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侯府搭起靈棚,來吊喪的賓客極少,姻親大都不上門。世子夫人申氏欲哭無淚,心中卻依稀存了指望:太子殿下還安安生生的!隻要太子殿下在,定海侯府總有能翻身的一天。


    綺年臉色慘白,搖搖欲倒。申氏見了她這幅模樣,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喪門星,自己爺兒們不知道看好了,以至於阿喆無辜送了命!


    定海侯府的姻親當中,國子監的韓司業親來祭奠過。他為人方正古板,一向不合時宜,定海侯府諸人本是不把他放在眼中的,這時卻都畢恭畢敬的還了禮,心中敬重。韓司業,真是老好人。


    申氏娘家沒人來,申氏長媳鬱家也沒人來,次媳謝家也沒有人來。申氏舍不得罵自己娘家,素日待鬱氏親厚,也不去寒磣鬱家,隻冷笑著質問綺年,「謝家跟丁家,難道斷了親不成?」女婿沒了,謝家竟是不管不問的,沒一點義氣。


    綺年軟軟的癱倒在地上。定海侯府正兵荒馬亂,也無人理她。還是她從謝家帶過來的侍女有良心,扶她到房中躺下,一麵使人去請大夫,一麵使人回謝家報信——北兵馬司胡同謝家。


    謝三爺和三太太正在家中吵架。謝三爺要把綺年接回來過日子,「姑爺沒了,丁家眼看要不行,留綺兒在丁家做甚?」三太太卻是擔心,「之兒還沒定下媳婦,綺兒若是回來住,更說不著好媳婦了!」家裏本就淺窄,還住著位姑奶奶,帶著一兒一女。誰家好姑娘願意嫁過來。


    聽說綺年昏倒了,丁家沒人管沒人問,謝三爺和三太太都唬了一跳。「天殺的丁家。」三太太抹起眼淚,「把我閨女不當人看,總有一天要遭報應。」


    謝三爺也顧不上吵架了,忙忙的出門尋著一位大夫,好說歹說,架著大夫去了定海侯府。府中亂亂的,謝三爺帶著大夫去看了綺年,大夫無奈給診著脈,臉上有了異色。


    謝三爺這心糾的,「怎樣?小女如何了?」綺年沒事吧,素日裏都是好好的。大夫又細細診了兩回,拱手道了恭喜,「令愛已有一個多月身孕。」


    十月二十八,定海侯世子親自將兩匣子珠寶、地契給了綺年,許她隨父母回北兵馬司胡同居住,「媳婦,你已有一兒一女,腹中還有阿喆的遺腹子,替他守著吧。」


    綺年神色淒涼,「我已是快三十的人了,又是三子之母,還有什麽體麵人家會娶我?父親放心,我會守著三個孩子長大。」嫁什麽人,還沒受夠公婆夫婿麽。


    綺年攜著一子一女上了謝三爺的馬車,頭也沒回,走了。申氏埋怨丈夫,「都是她惹的禍,你還放走她!」定海侯世子冷冷瞪了妻子一眼,無知婦人,懂什麽?謝家旁的做不了,卻護的住自家閨女和外孫。這時候丁家子孫能保一個是一個,你當這還是從前呢?


    十月二十九,華年不顧二太太的阻攔,去了北兵馬司胡同看望綺年。綺年若口婆心勸說自己的事仿佛便在昨日,怎麽一眨眼間,綺年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鄰舍要搬家,父親便把它買下了。」綺年撫著平平的小肚子,蒼白的臉上有了希冀,「往後我帶著孩子們住鄰舍,礙不著弟妹什麽的。」


    「可,你沒丈夫了呀。」華年忍不住說道。怎麽綺年並沒有尋死覓活,好像還活的好好的,沒了丈夫的女人,在這世上還怎麽活?從來寡婦是最難做的。


    「丈夫?」綺年輕輕一笑,「有了兒子,還要丈夫做什麽?」丈夫有什麽用,又保護不了自己。能保護自己的,是親爹,是親大伯親叔叔。往後能親近自己,讓自己過好日子的,是兒子。


    華年咬了咬嘴唇。綺年如今雖說沒丈夫了,兒女卻能圍繞膝下。自己身邊倒是有米芮,可沒兒子呀。若是自己再生一個……?該能自己養了吧?華年想到能擁有一個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兒子,心中酥酥軟軟。


    十月三十,燈市口大街謝府遍掛大紅燈籠,一派喜慶景象。「雖說是位聖上親口冊封的郡主,可成親的禮節全按民間來的。」大太太忙累雖忙累,心裏舒服,「南寧侯府半點不搭架子,有這樣通情達理的親家,真是福氣。」


    自己親手養大的寶貝孫子要娶媳婦了,謝老太太坐在萱暉堂,樂的合不攏嘴。仆婦侍女們也是興奮難言,一回一回喜氣洋洋的報著,「老太太,咱們的人去迎嫁妝了。」「老太太,南寧侯府發妝了」「頭三抬嫁妝都是皇帝陛下賞的,金光閃閃的,可好看了。」「前麵的嫁妝進了門,後麵的嫁妝還在一裏地外。」更有多事者替古人擔憂,「您說,這麽多嫁妝,南園放不放的下呀。」棠年和丫丫的新居,位於謝府東南方,名為「南園」。


    南寧侯府派了八名侍女、八名媳婦過來,還有宮裏派來的兩位嬤嬤,幫著全福太太一起為新人鋪了床、布置了新房。侍女是含山郡主貼身使喚的,知道郡主的稟性習慣,日用諸物都放在順手處,以免不便。


    南園是有單獨廚房的。南寧侯府兩名媳婦是郡主用慣的廚子,到廚下看了,利落的動了手,燒起飯菜。她們唯恐鍋碗爐灶不是自己素日使慣的,明日做出的飯菜郡主不喜。是以要提前做幾回,必要熟悉了方好。


    丫丫的嫁妝太多,南園真還是放不下。金銀珠寶等物被暫時放到老太太的庫房裏,「棠兒,祖母給你們存著。」老太太笑嗬嗬偷偷告訴棠年,「跟小七一樣,兩分利。」


    棠年本就樂的昏頭脹腦,麵上偏要做出一幅雲淡風輕的樣子。聽了老太太的話再也憋不住,白瓷般的麵龐上綻開清朗笑容,比秋日碧空更加明淨悅目。


    「哥哥,大聲歡笑吧。」流年跑了過來,很嚴肅的鼓勵新郎官,「人生隻此一次,放縱些也沒什麽的。」哥哥你如果這時候還壓抑自己,可不是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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