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炳坤看著人群中的張然,輕聲道:“今天這場戲是講拉貝要回國了,在2月17號這天,魏特琳女士在金女大科學樓給拉貝辦了個告別茶話會。金女大的難民們知道後,趕到科學樓前見拉貝,哀求拉貝不要離開。”說完,他補充道:“等會拍攝開始後,大家一定要保持安靜,千萬不要再拍照,要是影響了拍攝,那你們就沒機會采訪了。”


    在場記者都微微點頭,他們不是第一次到劇組探班,劇組的規矩都懂。


    有記者看到張然轉身跟一個五十多歲的外國女演員說戲,知道這應該就是魏特琳的扮演者。這個女演員看起來有些麵熟,似乎在哪裏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便問道:“那個演魏特琳女士的演員是誰啊?看起來似挺麵熟的。”


    曹炳坤一怔,隨即笑道:“那是艾米-亞當斯啊!”


    聽到艾米-亞當斯,記者們發出哇的驚呼聲,《正義天使》的陣容比想象的還要大。


    張然看到了曹炳坤和記者,不過他沒功夫理他們,給演員們講完戲,他回到指揮中心,坐到了監視器的後麵,等待拍攝開始。


    根據《拉貝日記》記載,難民們知道拉貝要走,有兩個地方的難民跪下來哀求拉貝不要走,一個是小粉橋1號,拉貝家收留的600多難民;另一個是金女大的三千多難民。


    張然選擇拍金女大的難民,不光因為金女大人多,看起來場麵更大更震撼;更重要的是金女大難民是魏特琳和程瑞芳他們救助的,而拉貝很少到金女大來。現在拉貝要走了,這麽多人來請求他留下,能夠從側麵反應拉貝的威望和影響。


    也正因為如此,在1948年當南京市民知道拉貝家一貧如洗,生活困難時,才會迅速為拉貝籌款,並每月給拉貝寄錢和食物。


    在金女大參加完茶話會後,拉貝在日記中寫道:“這誰要是也見到過這裏的悲慘情景,他就會理解我們給予這些窮人的保護意昧著什麽。其實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事,從我們方麵而言,它與某種英雄品質並無任何關係。”


    張然覺得這段話說得特別好,英雄從來不是天生的。拉貝本來是普通人,沒想過要當英雄,他也有不足,也會犯錯,但是當黑暗來臨的時候,他沒有退縮,選擇了挺身而出,於是,他成了英雄。拉貝如此,魏特琳如此,張純如也是如此。


    張然把拉貝的話寫進了電影中,寫到了這場戲裏。當程瑞芳將拉貝帶出院子,她會對拉貝說,你是真正的英雄;而拉貝會把這番話說出來。


    第一副導演過來告訴張然,準備工作已經全部做好,可以正式開拍了。


    張然便拿起步話機,喊起了口令。


    監視器中,拉貝跟著程瑞芳從科學樓裏走出來,魏特琳他們也都跟著出來了。


    站在大樓前的婦女和姑娘們齊齊跪在地上,哭著哀求:“求求您不要走!求求您不要拋下我們!”一個聲音喊起來:“不要把我們丟下不管!”另一個叫道:“可別不保護我們了!”


    拉貝沒想到這麽多人會給自己跪下,顯得有些慌亂。他走到第一排人群麵前,大聲道:“都請起來吧。”


    可是沒有一個人站起來。拉貝彎下身去,用英語對她們又說了幾句,還是沒有人動一動。他有些無奈,便向人群鞠了三個躬,然後直起身子,對大家揮著手。現場有姑娘號啕大哭起來,緊接著,更多的人哭了起來。


    拉貝顯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轉頭問魏特琳:“我該怎麽辦?”


    魏特琳也非常吃驚,沒想到這些婦女和姑娘們對拉貝會有這麽深的感情。她知道拉貝並不想走,可又不得不走,微微歎了口氣道:“跟大家說點兒什麽吧。”


    “我能說什麽呢?我根本沒辦法解釋我的離去。要是我能像你一樣留下來就好了。”拉貝既悲傷又無奈,他不會說中文,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轉向人群,再次深深地鞠了三個躬。但人群依然不起來,現場哭聲不斷。拉貝歎了口氣,道:“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麽,我還是走吧。”


    魏特琳歎了口氣,對著人群大聲道:“大家都起來吧!拉貝先生也沒有辦法。拉貝先生走了,但其他人還在,我們會繼續保護大家的。你們放心吧!都起來吧!”


