白自己方才的話有什麽不對,怎麽好好的她就愣在這裏了?


    “阿雲,”桑榆又打發走了一位客人後, 抬起手在她麵前擺了擺, “想什麽呢?”


    “沒什麽, ”南雲避而不答, 向著容安道,“若是不嫌棄的話,叫我一聲雲姐就是了。”


    容安笑道:“好啊。”


    桑榆則是在一旁見縫插針道:“我年紀比阿雲還要大上三個月呢,按這個關係來算,你少不得也得叫我一聲榆姐才對。”


    容安偏過頭去看了她一眼,笑了搖了搖頭, 任桑榆怎麽說都不肯叫。


    南雲將此看在眼裏,替他解圍道:“行了,你也別為難人家了。”


    桑榆橫了她一眼:“你究竟是哪一邊的?”


    南雲繞進了櫃台後,尋了個高凳在桑榆身邊坐了,托著腮看案上的賬本:“今日生意不錯啊,桑大哥呢?”


    “他回家去了,”桑榆不甚在意道,“畢竟重陽,他又剛定了親。”


    但鋪子這邊總是要有人看著的,剛好桑榆自個兒也不想回家去被爹娘念叨,便留了下來。


    這鋪子當初是給桑樸開的,可實際上,倒是桑榆在其上耗費的心力更多些。


    “可巧我也沒什麽事,就在這裏陪陪你好了。”南雲百無聊賴地繞了縷頭發,看著桑榆做生意,時不時地同她聊上兩句。


    與先前南雲所想得不同,容安的話並不多,要麽幫桑榆搭把手,要麽就安安靜靜地在一旁待著。


    南雲餘光掃到他,莫名有些心軟,便湊過去同他閑聊。


    容安這人堪稱是毫無防備,旁人隨意問上兩句,他就將身家都抖落了出來。


    不多時,南雲便對他的身份來曆都有了數,壓低了聲音同他笑道:“你既是來京中做生意的,怎麽放著自己的生意不管,整日裏跟著阿榆轉啊?”


    桑榆正在另一邊忙著招呼客人,並沒留意他二人在悄摸地議論什麽。


    若是旁人聽了南雲這話,大抵都是要不好意思的,可容安卻並沒有,反而認認真真地說道:“因為我很喜歡她。”


    南雲原本是想要逗容安的,結果非但沒得逞,反倒被他這坦白直率的回答鬧了個紅臉:“你……”


    緩了緩後,南雲哭笑不得道:“你可真是敢說啊。”


    容安心安理得地將此當做了誇獎,笑了起來,露出尖尖的虎牙來,看起來就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年。


    南雲看著他這模樣,卻忽而想起些舊事來,悵然地垂下了眼。


    “雲姐……”容安能看出她莫名難過了起來,但卻不明白這是怎麽了,手足無措道,“我說錯了什麽,惹你不高興了嗎?”


    南雲搖了搖頭,露出個安慰的笑來:“不幹你的事。說起來,方才那話你對阿榆說過嗎?”


    容安點點頭,如實道:“可她隻讓我不要再說了。”


    這的確像是桑榆能說出的話來,南雲又問道:“既是如此,那你為什麽還來找她呢?”


    “她不想聽,那我就不說了。”容安狡黠地笑了,“可隻要我的心思沒改,就還是會來的,說不準她什麽時候就想聽了。”


    南雲正想再問什麽,就被桑榆扯著袖子給拉走了。


    “你怎麽還同他聊起來了?怕我的麻煩還不夠嗎?”桑榆在南雲腰上掐了一把,又奇道,“說起來,你也不是那等自來熟的人啊,怎麽待他這麽例外?”


    南雲在她身旁坐了下來,輕聲道:“容公子讓我想起個人來。”


    桑榆好奇道:“什麽人?”


