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候皇上,不是件輕鬆的事,所以高啟潛和曹化淳這樣做並不誇張。朱由檢沒有說話,過了片刻才叫二人起來,頗有深意地說道:“你們兩個,還是缺少默契。”


    曹化淳和外廷清流走得很近,溫體仁失了聖心,就是曹化淳替清流在皇上麵前說溫體仁有黨的緣故,高啟潛則不然,朱由檢才有此一說。


    兩人先後看完畢自嚴的奏折,曹化淳小心說道:“調集數省兵馬作戰,需要各方部署,或許多給畢自嚴一些時間,要好些。”


    “恩。”朱由檢閉目養神,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高啟潛知道皇上是個急性子人,做什麽事就想立馬看見功效,畢自嚴停步不前,皇上一定不滿,便順著皇上的心意,旁敲側擊地說道:“朝廷財政困難,畢自嚴善理財,又是戶部尚書,天下錢糧都在他手裏管著,朝廷正需要畢自嚴……”


    說到這裏,高啟潛突然很後悔,這不明說了自己的立場麽,高啟潛其實最不願意做的事就是站陣營,免得白受牽連。


    但話已說出,高啟潛總不能說“剛才口誤,說的話不算”吧?隻得又加了一句道:“皇爺找外廷再商議一下,就更穩妥些。”


    朱由檢以為然,臨陣撤換大將,畢竟不是件小事,便說道:“值房今晚是誰值夜?”


    高啟潛道:“回皇爺的話,是元輔。”


    “叫溫體仁到冬暖閣來說話。”


    因其他太監宮女都回避了,左右無人,於是高啟潛說道:“奴婢這就去叫。”


    這個時候,已經過了三更了,高啟潛到得內閣值房的時候,溫體仁等人正在吃麵。溫體仁見高啟潛過來,急忙放下碗筷問候。


    溫體仁正要問高啟潛要不要也吃一碗,話還未出口,高啟潛便一本正經道:“口諭。”


    溫體仁等忙跪倒。


    高啟潛尖聲道:“叫溫體仁到冬暖閣說話。”


    說完,高啟潛忙扶起溫體仁,“元輔歲數也不小了,得保養些身體呀。”


    溫體仁道:“不打緊,老夫還很硬朗……高公,皇上找老夫何事?”


    高啟潛咳了一聲,轉身走出值房,溫體仁會意,忙跟了出來,兩人一邊走,高啟潛一邊說道:“還不是畢自嚴那檔子事。”


    溫體仁緊張道:“高公,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沒有說,咱做奴婢的怎敢妄自揣度?”


    “高公說的對。”溫體仁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放回口袋,摸出一瓶玩意出來,遞給高啟潛,說道,“夏天天熱,容易出汗,這玩意是西洋那邊一個叫格拉斯(法國南部小城)的地方運到大明來的,能去味,高公不妨試試。”


    溫體仁說是去汗味,實際上是叫高啟潛去身上的尿騷味。太監那玩意割了之後,可能傷到一些肌肉神經,尿液不受控製,長期都滴滴答答的,所以太監身上長年都有一股尿騷味,尤其在夏天味更大。


    高啟潛接過瓶子,打開嗅了嗅,說道:“喲,是香的,婦人才塗這玩意吧?”


    溫體仁道:“這種香味是專門給男子用的,不會錯。高公嗅嗅,聞著挺清涼,高公常伴皇上左右,指不準皇上也得誇高公兩句。”


    高啟潛聽到“專門給男子用的”一句,很是中聽,又想溫體仁說的沒錯,皇上聞著尿騷味可能也不會好受,便欣然接受了。


    兩人走到冬暖閣門外,高啟潛低聲道:“咱家看皇上是等不及畢自嚴慢騰騰地部署了。”


    溫體仁一拱手:“多謝高公。”


    高啟潛點點頭,撩開簾子躬身道:“稟皇爺,元輔到了。”


    “進來吧。”


    溫體仁端正了帽子,扯了扯官袍,彎腰走了進去,叩拜道:“老臣拜見皇上。”


    “平身。”


    溫體仁這才慢慢爬了起來,躬身立於一旁。朱由檢見他慢騰騰的動作,說道:“元輔今年多少歲了?”


