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媛穿著不合適的大人衣裳轉了轉,臉上的笑容十分燦爛,「這料子真好,我從來沒穿過這樣的料子。」


    她笑得燦爛,王璩的心卻不知怎麽的疼了一下。這個可憐的孩子,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她的臉。


    淑媛又笑了,「王姨,別看我小,我會做飯洗衣,睡覺又淺,夜裏王姨要想喝水的話,一叫我就醒了。」


    這孩子聰慧早熟,她們這些早早失去親娘的人的共同命運就是這樣嗎?


    邵思翰走進來就看到淑媛坐在王璩腳邊說著話,王璩一邊聽、一邊撫摸著她的頭發,臉上有溫柔的笑容,多像一對母女在敘話。


    如果這是自己的妻女,自己回來時看見這一幕,心裏會十分歡喜甜蜜吧,若是能留住這一幕,他願意拿任何東西換。


    邵思翰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不能這樣想,實在太逾矩了。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隻能把對她的傾慕放在心裏,不能表露出來。


    王璩抬頭看見他,臉上的溫柔笑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他這些日子見慣的笑容,禮貌疏遠。


    他還在回味著她方才的溫柔,她已經開口道:「已經辦妥了?」


    邵思翰看一眼淑媛,娜蘭牽起她的手,把她帶下去歇息。


    他這才道:「是,裏正和那對夫婦還候在外麵,那對夫妻說要向郡主磕頭賠罪。」


    王璩隻是淡淡「哦」了一聲。


    他拿過一個小包袱遞上去,「那男的說,前頭妻子當年嫁過來的時候,嫁妝就隻有二十畝山地和幾樣首飾,生病時,山地已經陸續賣掉,隻剩下十畝,地契和首飾都帶了來,還有那孩子的兩套衣衫。」


    要銀子隻是一時氣話,這種人家就算把嫁妝全都吞了也會編出許多花言巧語來掩飾,再說,以邵思翰的性格,王璩也沒想過他能要回銀子,看著那包袱裏麵的東西,她微微一笑道:「裏正也來了?」


    他的麵上突然紅了一下,「是,還多虧了裏正,不然他們夫婦隻會撒潑耍賴。」


    一遇到耍賴的人,他是沒法子的,可今日所見著實讓他憤怒,世上竟然真的有這樣不顧發妻、對女兒打罵不休還要將女兒賣進青樓的父母,可是他不是王璩,就算講出大道理人家也不肯聽,剛剛在大街上,婦人叫嚷著要尋死,男子直說那是自己的女兒,死活不幹別人的事。


    秀才遇到兵,他是真的拿他們沒辦法,見他有些手足無措,婦人一把就抓住他的袖子,反說他拐走了孩子,逼他拿二十兩銀子出來,哭鬧不休,裏正急匆匆跑了過來,劈頭就打了那男的一下,嘴裏不乾不淨地罵著。


    見裏正過來,婦人反而嚷得更大聲,指著邵思翰嘰哩呱啦說個不停,裏正的眼斜瞟向他,心裏做著盤算。


    像裏正這種人,邵思翰就知道該怎麽對付了,他也不行禮,倨傲地道:「本官乃晟王府主簿,跟隨順安郡主來到此地,郡主出行,遇到這家要賣女兒,郡主看不下去就問了幾句,那女兒說情願跟隨郡主去京城尋親,也不要再待在家裏,郡主心疼孩子,已經帶了女孩離去,留本官在這裏討要盤纏,誰知這家不給反倒說我們拐帶孩子,你既為一方裏正,這地麵上的事就由你做主,這樣顛倒黑白的事該怎麽辦?」


    左一個郡主、右一個郡主,裏正平日見過最大的官就是縣老爺,郡主可是比縣老爺大得多了,而且,前幾日和捕頭喝酒的時候也聽說過縣裏會有個郡主路過,捕頭還在嘀咕個不休,這樣的大年節,郡主不待在家,跑來這種偏僻地方做什麽,到時候連酒都不能好好喝。


    這時再看邵思翰的衣著,比縣老爺還要威嚴,裏正還在盤算著,邵思翰又開口了——


    「既然如此,還是去公堂上請張知縣辨個分明吧。」


    一聽到要去公堂,裏正頓時覺得小腿肚在抽痛,每次去見老爺總要被斥一番,板子挨得不少,難道大過年的還要去挨板子嗎?


