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粉橋1號拉貝家,拉貝和韓湘琳正給院子裏的難民們分發草墊子。難民用草席、舊門板和金屬板在院子裏搭起來了小棚子,這些小棚子裏非常冷。草墊子能幫難民們禦寒,他們都非常高興,不住向拉貝道謝。


    就在這時,三名東瀛兵翻過圍牆,跳進了院子。拉貝扶了扶自己的鋼盔,迎麵向東瀛兵走去。他指著自己胳膊上的**標誌喊道:“你們難道沒看到院子四周的標誌嗎?你們這是侵犯德國。滾出去!滾出去!”於是,三個東瀛兵隻能原路爬了回去。


    三個東瀛兵剛走,有人過來拍門,同時大聲呼救:“拉貝先生,快來救救我老婆!”


    拉貝立刻打開院門,跟著男子往院牆後麵小巷子裏跑。等拉貝他們趕到到的時候,男子的老婆已經被強奸,而且遭到頸部被刺了一刀。拉貝想要找救護車,但根本找不到,便是讓司機把他的汽車開出來,帶著中刀的婦女往醫院跑。


    在將受傷的婦女送進鼓樓醫院後,威爾遜醫生馬上著手治療。不過威爾遜醫生很快衝拉貝搖了搖頭,示意人沒有救活,已經死了。


    拉貝微微歎了口氣,並沒有說什麽。這些天他已經看到太多死亡,都有些麻木了。


    威爾遜醫生讓拉貝看看其他的傷員,讓他將這些都寫進報告中。一個漁民的下額被子彈擊中,全身被燒傷。東瀛人把汽油澆在他的身上,然後點燃了汽油。他全身的皮膚有三分之二被燒傷,現在還能說幾句話,但估計肯定活不過今天了。一個大約7歲的小男孩的屍體上有4處刺刀傷口,其中一處在胃部,傷口有手指那麽長……在威爾遜醫生向拉貝介紹情況的時候,約翰-馬吉拿著16毫米家用攝影機攝影機對著這些死者和傷者進行拍攝。


    這幾個鏡頭都是約翰-馬吉當初拍攝的真實畫麵,不是特別清晰。即使如此,銀幕前很多觀眾還是轉過了頭,甚至捂住了眼睛,都不忍去看。


    威爾遜指著病床上一個麵部浮腫,帶著多處刀傷的姑娘,介紹道:“這個姑娘叫李秀英,懷有6個半月的身孕。當一個東瀛兵要強暴她時,她奮起反抗,被東瀛兵用刺刀在臉上狠狠地刺了19刀,腿上8刀,腹部有一道兩英寸深的刀傷。送到醫院後,孩子流產了。她情況還算良好,應該是活下來了。”


    “中了這麽多刀,還能活下來,真是個堅強的姑娘!”拉貝轉頭見約翰-馬吉拿著攝影機對著李秀英拍攝,提醒道,“馬吉,你小心些,要是被東瀛人看到,非殺了你不可。”


    約翰-馬吉堅定道:“我知道,但我必須拍下來。東瀛人禁止拍攝,也禁止外國記者到南京來,他們還放火燒城,想要掩蓋他們的罪惡,必須有人把這些一切記錄下來。”


    就在此時,紅十字會南京分會副會長許傳音跑了進來:“馬吉先生,新路口5號兩家11口被殺,隻有兩個小孩逃過一劫,麻煩你去拍一下,留下證據!”約翰-馬吉當即道:“走,我們看看去!”拉貝聽到發現幸存者,還是小孩子,馬上道:“我也去看看!”


    汽車很快來到了新路口5號,在斷壁殘垣的廢墟前,站著一位年邁的婦女,老人兩手無助地絞在胸前。兩個小女孩躲老人的腿後邊,驚恐的看著拉貝他們。地上一些橫七豎八的屍體,老人右邊蘆席上,躺著一位婦女,左邊同樣的蘆席包裹著一具嬰孩的屍體。


    許傳音走到兩個小女孩身邊,柔聲道:“別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來幫你們的。”說著他把外套脫下來,披在4歲左右小女孩的身上,緊緊地裹著她。拉貝也將衣服脫了下來,正要往那個8歲左右的小女孩身上披的時候,突然發現小女孩身上有血跡,而且身上的衣服像是被刀刺過,當即喊道:“許,許!你快過來看看!這孩子好像被刺刀捅過!你快過來!”


    許傳音趕緊過來,在小女孩身上看了看,然後掀起了她的衣襟。在小女孩的腰上,有三處已經開始結疤的刀傷。許傳音忍不住道:“這些畜生,連小孩子都不放過!”約翰-馬吉看著蘆席邊死去的嬰兒,道:“他們連嬰兒都殺,更何況小孩子了!”


    許傳音問小姑娘:“傷口疼嗎?”小姑娘搖頭道:“不疼了!”許傳音眼眶有些紅了:“真是個勇敢的孩子!”他看著小女孩,溫和地道:“你能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爸爸、媽媽是怎麽死的嗎?”