    “阿辰。”南雲的聲音放得很低,幾不可聞地歎了聲。


    饒是桑榆,也是愣了片刻後方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麽。


    薑南辰,是多年前南雲那個走失了的幼弟。


    當年因著幼子失蹤,薑家耗費了不知多少銀錢四處找尋,哪怕是有任何捕風捉影的消息都會大老遠地去證實,可卻總是無功而返。


    這麽些年過去,薑家又幾經周折,才算是放下了這件事。


    桑榆很清楚幼弟在南雲心中的地位,聽她這麽說後,倒是再沒什麽嗔怪的意思,隻是隨之歎了口氣。


    “說來也巧,容公子與阿辰的年紀都是一樣的。”南雲自嘲地笑了聲,“隻不過天南海北,相去甚遠,又哪有這樣的巧事呢?不過是我不切實際的一點妄想罷了。”


    桑榆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才好,抬手在她背上輕輕地拍了拍。


    “算了,都是些舊事。”南雲搖了搖頭,沒再提那些個掃興的話,轉而同桑榆聊起了旁的。


    先前南雲將鋪子的圖紙給了曉玉,讓她找工匠來依著圖紙更改裝潢,到如今也有幾日,南雲倒也知道不會這麽快就完工,可仍舊很是好奇。


    “沒什麽好看的。有許多地方都得大改,裏裏外外肯定滿是飛塵,還是等大概完工的時候再去為好。”桑榆先是勸她打消這念頭,又說道,“我問了曉玉工期,說是緊趕慢趕也得大半個月,直到下月初才能行。”


    南雲原本是想著在桑榆這邊玩會兒,等到晚些時候再去看看鋪子的,聽她這麽說後,總算是放棄了。


    蕭元景進宮去了,南雲左右無事,便在桑榆這裏留了下來,午飯也沒正經吃,而是隨便吃了點糕點湊活。畢竟桑榆走不開,她獨自出去也沒什麽意思。


    倒是容安另有事情,知會了桑榆,又同南雲道了別,便離開了。


    “等改日有空了,我再來。”容安都走出門了,又探頭回來說了句。


    桑榆情知趕他也沒用,無奈地擺了擺手。


    南雲目送著容安離開,若有所思道:“他的年紀的確小了些,少不經事。”


    平心而論,南雲對容安是頗有好感的,但也不得不說,他當做弟弟來看是好的,可若是挑夫婿,那就真的不大合適了。


    以桑榆的性格,那就更不可能了。


    “你總算是知道了。”桑榆抱怨了句。


    南雲又問:“那你準備怎麽辦?我看他一時半會兒可是沒準備放棄的。”


    “我能怎麽辦?耗著唄。”桑榆一提起此事來也覺著頭疼,“我這鋪子是開來做生意的,總不能因著這耽擱了正事。少年人一時心血來潮,沒什麽定性,說不準什麽時候他自個兒就厭煩了。”


    南雲心中是不大認同她這想法的,可一時間又想不出什麽合適的辦法來,也隻能如此。


    她在桑榆這邊又消磨了會兒,及至過了晌午,便也離開了。


    先前蕭元景去宮中的時候,說的是會盡快回來,雖說知道不大可能,但南雲還是提早回了府,以免蕭元景回來後尋不著她。


    “像這樣的重陽宴,是不好提前離席的。”柳嬤嬤見她時不時地向窗外看去,解釋道,“畢竟有皇上在,賞花之後說不準還要賦詩題句,究竟什麽時候能散,全然是看皇上的興致了。”


    “我知道,”南雲頷首道,“他同我說過。”


    道理是清楚的,可人坐在窗邊,就總是會忍不住向院門口看。


    柳嬤嬤看出她的心思來,忍不住笑道:“娘娘同王爺的感情可真是好。”


    錦衣玉食、甜言蜜語未必是真,可這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卻是做不得假的。


    柳嬤嬤已然知道南雲的真正身份,也猜到了蕭元景的打算,雖覺著這事很是出格,但心下卻是認同的。畢竟若蕭元景真娶了旁人來,哪怕是再怎麽門當戶對,可感情怕是及不上如今的十之一二。


    倒不如費些周折,將真心喜歡的扶正了。


    也不知皇上究竟哪來的好興致,南雲在家中又等了許久,手中的棋譜都翻了一遍之後,蕭元景才總算是回到家了。


    他才剛一進院門,南雲就瞥見了,隨即將棋譜信手一扔,笑盈盈地迎了出去。


    蕭元景麵上雖不顯,但想來是喝了不少酒,還未近身,南雲便聞著了濃濃的酒味,還是那種很衝的烈酒,不由得抬手以袖遮了遮。


    到這種大宴去,飲酒總是不可避免的,南雲心下歎了口氣,上前去扶了他一把。


    “無妨,”蕭元景低低地笑了聲,“我並沒喝多少,這酒是灑在衣袖上的。”


    南雲原本還在擔心他會犯頭疼,聞言,總算是鬆了口氣。


    雖說是沒醉,可蕭元景卻並沒鬆開她,反而順勢半倚在她身上,抬手撚了撚她鬢上簪著的茱萸,笑問道:“出去逛了?”


