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郭帆的帶領下,福茂和高君走進攝影棚,來到了劇組大本營。走到離監視器還有一兩米遠的時候,福茂和高君停下腳步,安靜的等著,因為張然正在和劇組主創討論剛剛拍攝的鏡頭。他們兩個雖然不是導演,但在電影圈浸染多年,知道幹擾別人創作是很招人煩的。


    張然看到福茂和高君過來,指了指監視器旁邊的椅子:“你們先坐!我把這個鏡頭弄完,就跟你們聊!”


    高君和福茂笑著衝張然點點頭,到監視器旁邊坐下,饒有興致地看張然與劇組成員討論。


    幾分鍾後,張然拿起步話機喊道:“大家休息一會兒,十分鍾之後我們重新拍攝這個鏡頭!”說完,他轉頭看向福茂,笑著問道:“蒂耶裏,不知道你這次過來是因為什麽?”


    福茂看著張然真誠地道:“我過來是邀請你帶你的新片到戛納參賽!”


    張然一怔,心想我不是說過了嘛,《年月日》不適合戛納,怎麽又來了,就道:“蒂耶裏,我的電影是3d加全息聲加60幀,不適合戛納的!”


    福茂敢再次上門,自然有說服張然的把握,微笑著道:“現在確實不合適,但等到你的電影上映時就合適了!”他看了高君一眼,道:“我們剛剛從世紀巔峰訂購了一套全息聲係統,這一點高總可以證明;而且我們也準備對電影的放映係統進行升級,確保可以播放60幀的電影。我們這麽做隻有一個目的,希望你的新片能夠在戛納電影宮首映!”


    在場工作人員,不管是郭帆、瑞恩-庫格勒這樣的電影圈新人,還是趙飛這樣的老江湖,聽到這話全傻了。


    大家都知道戛納電影節為了請大師級的導演捧場,非常肯定花心思,非常禮賢下士。


    當初為了請科波拉到戛納,電影節主席雅各布滿足了對方的各種刁難,允許科波拉剪輯的兩個不同結尾版本同時在電影節放映,並為他安排私人飛機和遊艇,以最高規格接待,工作人員電話24小時待機。


    但為了請張然竟然將電影宮的設備全部更新,這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


    不過仔細一想,大家又不覺得奇怪了,張然是電影圈公認的新千年第一導演,除了戈達爾、科波拉、斯科塞斯等老妖怪之外,就張然的地位最高。等到幾個老妖怪去了,張然就是電影圈的第一人。一般導演去戛納,那是給導演身上貼金;以張然的地位去戛納,那是給戛納提升逼格!


    其實戛納方麵下決心更新設備,主要是張然在采訪中透露,《年月日》是一部偏藝術的電影;而且張然承認他在創作上是一部電影偏商業,一部偏藝術。既然《年月日》偏藝術,那他的下一部電影應該就偏商業。戛納電影節自詡為藝術電影的殿堂,同樣都是張然的電影,他們肯定希望選更藝術的那一部。


    張然見福茂一臉微笑地自己,知道在等自己的答案,他輕笑著搖了搖頭,道:“你們這麽搞,我壓力很大啊!”


    福茂一聽這話,就知道張然已經同意去戛納,笑著道:“戛納電影節是最好電影節,而你是這個時代最好都導演,我們非常真誠的希望你能夠帶你都新片到戛納!”


    張然點了點頭,這個時候他真的沒法再拒絕了。


    別人為了請你都做到這種地步了,在拒絕的話就顯得有點矯情了!


    張然無奈地道:“那好吧,我們去戛納!”他頓了頓,看著福茂道:“蒂耶裏,我有點忙,沒時間招呼你。我看這樣吧,讓老高陪你到處轉轉,臨安可是個好地方,中國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裏有太多值得一看的地方了。你們去逛逛,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到時候我們在詳細聊!”


    福茂笑著搖頭:“對我來說,沒有比電影更值得看的,我還沒有看過3d電影如何拍攝,我想在片場看看你們是怎麽拍的。”


    張然聽到福茂這麽說,就沒有再多說,拿起步話機喊道:“各組就位,一分鍾準備!”


    福茂和高君在劇組呆了一天,很認真的觀看劇組的拍攝。


    下午五點,劇組收工,張然帶著劇組的主創跟福茂和高君道臨安有名的樓外樓吃了個飯,然後將他們帶到了天工重彩臨安分部,因為福茂希望看《年月日》已經拍完的部分。


    在吃飯的時候,張然向福茂簡單介紹了《年月日》的拍攝情況,並講了一些拍攝中的趣事。福茂聽完後,對《年月日》的興趣更濃了,想看看電影呈現出來都效果是什麽樣的。


    來到天工重彩,張然直接將福茂他們帶進放映室,然後讓工作人員播放電影已經拍完的部分。從看電影開始,福茂就一言不發,目光始終在電影畫麵上。


    電影到現在為止,拍了將近一半。電影最終成片預計是120分鍾左右,一半應該是60分鍾左右。不過現在他們看的是粗剪版,比最終版本要長不少,有將近90分鍾。


    電影放完,放映室裏的燈光亮起,所有人都望向福茂,想聽聽他的看法。張然直接道:“蒂耶裏!你覺得怎麽樣?給提提意見!”