    小女孩聽到這話傷心地哭了,她一邊哭,一邊講述自己的遭遇:“那天中午的時候,東瀛兵砸門砸響得不得了,爸爸去開門。一開門看到東瀛人就非常害怕,掉頭就跑,但沒跑掉,就被打死了。我媽抱著1歲的小妹妹,嚇得躲進桌子底下……”


    畫麵切換,八歲的小姑娘變成了六十多歲的夏淑琴老人,她一邊流淚,一邊講述著自己的遭遇:“聽到姐姐尖叫,躲在被子裏的我嚇得大哭,鬼子聽見了,就過來戳了我三刀……”


    攝影機鏡頭慢慢向後來,張純如和楊夏鳴他們出現在屏幕中,時間又回到了1995年的南京。張純如他們正在中山陵美齡宮的一顆大樹下,對夏淑琴進行采訪。


    夏淑琴掀起衣襟,給張純如他們看腰上的刀疤:“這一刀,這塊一刀,後頭還有一刀。連戳三刀,當時我就昏了過去,不省人事。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被妹妹的哭聲驚醒,看到周圍全是親人的屍體,我們倆哭喊著要媽媽……”


    看著夏淑琴老一邊流淚,一邊講述自己的遭遇,銀幕前的觀眾沒有哪個能控製自己的情緒,就連賈樟柯、斯科塞斯也都不住掉淚;其中幾個中國女記者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鏡頭切到幸存者李秀英家。李秀英已經老了,但東瀛兵在她臉上留下的刀疤卻依然清晰可見。張純如看到李秀英非常激動,約翰-馬吉的拍攝的影片裏有李秀英的鏡頭和介紹,真人和曆史記錄完全對上了。


    不過張純如沒能高興多久,當她來到幸存者劉永新家時,鏡頭慢慢在房間裏掃過,一個五六平米的小房子,非常破舊,除了床和桌子幾乎什麽都沒有,可以說是家徒四壁。不隻劉永新一家如此,其他幸存者也大多家境貧寒,生活困難。幸存者家的生活環境震驚了張純如,也震驚了楊夏鳴這個土生土長的南京人。


    傍晚時分,結束采訪的張純如滿臉悲傷,靜靜地走著。好一陣,她開口道:在來之前,我聽湯美如說過,很多幸存者生活艱難,但現在看到的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糕。”


    段月萍歎了口氣,道:“他們還算好的,至少通過自我修複,走出了心理陰影。在幸存者中有相當大一部分人不但生活困難,而且有嚴重的精神創傷,由於年齡越來越大,體質越來越弱,這個問題越來越嚴重,他們經常為惡夢驚醒,精神疾病的表征越來越明顯。這部分幸存者我不願意帶你去采訪,因為讓他們回憶大屠殺是一種可怕的折磨。”


    張純如忍不住道:“沒人替他們做心理疏導嗎?”


    段月萍苦笑道:“你看他們連生活都這麽困難,怎麽可能有人做心理疏導。”


    張純如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什麽也說出來。


    鏡頭切到辦公室,時間已經是晚上,窗外一片漆黑。楊夏鳴正將幸存者的的采訪翻譯成英語,而張純如飛快的敲擊著鍵盤,將采訪內容輸入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中。


    楊夏鳴為張純如翻譯道:“大概14歲,她們兩個都死了。”


    張純如聽到兩個未成年的女孩被東瀛兵強奸,並被殺死,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快步走到窗戶前大口喘著氣,就像呼吸困難似的。


    楊夏鳴輕輕歎了口氣,任何一個女孩聽到這樣的事心裏都不會好受的。


    在窗戶邊呆了好一陣,直到呼吸徹底平穩下來,張純如才回到座位。她看著楊夏鳴鄭重地道:“等到這本書寫完出版後,我不當作家了,要去學法律,將來代表幸存者與東瀛政府打官司,讓日方賠償。”


    楊夏鳴非常詫異地道:“你怎麽會這樣想?”


    張純如目光既悲哀又憤怒:“太不公平了,參與南京大屠殺的東瀛士兵從東瀛政府領取全部養老金和其他津貼的時候,成千上萬的受難者卻默默地忍受貧窮、恥辱,以及漫長的身心痛苦。東瀛政府那麽有錢,隻要稍微賠一點,受難者的生活就可以得到很大的改善。應該有人站出來做這件事。”


    楊夏鳴聽到這話非常感動,同時也有些慚愧,自己都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張純如卻想到了,他提醒道:“東瀛政府至今都沒有為南京大屠殺正式道過歉,想要他們賠償非常困難!”


    張純如態度十分堅定,但並沒有失去理性:“打要求賠償的官司,找東瀛人做律師顯然不妥當,由於中國政府早就宣傳了放棄賠償,內地律師在這方麵的門也已被關上,很難有所作為,而西方人也不會全心全意地為這些幸存者打官司,因為西方與東瀛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糾葛,所以,必須由像我這樣的在西方的華人後代站出來,為這些幸存者奔走與呐喊。”


    張純如的特寫鏡頭,她的語氣十分平靜,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堅定,但此時更多了一往無前、百折不回的決心。


    放映廳裏仿佛時間停止了,連聲音都凝固了。銀幕前不管是中國人、美國人,韓國人、或者東瀛人都感覺到張純如變了,氣質跟之前有些不一樣了,透著一股淩厲的氣息,就像一柄出鞘的寶劍。大家都知道張純如完成一次脫變,從一個普通作家變成了一個無畏的戰士,從今往後,她要為南京大屠殺的幸存者,要為南京大屠殺的死難者而戰。


    賈樟柯看著張純如那雙堅定的眼睛,腦子裏浮現出一句話“雖千萬人吾往矣”。縱然麵對千萬人的阻攔,也會繼續前行,張純如便是這樣具有大勇氣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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