    “到阿榆那裏去坐了會兒,還在六福橋上沾了沾福氣,”南雲忽而想起自己買的那些小玩意來,興致勃勃道,“對了,我在路旁見著個賣草編、竹編物什的攤子,買了好幾個回來。”


    蕭元景隨她向內走去,很是捧場地說道:“是嗎?讓我看看。”


    “我在那兒琢磨了許久,都沒看明白這是怎麽編出來的,”南雲讓白芷將東西拿了出來,獻寶似的捧到了蕭元景麵前,“你看看呢?”


    蕭元景從她掌心拿了個草編的小馬駒來,左右翻看著。


    南雲在他身側坐了,擺弄著另外的東西,沉默片刻後開口道:“再有,我今日在街上還遇著個奇奇怪怪的人……”


    “是怎麽個奇怪法兒?”蕭元景仍舊在琢磨著那小馬駒,頭也不抬地問道。


    南雲如今再想起那件事來,仍舊覺著匪夷所思得很,慢慢地將來龍去脈都給講了。


    蕭元景初時並沒放在心上,可聽著聽著,卻停住了手頭的動作,抬眼看向了南雲。


    南雲講完後,自顧自地說道:“那人的言行實在是奇怪,與身份更是不符,我覺著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隱情?會不會……跟我的身世有關?”


    不需多問,蕭元景就已經差不多能確定南雲在街上遇著的人是誰了。


    這事著實是出乎意料,蕭元景借著擺弄東西的緣由,掩去了短暫的失態,隨後說道:“你想得的確有幾分道理。”


    “但我當時隻覺得莫名其妙,想要快些躲開,並沒來得及去問那人的身份。”南雲歎了口氣,“怕是還得勞動你了。”


    “這倒不妨事,不過是吩咐一句的事罷了。”蕭元景將那小馬駒丟開,抬眼看向她,“若你猜的沒錯,有這條線索在,想要查出你的身世就不是什麽難事了……”


    蕭元景一早就清楚此事,隻是為南雲著想,至今未曾揭出來,一直試圖尋一個折中的法子。可如今發生這樣的意外,南雲竟這麽巧撞上了伯恩侯,那事情注定是瞞不住了,不過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畢竟伯恩侯也不是吃幹飯的,隻要留意到了,總是有法子查出來的。


    南雲下意識地咬著唇,遲疑不定地看著蕭元景。


    蕭元景這些日子以來,早就對南雲的身世了若指掌,完全能夠理解為何薑母會想方設法地瞞著她,畢竟這的確不是什麽好事。


    但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別無他法。


    蕭元景心下歎了口氣:“阿雲,無論將來之事如何,你要知道,薑家父母的確是將你視作己出,而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南雲掩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收緊:“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麽?”


    蕭元景並沒點頭,但也沒否認,隻是湊近了些,將她攬在了自己懷中。


    南雲抵在他肩上,神情中滿是茫然,過了許久後反而笑了聲:“你可別小瞧了我。我沒那麽嬌弱,你也不用這麽小心翼翼地護著我。”


    頓了頓後,她又繼續說道:“最多不過是爹不疼娘不愛,那也沒什麽,我都這麽大的年紀了……”


    南雲這話並不假,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嬌裏嬌氣的小姑娘了,這些年什麽樣的苦都吃過,最為窘迫的時候生計都是問題,相較而言所謂的“身世”的確不算什麽。


    更何況還有蕭元景在,她沒什麽可怕的。


    “乖,”蕭元景順勢在她耳邊落下一吻,“有什麽委屈或是不高興,都隻管告訴我,不必獨自忍著。”


    南雲先是搖了搖頭,隨後又追問道:“你還沒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兒呢?”


