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你的易容術的確有獨到之處。”


    張錚看著鏡子裏自己嬌豔欲滴卻英姿颯爽的麵孔,好奇而又敬佩地對岑青說道。


    “注意你的聲線。”


    岑青提醒了一聲,在旁邊輕車熟路地把自己裝扮成曾經用過的書生模樣,又把狗蛋兒叫過來,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想扮丫鬟還是扮書童?”


    “當然是扮書童。”狗蛋兒厭惡地看了張錚一眼,扮成女人還這麽高興的男人看上去真是古怪。


    “可憐的娃,你的三觀一定遭受了成噸的傷害。”岑青絮絮叨叨地把狗蛋兒拉過來,比劃了一下他的頭發,突發奇想道,“如果你能一直保持對張女俠這樣的態度,我就把你扮成一個忠心護主,以防書生被女俠勾搭上的丫鬟。”


    “師尊……啊不,青公子,我錯了。”狗蛋兒打了個寒噤,連忙告饒,他一點兒也不想扮成娘裏娘氣的丫鬟。


    “嗯。”岑青歪頭想了想,在狗蛋兒腦袋上挽了個兩個髽鬏,又替他塗濃了眉毛,反正這孩子看上去隻有六七歲,生的唇紅齒白,粉嫩可愛,正是分不清性別的時候。


    “青公子。”旁邊張錚走過了,聲音嬌怯怯的,看上去已經進入了表演狀態,“我還需要什麽改變嗎?”


    “聲音有些過火,太假。”岑青搖搖頭,諄諄善誘道,“你就按張鈺那種腔調說話就行。”


    張錚此刻對岑青已經是心悅誠服,閉目想了一會兒,忽然睜開眼睛,吐出了一個字:“滾!”


    岑青頓時無語,過了一陣子才勉強違心地點點頭:“很好。”


    “我覺得不行。”張錚有些苦惱地搖搖頭,像一位首次登場的反串演員無論如何都想要做到最好一般,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忽然眼前一亮,重新開口道,“既然這樣,那我們繼續討論一下吧,看起來我們之間都有些忌憚和防備呢……你見到張泉了?”


    他這番話說的沒頭沒腦,不過女性音質裏聽起來有幾分孤傲,還有幾分平靜,讓人忍不住就要抬頭注意起這說話的人來。


    岑青驚詫地看向這家夥,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找到了感覺,貌似放在前世也很有影帝的天賦啊,不過這話聽起來怎麽有些熟悉的樣子。


    “他學的是你。”狗蛋兒在一旁道,撇了撇嘴,“不過學得倒是挺像的。”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張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轉過頭對岑青道,“青公子,雖然你現在身嬌體弱不宜長途跋涉,但蔡州之行既然已經定下了,你我還是盡快上路的好。”


    他說完這番話,忽然看到岑青的表情就像是見了鬼,頓時有些忐忑:“怎麽?說的不好?”


    “沒有。”岑青歎了口氣,“我之前從未發現自己說話的腔調是這麽讓人討厭的。”


    ……


    十日之後,汝南城外三裏店。


    岑青背著書篋,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低頭紮進店門,直接四仰八叉地癱倒在空餘出的席位上,像條鹹魚一般微張著嘴,似乎連喘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滿麵疲態,臉頰也消瘦下去,腳上的布靴前麵磨出了幾個窟窿,身上青色的儒衫被風雨侵蝕得褪色,又蒙上一層灰土,看上去幾乎變成了醬色。即便是之前認識他的人,也無法從他身上尋到原來那個翩翩美少年的一絲蹤影了。


    店夥計瞧見他的模樣,皺了皺眉頭,走過來取下肩上的抹布撣了撣桌麵上被岑青抖下的灰塵,強忍著不滿問道:“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水……”


    岑青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喉嚨裏像是燒著一把火,被乾陽降妖符封去了一身修為之後,他終於再一次地體會到前世裏長途負重越野般的感受。


    “想喝水,向東四五裏就有河,一頭紮進去直接喝個痛快不得了。”店夥計終於不耐煩起來,做久了迎來送往的活兒,他的眼睛早就練得賊毒,掃了兩眼就看出這書生身無長物,渾身上下最值錢的隻有右手手腕上的鐲子,不過再值錢有個鳥用,他們這裏是客棧又不是當鋪。


    剛說一個字就被店夥計奚落了一番,岑青也是無奈,又懶得搭理這狗眼看人低的俗貨,隻能抬起胳膊向後揮了揮手。


    “叮叮叮。”三枚成色十足的當什錢被丟到桌麵上,恰好在岑青麵前排成一排,隨後一個清冷而又不失悅耳的聲音道:“給他水。”


    門口身影閃動,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子抬腳走了進來,她的及腰長發被青巾簡單束起,如瀑般披於耳後,眉清目秀顧盼生姿,青衫磊落纖塵不染,腰畔懸著一柄長劍,讓這原本素淨淡雅的女子又多了幾分飄逸輕靈之意——張錚出身講究與世無爭的道門,化過幾次妝後岑青便根據他的氣質幫她改變成這般模樣,至於還能不能勾搭上江湖人就隻有天曉得了。


    你既然封了我的力量,又催命鬼一樣逼著我趕路,我就讓你不經意之間被自己的樣子掰彎。


    終究不過是互相傷害罷了,誰怕誰啊?


    “多謝張仙子。”


    岑青衝張錚拱拱手,然後趴在桌子一角微笑,掩飾著心中滿滿的惡意。


    張錚點點頭,在桌子另一邊坐下來,看著岑青的樣子忽然皺了皺眉,隱約覺得自己做的好像過分了一些。


    因為岑青一直男裝打扮的緣故,他幾乎忘記岑青原本究竟是什麽模樣了。


    “妖,果然是妖。”


    心軟隻是一瞬間,張錚片刻後便淡然起來,待那店夥計奉上茶水,又從袖中取出一疊銅板放到桌麵上道:“這是他今日的飯錢和房錢,夠麽?”


    他的手掌比起尋常女子雖然略大一些,但好在娟秀細膩,皮膚瑩白,這店夥何曾見過,正在偷看卻聽到張錚問話,連忙疊聲回答道:“夠,夠的,不過姑娘你準備吃些什麽?”


    張錚拿出來的都是南國最好的當什錢,通體紫紅,在金國一枚能換四十枚青錢,別說讓這窮書生吃住一天,就是半個月也花不完。


    “我不用吃,也用不住。”


    張錚又看了一眼岑青,把心中那縷奇異的同情抹去,起身飄然離開客棧。


    這時一直甩著小短腿跟在後麵跑的狗蛋兒才趕到客棧,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離去的張錚,湊到岑青的麵前小聲問道:“青公子,他怎麽越來越古怪了?”


    岑青端起大碗,一口氣把茶水灌進肚子,又端起第二碗輕輕潤了潤喉嚨,這才說話道:“一點兒都不怪,他隻是慢慢喜歡上自己的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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