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連思考都不必,她反射性地做出選擇。


    掉下去就行了,隻要掉下去,所有的痛苦委屈哀傷再也不會困擾著她,這樣子很好啊……想到這裏,她對著皇上燦爛一笑。


    皇帝被她的笑容震懾住,她沒說話,卻清楚地傳達了心意——


    她寧願死,也不肯到他身邊?


    一樣的笑、一樣的堅持,這一刻的她不是敏敏,而是口口聲聲喊著阿騮,說要當他一輩子好朋友的茹歆……


    馬狂奔到懸崖邊,敏敏倏地坐直身子,展開雙臂,她用盡全力擁抱風、擁抱自由。


    該死的女人!卓藺風的五官在狂怒中扭曲,深邃的雙眼透著肅殺寒意。


    兩刻鍾前消息傳來,皇後橫插一腳,生生壞了他的計劃,皇後想要敏敏的命,想讓她屍骨無存,如此狠毒的女人,怎能不遭天譴?


    無妨,老天招呼不了她,他親自款待!


    憤怒在胸中沸騰,他的腳步沒有片刻停頓,像風一般追逐著敏敏的方向,他不斷地在心底對自己說,也對敏敏說——


    不怕,一切有我。


    又聞到幹淨清新的薄荷香味了,敏敏心想,她應該到了天堂。


    帶著甜甜的笑容,她張開眼睛,試圖看清楚天堂的模樣,可是這裏的情景和她想象中的美好不一樣。


    她所處的地方一片黑暗,帶著陰涼濕氣,接著一束光芒從前方照進來,她睜大眼睛,隻看到一個背對自己的模糊身影。


    是神仙或是閻王?無所謂,不管天堂或地獄,她終究脫離了讓她無法呼吸的後宮。


    勾唇,笑容更盛,墜穀的那一刹那,她展開雙臂迎向死亡,迎麵的風呼呼地吹著,自由的感覺真美妙。


    死亡並沒有想象中可怕,至少沒有肉體凡胎,她感覺不到疼痛,全身輕飄飄、軟綿綿的,雲裏霧裏好舒服。


    她隻是覺得可惜,沒能選擇他給的柳暗花明,沒能待在他身邊,享受光明與舒心,失去他,與他陰陽分隔,她的心很痛。


    都說有緣千裏來相會,如果他們的緣分不斷,下輩子是不是就能夠相守?


    輕輕挪動身子,這時候神仙轉頭,她倏地停止了動作。


    那道背影的主人居然、居然……是他!


    他是神仙還是鬼魂?怎麽會是他?怎麽可以是他?他那麽好的人啊,老天爺,禰怎麽不張開眼?


    是為了救她嗎?是為了那句承諾嗎?她不要啊,她要他平平安安地活著,不要他應諾,不要他生死相隨。


    敏敏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她支起身子,仰著頭,用最大的力氣朝他伸展手臂。「抱抱……」


    她的嗓音聽起來很可憐,她無辜的表情像極了那隻金色小狐狸,舍不得了,他走向她,輕輕地把她攬進懷裏。


    她用力圈抱住他的腰,放聲大哭。


    她哭得他的心扭成一團,無比慌亂。「怎麽了?很痛嗎?沒事,再幾天傷口就會痊愈,相信我。」


    「咳咳……嗚……為什麽要救我?我死我的就好,我不想你死啊!這麽好的你死掉多可惜,你死了,淳哥哥沒人依靠,怎麽辦?」


    她哭得太難過,話也說得亂七八糟,不過卓藺風還是聽懂她誤解了什麽。


    他不由得失笑,輕輕推開她,抬手探探她的額頭,想確定她是神智不清還是發燒燒昏了頭。


    敏敏發覺他的掌心微溫,不是鬼該有的冰冷,片刻的怔愣後,她撫上他的臉,手指有微微的剌痛感,所以……


    帶著遲疑,她輕聲問:「你是人嗎?」


    他把她淩亂的發絲攏到耳後,額頭貼著她的額頭說:「我是人。」


    隨著他的靠近,沁人心脾的薄荷香氣拂來,再次安定了她的心神,她的身子放鬆下來。照他這麽說,她也沒死?怎麽可能?她很清楚山穀有多深,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結局隻有粉身碎骨。


    「我怎麽沒有死?」連她自己都很難相信,弄不清楚是高興還是後怕,她止不住的眼淚順著臉頰拚命往下滑。


    「對,你沒死。」這種事需要花那麽大把力氣才能確定嗎?