    “眼下還說不清,”蕭元景不能暴露自己早就知道此事,隻得撒了個謊,“等我遣人去核查,若是確準無誤之後,再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可好?”


    雖還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從蕭元景的反應來看,南雲便斷定必定不是什麽好事。她也沒勉強,沉默片刻後笑了聲:“好啊。”


    畢竟既然知道不好,何必要去自找不痛快?


    又不是什麽火燒眉毛的急事。


    平心而論,南雲的確並不在乎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什麽人,如果有人能擔保,她那所謂的身世不會節外生枝,那她甚至可以不去追查。


    “旁的我都不管,”南雲在震驚之後,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隻要別打擾到母親就行,她身體不好,聽不得這些。”


    蕭元景應承道:“好,我記下了。”


    南雲本質是個很怕麻煩的人,情知不對,便會有意躲避。她將這件事情徹底甩給了蕭元景,而後便不聞不問,仿佛跟自己沒什麽幹係似的。


    蕭元景看出南雲的心思來,索性便也沒提,一直等到五日後伯恩侯親自上門造訪,事情徹底瞞不住,他方才拿定了主意。


    他少有這樣優柔寡斷的時候,原該先發製人才對,拖到現在,全因投鼠忌器,怕傷著南雲這個“玉瓶”罷了。


    “請侯爺進來吧。”蕭元景道。


    蕭元景與伯恩侯府的關係一向算不得好,後又因著太子的緣故,算是徹底不對付了。平素伯恩侯見著他,也就是依禮問候一聲,絕不會多說半句,更別說像如今這般上門造訪了。


    蕭元景把玩著手中的香囊,那是南雲這幾日繡來打發時間的,因著繡得不好,完工之後就準備扔著壓箱底的,但卻被他給拿了過來。


    其中裝著的也是南雲慣用的幾味香料,蕭元景很喜歡這個味道。


    伯恩侯進了門後,蕭元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似笑非笑道:“侯爺怎麽來了?可真是稀客啊。”


    侍女沏了茶來,隨即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殿下說笑了,”伯恩侯落了座,他留意著蕭元景的神情,“我這次來,是有一樁事想要同你商量。”


    蕭元景心中明明白白,可卻不肯輕易放過:“何事?”


    “我想見一見你府中的那位薑側妃,”伯恩侯一動不動地看著蕭元景,問道,“不知殿下是否清楚她的身份?”


    他倒是不兜圈子,蕭元景冷笑了聲:“侯爺這話我是不大明白的。”


    伯恩侯在官場這麽些年,一聽蕭元景這語氣,就知道他分明是清楚此事,隻不過是在著意刁難自己罷了。可這事上他的確不占理,也不敢真得罪了蕭元景,隻能放低了姿態,緩緩地說道:“她是我失落在外的親女兒……”


    他說這話時,聲音中都能聽出些顫抖來,顯然是極為在乎的。


    蕭元景不依不饒:“我倒是未曾聽過,侯爺竟還有失落在外的女兒。”


    其實以蕭元景一貫的性情,是不會為了這點事情再三刁難的,畢竟沒什麽實質性的意義,倒不如做個人情,他日還能索回。


    可一想到南雲知曉此事後可能會有的反應,他就不欲輕易放過,非要伯恩侯親口承認不可。


    果不其然,被他這麽問後,原本還算是平靜的伯恩侯閉了閉眼,兩鬢頭發已經隱約見白,看起來很是狼狽。


    “當年,我負了她的母親……”


    十幾年前,世子徐承光繼承了爵位,成了伯恩侯,這些年來在朝堂之上也是風光得很。那些舊事早就被掩埋起來,無人敢提及,隻有在午夜夢回的時候,他偶爾還會夢見寧煙——有短暫的快樂,但更多的卻是彼此之間的折磨。


    這愧疚太過折磨人了,他自欺欺人想要遺忘,說來也可笑,沒過幾年,他竟然已經快要想不起來寧煙的模樣。


    而南雲的出現,陡然將他拉扯回了當年舊事,後悔鋪天蓋地而來,讓他喘不過氣。


    伯恩侯艱難地說道:“……那是我後悔半生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3+4更~


    其實差個四五百字……但是太累了,今天寫了快1w2,狀態已經不好了,就不勉強湊數了,明天再說吧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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