    婦人平日和裏正也有些扯不清,此時見他沉默不語就又大叫起來,剛叫了一聲就被裏正甩了一個耳光,「真是不知死活,衝撞了郡主還罵郡主拐了你們家的女兒,換作是我,別說郡主要一個,就算是全家都跟去也願意。」


    他說著就對邵思翰行禮道:「邵主簿,您瞧他們家也窮,拿不出什麽盤纏,還請您去和郡主說一聲,是不是能開恩免了吧?」


    這個裏正還真是個兩麵好人,邵思翰微微咳嗽道:「方才那女孩走時,說了隻要她娘的嫁妝就好。」


    嫁妝?


    婦人聽到這詞就愣住,要是真把那些嫁妝給了,自己今兒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可是她不好罵裏正,更不敢招惹邵思翰,隻能坐在地上大哭,口裏罵個不休。


    這樣的潑婦,裏正是見慣了,踢了一腳讓她安靜些;邵思翰卻是皺眉,此潑婦如此耍賴,平時會如何對待前頭妻子的女兒便可想而知,難怪王璩會口口聲聲要銀子,這樣的人家,若是不找他們討些銀子讓他們記住教訓,隻怕會更變本加厲。


    一時間,他不禁哀歎,頓時忘了自己總是想著要忠孝仁義俱全,但是,遇到這樣的父母還能怎麽忠孝仁義俱全?


    裏正和那婦人與男子嘰哩呱啦嚷了大半天,之後才對邵思翰道:「主簿老爺,小的和他們商量了,他們總算鬆口,會把嫁妝給出來,不過那些嫁妝很多都已經花用了,剩下的不多,隻怕不夠盤纏。」


    能擠一點是一點,邵思翰也不再計較。婦人又大哭,男人此時也不管她了,推了她一下還罵了幾句,就走到裏麵尋東西。見男人進去,婦人急忙跟了進去,嘴裏依舊嚷罵不休,邊走還邊往地上吐唾沫,他們夫妻不知道說了多少罵人的話,總算拿了個小包袱出來。


    婦人一臉的舍不得,男人又在背後追著要把兩件衣衫也包進去,婦人一把奪過衣衫,往自己的女兒懷裏一丟,看樣子竟是連衣衫都舍不得放手,裏正要在邵思翰麵前爭表現,開口嚷了幾句,婦人才滿臉不悅地從自己女兒的手裏拿下衣衫,訕訕地包進去。


    即便邵思翰沒有說,王璩也曉得他剛才在大街上大概遇到了什麽事,不過也隻說了一句辛苦。


    他本該退出去打發裏正和那對夫婦,卻忍不住多問道:「按照郡主那時的做法,對這對夫妻該……」


    斬盡殺絕才是。


    他趕緊把話咽了回去,王璩沒有說話,沉默在兩人中間蔓延。


    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其實她本就不是心狠手辣之人,當日章家的事,也是威遠侯府做過分了,而後來威遠侯府所遇到的一切,其實也是咎由自取。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會為她找原因開脫。


    這時候,陽光照了進來,看著她的臉,他輕聲開口道:「依下官猜測,當日郡主該是待在錦繡堆中卻有如身處阿鼻地獄,才會做出那樣的事。」


    這句話說中了她的心,但她隻是微微抬頭,平視著邵思翰道:「邵主簿,你逾矩了。」


    他確實是逾矩了,這樣的話不是他該問的,她的過往也不是他能打聽的,她的人生更不是他能夠參與的,他所能做的,不過就是在這一段陪她的路上謹守下官的規矩,為她打理瑣事。


    他轉身,退了出去找裏正和那對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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