    「不可能的啊!」


    「沒有什麽不可能。你墜崖,我救了你,我們現在在穀底,等你的傷好了,我們就上去。」


    她怔怔地點了點頭,卻還是想不明白。「這是你的計劃嗎?」


    「不是,是皇後的計劃。」提及皇後,他的表情倏地變得猙獰。


    「她想要我死?」


    「對。」


    「可我沒死啊。」


    「對。」


    兩串眼淚還掛在頰邊,她卻忍不住笑了出來,可愛的模樣讓人別不開眼。


    「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沒死透,她的鴆酒、砒霜害不死我,流箭快刀砍不死我,你說說,我的命怎這麽堅韌啊,是不是非要七尺白綾、千刀萬剮,我才死得成?」


    他斜眼瞪她。「這種事值得驕傲嗎?」


    淚還在,她笑趴在他懷裏。「就是忍不住驕傲啊,我怎麽這麽厲害啊,你說說我是不是九命怪貓?還是我和閻王爺有特殊交情?」


    「有毛病。」卓藺風輕戳了她的額頭。


    他沒有告訴她,她差一點點就死了,那一瞬間他無法呼吸,手腳冰冷,劇烈的恐懼將他狠狠包圍。


    他也沒料到,他不過這樣小小的動作,她竟然又哭了,而且還是不顧形象、毫不節製的豪放哭法。


    卓藺風傻了,女人哭泣不是應該隱忍而委屈?不是應該哭得梨花一枝春帶雨,美得教人心悸?她這種哭法,和耍賴的三歲孩童有什麽兩樣?


    不行哭呀,受那麽重的傷,就算吞過「靈丹妙藥」,也沒有這麽好的精力應付傷心,他把她抱到自己膝上,像安撫孩子似的,親親她的額頭、順順她的背,幹巴巴地安慰道:「不要哭了。」


    「就是要哭,沒摔死,就哭死,我又不想活,你為什麽要救我?壞蛋,你是大壞人!誰讓你當好人,閑著沒事救我幹麽?」


    他不知道她大哭,不是因為被戳痛額頭,而是突然間想起來,她沒死啊,沒死就見不到爹娘和姑姑,墜崖的那一刻,她是抱著多大的希望,盼著這一摔把自己摔進奈何橋彼岸,一家人重逢。


    卓藺風覺得她是不是摔壞腦袋了,怎地一下驕傲自己怎麽都死不了,一下子卻又氣他救了她,女人都是這樣無理取鬧的嗎?要是換成別人,他早就不理會了,可是對她,他始終放不下。


    「嚴格來說,不是我救你的。」他找到拙劣的借口。


    「不然呢?」她的鼻子貼在他胸口,得用力拉出距離,才能夠喘兩口氣。


    「你從山崖墜穀,衣服被樹枝勾著,緩衝了摔下來的力道才沒死,但那匹馬的運氣就沒你那麽好。」


    「它怎麽了?」


    「它摔得粉身碎骨。」


    「所以我差點也摔得粉身碎骨?」


    「對,那很痛的,幸好老天爺眷顧你,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沒死透,鴆酒、砒霜害不死你,流箭快刀砍不死你,七尺白綾、千刀萬剮也奈何不了你,你值得驕傲的。」


    她的臉很髒,頭發散亂,衣服破得厲害,女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顯醜,但她展顏大笑,一雙燦爛的笑眼眯得看不見黑瞳,這樣的她在他眼裏,非但不醜,還美得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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