    福茂沒有說話,皺著眉頭,不斷回想著電影的鏡頭。電影說的是中文,而且是方言,而且沒有字幕,福茂根本不知道人物說了些什麽,而且大部分場景都是綠幕,還沒有加特效,很多細節的東西根本看不出來。但光是看鏡頭,福茂還是明顯的感覺到了《年月日》的獨特,這部電影跟張然以前的電影相比,風格變化特別大!


    張然早期作品跟李安一樣,都是典型的好萊塢情節劇模式,並帶有強烈的黑澤明的影子。但從《一個人張燈結彩》開始,張然就擺脫了好萊塢和黑澤明的影響。《未來啟示錄》上映的時候,評論界認為張然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找到了出路,正在回歸中國傳統文化。在《年月日》中,福茂幾乎感受不到西方文化對張然的影響了,整部電影完全是中國化的。


    《年月日》跟張然以前的電影有個巨大的不同,就是整部電影以長鏡頭為主,而且遠景鏡頭和全景鏡頭特別多,節奏比較舒緩,這跟他以前的電影差別特別大。《未來啟示錄》有長鏡頭,但整體上還是以短鏡頭為主,而且電影節奏非常快。


    福茂想起了黑澤明的《亂》,黑澤明早期作品也是以短鏡頭為主,在拍《亂》的時候,就大量使用了長鏡頭,也是以遠景和全景為主,全片一百多分鍾隻有一個特寫鏡頭。他覺得張然是不是在向黑澤明致敬,問道:“《年月日》跟《亂》有些像,用了大量的長鏡頭,而且景別以遠景和全景為主,是向黑澤明致敬嗎?”


    張然一怔,心想雖然都是長鏡頭,景別也以全景和遠景和為主,但實際上差別很大,根本不一樣好吧,搖頭道:“跟黑澤明的《亂》沒有關係,我們這部電影之所以大量使用全景和遠景,是因為構圖的緣故,我們這部電影的構圖基本上都是中式構圖。中國畫構圖講究遠,有個特別最重要的理論是三遠,就是平遠、高遠、深遠。我們這部電影的構圖就是以深遠為主,遠就是遠景,既然是遠景,電影自然就大量了選用遠景和全景鏡頭。”


    福茂微微點頭,他對中國畫了解不多,但對中國風的電影還是比較了解的,就道:“我很喜歡侯孝賢、李安,還有的胡金銓的電影,他們的電影也采用了大量的中國畫元素,但基本都是固定機位的鏡頭,而你的鏡頭全是運動鏡頭,這是出於什麽考慮的呢?”


    其實上世紀30年代從鄭君裏、費穆開始,很多中國導演都在努力嚐試用各種方式將電影與中國畫進行對接,但這種對接始終不是很成功。因為中國畫和電影的差別特別大,電影特別講究光影,講究透視;而中國畫恰好就不講究這些。中國畫的理念和電影理念很難兼容在一起,盡管幾代中國電影人都進行過嚐試,但最終效果都不理想,中國畫和電影始終難以完美融合,隻能提取一些中國畫的元素放在電影裏。


    張然以前是學油畫的,對中國畫的理解非常膚淺,根本體會不到中國畫的妙處。不過在北平奧運會期間,為了從傳統藝術作品中尋找創意,張然看了大量的中國畫,查閱了大量的資料,還跟很多畫家進行了交流。等到奧運會結束都時候,他對中國畫就有了非常深的理解,並成了八大山人的鐵杆粉絲,他也希望在中國畫和電影的對接上作一些嚐試。


    張然緩緩地道:“應該是理念上的差別,他們是把電影的畫麵當成一幅畫在處理,追求畫麵意境的營造,而畫是不會動的,所以固定機位的鏡頭比較多。我的理念有點不同,在我看來鏡頭是觀眾的眼睛,而鏡頭裏麵的內容才是畫。中國畫有一個理論叫作遊觀。我們在盧浮宮看畫,是站著或者坐著看。但你在故宮去看有些中國畫,就不能站著或坐著看。因為有些中國畫特別長,有橫幅的,有立幅的。因為畫特別長,你不可能一眼將所有的內容看完的,隻能慢慢從左看到右,從右看到左;衝下看到上,從上看到下。在看畫都時候,你就必須走動,這就是遊觀。我的這部電影就是用我們的眼睛去看畫,用我們的眼睛去看畫中的故事、人物,我們人是動的,鏡頭自然就是動的!”


    福茂不懂中國畫,但張然這番話說得淺顯易懂,他還是聽明白了,也真正理解了張然的想法。他突然想起了《飛行家》中被很多人津津樂道,甚至被很多人模仿的卷軸鏡頭,就道:“聽起來是卷軸鏡頭的變種,《飛行家》的時候你創造出了卷軸鏡頭,而這部電影大部分鏡頭都是卷軸鏡頭,或者說是這種新版的卷軸鏡頭,我可以這麽理解嗎?”


    張然笑了起來:“可以這麽說吧!”


    戛納電影節非常注重電影的藝術性,傾向於電影藝術本身,而且特別喜歡風格化的影片。《年月日》顯然就是這樣的電影,是一部風格非常獨特的電影。福茂由衷地道:“《年月日》真的太適合戛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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