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雱一家進入太康時,已是深秋季節。馬車停在一個園子前麵,張雱抱著阿屷,解語抱著丫丫,沈邁帶著沈忱和嶽池,下了馬車。


    「兔園?」阿屷看著大門上兩個大字,覺著奇怪,這是養兔子的地方麽?他見過的庭園多了,「園」字是認不錯的,「兔」字他也認識,跟丫丫一起養過小白兔。


    沈邁哈哈大笑,「乖孫子,這叫逸園!」這孩子認字總是認半邊兒,可真逗。


    大夥兒都笑,阿屷撓撓頭,嘟囔道「不怪我,太像兔字了。」一家人笑吟吟進了園子。


    逸園果然是一個有閑情逸致的好所在。一條清澈的溪水貫穿整個園子,兩岸或是種著鬆樹梅樹,或是用太湖石高高低低堆成的玲瓏假山。房舍便在樹林之中,也是木製的,看上去古樸可愛。


    「這園子如何?」沈邁洋洋得意。他打死徐朗之後,還沒等皇帝召他訊問,已快手快腳命人在太康、湖州、泉州、西京等地置下田產、田園。打算著若是無事,便歸隱田園;若是有事,哼,老子照舊做土匪去!或是做海盜去,還能時不時的上城裏小住!


    逸園,就是他置下的產業之一。


    「阿爹就是阿爹,有眼光!」解語笑咪咪誇獎,張雱跟著附合。沈邁得意的不行,我家阿雱誇我了呢,晚上多吃了半碗飯。


    自此張雱一家在太康暫時安頓下來。沈邁去了壽聖寺訪故友,時常跟寺中大和尚較量功夫,其樂無窮。無忌和解語帶著四個孩子在家中吃喝玩樂,說笑嬉戲,十分開懷。


    既要在太康住上幾個月,當然也少不了拜訪當地縣令,通通聲氣。虞縣令接到名貼後大喜,雖說他是文官,張雱是武官,文武殊途,張雱就是再做回五軍都督府都督也跟他無甚相幹。可在開封府做個縣令,能結識從京城來的勳貴人家,何其有幸。當即收下名貼,鄭重寫了回貼,次日專程登門拜訪。


    沈邁帶著老大沈忱、老二嶽池跟大和尚打架去了,張雱帶著老三張屷招待虞縣令,賓主盡歡。


    韓氏那輛馬車也早就命人送到了謝府。謝府四爺親筆寫了回貼,言詞很客氣,又專程從太康最好的酒樓富貴居叫了一桌上等席麵送至逸園。


    謝府正忙著。謝家老太爺六十大壽,賓朋滿堂,又是酒又是戲的,熱鬧非凡。遠在南京任職的二爺、在領縣做縣令的三爺也回來了,來來往往迎送老親舊戚,親朋好友,忙的團團轉。


    謝二爺一幅敦厚老實的模樣,打扮的也是中規中矩。因是大喜日子,穿了金字暗紋蜀錦長袍,腰間束著玄色湘繡二龍戲珠腰帶。逢人便是恭謹有禮的長揖行禮致謝,話不多,可是滴水不露。


    謝三爺則大是不同。他遺傳了謝老太爺的好相貌,高大俊朗,衣著打扮精致講究,單是鑲在帽沿上那顆美玉,已是價值不菲。若論談吐,他也比謝二爺灑脫張揚許多。


    二太太和三太太不必說了,忙來忙去的招待女客。三太太打扮的金碧輝煌,百忙之中還偷偷拉著二太太說私房話,「這人來人往的,光流水席便擺了三天!她得賺多少去?」四太太管著家,這回謝老太爺的壽宴,也是四太太一手操辦。


    按說二太太三太太是嫂嫂,家中事務也該讓她們分管些許。無奈謝老太太性子單純率直,她不喜庶子媳婦便是庶子媳婦,絲毫不會假以顏色。三太太略略提及「管家」「分擔」,謝老太太便直斥,「想管家容易,跟老三回任上去!」管你自己的家去。


    把三太太恨的,心裏不知罵了謝老太太多少回,罵謝老太太擋了她的財路。謝家的日常家用且不說了,單單謝老太爺過壽收的禮、待的客,這幾日的酒水菜蔬果品諸物,中間有多少微妙不可言之處,有多少油水可撈?


    「謝家難不成是她一個人的?我們隻能幹看著!庶子媳婦真是苦啊,苦不堪言,婆婆太偏心了!」見二太太淡淡的不予理會,三太太掃了興,晚間回房時拉著三爺訴苦。三太太一肚子苦水總要有地方倒,二太太不聽,隻能跟丈夫說了。


    三爺一把摔開她,厲聲喝道「閉嘴!」他性子急燥,常愛發脾氣,「母親自小待我不薄,你敢胡言亂語!」他又不傻,謝老太太雖不疼愛他,卻從不苛待他,自小吃穿用度全是上上份兒,有什麽好不滿的。


    「你莫打量著母親好性,便敢忤逆不孝!」三爺眼神凶狠,「再如此,我必一紙休書,送你回苗家!」他如今三十出頭,隻不過做了個小小縣令,往後要依靠父親嫡母嫡兄的事多著呢,怎麽會無端生事。


    男人,是最現實的動物。


    三太太被丈夫喝斥一場,自是不服氣。待要跟他吵罵,卻又覺底氣不足:三爺若是把實話說出去,謝家從上到下誰會向著自己?三太太是個識實務的人,隱下恨恚,洗洗睡了。


    這個夜晚,謝家三爺是在房內發狠,謝家二爺則是在謝老太爺書房內,父子二人秉燭長談。謝二爺說著說著哽咽了,「他雖是遠支,卻還是一位郡王,實是不想招惹於他……」可也舍不下女兒啊。


    「側妃?」謝老太爺冷笑,不過是一介藩王罷了,居然敢打謝家女兒的主意。藩王不法,在藩地內強占民田、強搶民女的事多了去,橫豎隻要他們不謀反,朝廷也不會認真跟他們過不去。民女搶就搶了,官家女孩兒是你能隨意擺布的?


    「……兒子膽小不敢得罪人,隻好趕著把華兒送回府,求您老人家庇護……」謝二爺很慚愧,可是沒法子。他知道嫡母愛清淨,可他的妻子、兒女,都是省心的。


    「住下吧。」謝老太爺長歎一聲,「你母親性子雖不熱絡,心腸極好,你且放心。」謝老太太雖不喜庶子庶女,卻從不作踐,也不容別人作踐,「總歸是表哥的骨血。」


    謝老太爺壽宴過後謝二爺起程回了南京,命二太太和兒子其年、養年,女兒華年留了下來,「替我在老太爺、老太太膝前盡孝。」


    謝家三爺官職在身,告假不易,也很快動身了。他也是一樣,命三太太帶著兒女留在謝府「盡孝」。回到任上身邊沒了妻子管束,何等逍遙。


    壽宴過後,謝府恢複了平靜。


    謝流年已經快一周歲了,會跌跌撞撞走幾步路,會叫「爹、娘、祖父、祖母」,當然都是略有含糊的,通常並不非常清晰。


    天氣漸漸寒冷,謝四爺出門越來越少,閑來不是陪謝老太爺練字讀書,就是教養兒女。謝延年、謝棠年上學的時候,他教謝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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