    “回皇上,老臣今年虛歲五十九了。”


    朱由檢道:“五十九做首輔並不算老嘛,朕希望你能多輔佐朕幾年。”


    溫體仁道:“老臣身體還硬朗,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高啟潛說畢自嚴善理財,又是戶部尚書,不宜長期在外戎馬勞頓,元輔以為如何?”


    高啟潛一聽心中大呼鬱悶,一不小心說走了話,現在皇上反倒脫身,拿自己做了擋箭牌,也不知那些支持畢自嚴的清流會不會在心裏忌恨自己。


    溫體仁一聽,覺得高啟潛好像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不似那個曹化淳,媽的在背地裏向皇上說壞話。而且有剛才高啟潛的提醒,皇上也是這個態度,正中溫體仁的下懷,他可不想畢自嚴在福建又搞出名堂來,忙說道:“老臣以為,高公所言極是。內閣缺了戶部尚書不行,錢糧的事兒都在他手裏掌著呢。”


    “恩。”朱由檢閉上眼睛思索了一會,說道:“叫誰去福建接替畢自嚴?”


    這下溫體仁可有些犯難了,以前他自以為控製了內閣,就把持了朝政,現在方知,真正需要的,還有宿將猛帥,那些名聲在外的名將,是一個都沒有屈膝溫體仁,到用的時候,溫體仁一時找不到可以推薦的人選。


    要是在以前,趙謙倒是個不錯的人選,可是現在……溫體仁是萬萬不會拉趙謙一把,讓他複起的,那樣的話,下邊的人會怎麽想?背叛必須堅決杜絕!


    孫承宗在遼東,而且也不是溫體仁的人,洪承疇更不用說了,和清流東林關係密切,可以說是溫體仁的潛在對手。


    溫體仁想了一會,小心道:“皇上覺得陳琦瑜如何?”


    朱由檢搖搖頭:“他隻會花錢,看看山西怎麽樣了!”


    “孫傳庭。”


    朱由檢想了想,道:“西北還得靠他主持。”洪承疇派過了,他不願意幹這差事,朱由檢又想了一會:“對了,趙謙不是生病回家養病去了?不知是否好了。”


    溫體仁忙說道:“趙謙資曆尚淺,從未有大範圍調兵遣將的經驗,況且老臣聽聞此人在江南一帶名聲極差,恐激起民憤,反而節外生枝。”


    “哦……”朱由檢點點頭,心裏卻明白溫體仁為何這樣說,不就是上次趙謙那奏書,和溫體仁對著幹的事麽?朱由檢反而更覺得趙謙這人靠得住一些,隻有自己讓他幹,他才有機會,讓他明白,什麽首輔都是靠不住的。


    商議了半夜,也沒商議出結果來,然後就散了。曹化淳回去,急忙給畢自嚴寫信,要他明白,皇上是鐵定要召他回來了,隻是沒有確定接替的人選罷了。好讓畢自嚴有個準備。


    主持福建的人選,成了朝裏最關心的事,溫體仁實在想推薦自己的人上去,可惜都不中用,皇上看不上,所以退一步,決不能讓東林黨的人去。如果讓他們的人去,東林的勢力和影響就會又擴大一些了。


    自諭清流的東林黨人,也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極力推薦自己的人,卻都被皇上一一否決。


    朱由檢對於黨爭,感覺力不從心,但是下邊的小九九,他還是了解的。朱由檢已經不滿意溫體仁了,隻是他決不能坐視東林一家獨大,需要一些人製衡,溫體仁無疑還是有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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