    程瑞芳知道對難民們來說,拉貝就像守護神一樣,聽到拉貝要走難民們都很害怕。她微微歎了口氣,道:“拉貝先生,我帶你出去。”說著,程瑞芳便帶著拉貝往前走。


    就在此時,張然喊了“停”,這個鏡頭到此為止。程瑞芳帶拉貝穿過人群,以及走出學校後對話的鏡頭,需要單獨拍攝。


    喊停之後,張然先問錄音和攝影的情況,又到特效組詢問情況如何。這個鏡頭現場隻有三四百人,但曆史上是三千多婦女和姑娘哀求拉貝留下,隻能通過特效來完成。因為涉及到特效的問題,必須考慮特效合成後的效果,能不能通過,必須征詢特效組的意見。


    在特效組給出肯定的答案後,張然起身喊道:“這個鏡頭過了!今天上午的拍攝就到這裏,下午我們繼續。”他用英語補充道:“烏爾裏奇、艾米,你們兩個到中央樓,我們跟媒體見個麵,接受媒體的采訪。”


    張然走出帳篷,來到中央樓時,圖克爾和艾米-亞當斯已經等在裏麵了。


    劇組工作人員在中央樓的大廳裏擺了一百多把椅子,這是給記者們準備的;而在這些椅子的前麵,單獨擺著三把,這是為張然和兩位主演準備的。


    在張然落座後不久,曹炳坤帶著記者來到了現場。記者們一見到張然,就跟見了腥的貓似的,衝到張然身前,連珠炮似的拋出問題。曹炳坤見狀,大聲喊道:“所有人都坐好,舉手提問,誰不守規矩,就取消提問的資格。”


    曹炳坤這話一出口,原本亂成一團的記者們瞬間就在椅子上坐好了。記者們正襟危坐,滿是期待的看著張然,希望能夠點中自己,讓自己起來提問,就跟小學生希望老師讓自己起來回答問題似的。


    張然衝記者們笑了笑,開口道:“我就不用作自我介紹了吧!大家應該都認識。我來介紹一下這兩位,這位是德國著名演員烏爾裏奇-圖克爾先生;這位是好萊塢著名演員艾米-亞當斯女士。”說著,他轉頭對艾米-亞當斯道:“艾米,你先作自我介吧!”


    亞當斯微笑道:“大家好。我是艾米-亞當斯。在電影中扮演明妮-魏特琳。我是張然導演的影迷,非常高興能夠參演這部電影,也非常感謝他能夠把這這個角色交給我。在接這個角色之前,我並不知道魏特琳這個人。在看完《魏特琳日記》我被深深的震撼了,同時我也非常驚訝,魏特琳救了一萬人,是真正的英雄,可她的事跡在美國卻無人知曉。我覺得能夠將魏特琳搬上銀幕,讓更多的人知道她的事跡,感受她的精神,是非常有意義的事。”


    亞當斯簡單談了談自己感想後,圖爾克也簡單談了談自己的感想。緊接著,張然宣布接下來是媒體提問時間,誰提問由他來點。張然的目光落在了一個三十來歲的男記者身上,示意他起來提問。


    被點中的記者站了起來,激動地問道:“張導,您好。總局電影備案的內容簡介說,電影是講張純如怎麽完成《南京大屠殺》這本書的,那為什麽要拍拉貝和魏特琳的故事呢?”


    張然緩緩地道:“是這樣的,我們中國人對南京大屠殺是非常清楚的,能夠理解張純如為什麽一定要寫這本書,也能夠理解她為什麽那麽憤怒,但國外觀眾了解南京大屠殺的並不多。如果我們直接拍,國外觀眾不一定能夠理解張純如,也不一定明白張純如的價值。隻有把南京大屠殺的相關內容呈現出來,他們才會更理解張純如,才會思考日軍在南京的暴行為什麽在西方會被遺忘;才會思考日軍在南京的暴行都會被遺忘,那還有什麽不能遺忘和抹殺的呢;才會思考我們今天接觸的信息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第二個記者起身後將問題拋給亞當斯:“艾米,你好!我想問的是,你跟張然導演合作,跟其他好萊塢導演合作有什麽不同嗎?”


    亞當斯想了想,微笑道:“沒有什麽不同,張然導演非常專業,劇組也非常專業。跟我在好萊塢拍電影幾乎是一樣的。張然是我所見過的最冷靜的導演之一,無論呈現在他麵前的問題是什麽,他從不慌張,你永遠見不到他焦慮。他是表演教師,對表演有非常深入的研究,知道如何發掘演員的潛力,讓演員發揮得更好。對演員來說,跟他合作是非常幸福的事。”


    現場記者拋出的問題大多比較溫和,但也有記者拋出的問題是帶刺的:“張導,網友知道你在拍關於南京大屠殺的電影後各種議論都有,支持你的人非常多,覺得應該拍一部像《辛德勒的名單》那樣,在全世界都有影響力的電影,讓全世界都知道東瀛人的暴行;但也有人認為拍這種類型是在傷疤上撒鹽,你怎麽看?


    張然非常嚴肅地道:“我拍這部電影不是想往傷口上撒鹽,不過我覺得往傷疤上撒鹽也沒什麽不對的,我們有時候忘性太好。魏特琳在日記裏說過,中國人太善良,容易忘記不好的事。去年有件事,我不知道你聽說沒有,台彎有個學生公然宣稱,我阿祖當慰安婦是自願的。我們內地的情況又好到哪裏去了?網絡上把支那、貴支這個詞語掛在嘴上,給南京大屠殺、731洗地的精日不也是越來越多了嗎?如果我們不摳開傷疤,不往傷口撒鹽,就會好了傷疤忘了疼。我們記得南京大屠殺,可有多少人還記得在南京大屠殺40多年前,日軍曾經在旅順瘋狂屠殺過中國人。很多人都已經忘了。所以,往傷口撒鹽沒什麽不好,我甚至覺得每隔一段時間,就應該摳開傷疤讓自己疼一下,隻有這樣我們才永遠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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