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雲居的二掌櫃來夏家莊子上報帳,特意給夏芍藥帶了店裏的四色點心,糯米芙蓉糕,玉片糕,碧雲糕,棗泥山藥糕,整整齊齊碼了一匣子,非要親自送到夏芍藥手裏。


    夏芍藥開初去醉雲居查帳,不但大掌櫃的拿她不當一回事,就連二掌櫃的也沒將她放在眼裏,後來帳麵上查出問題來,待她也才恭敬了些。


    至於這恭敬是發自內心還是裝的,就不得而知了。


    「來掌櫃為何非要見我?」


    榴花將點心接了過來,來二掌櫃還在外麵巴巴的等候,說是許久未見要給夏少東請個安,忽然這麽知禮倒少見。


    素娥掩唇笑,「大約是老爺跟姑爺聯手整治了大掌櫃,嚇著這位了吧?「醉雲居的大掌櫃被夏景行跟趙六派了人給抄了家,送到幽州去給燕王處置,可不嚇壞了管著燕王府一幹產業的掌櫃管事們?!


    來掌櫃有苦難言,見到夏芍藥十分謙卑,隻誇她當初管帳管的好,那等殷勤的模樣倒讓夏芍藥覺得來掌櫃盼著她去理事的。等他請完安退下,夏芍藥還問素娥可有這種感覺。


    榴花嘴快,倒替素娥答了:」恐怕這位原來想著姑娘難纏,哪知道等老爺接手之後才覺出姑娘的好來,老爺洞若觀火,但有姑娘察覺不到的都瞞不過他去,這會兒他倒盼著姑娘去掌事了,這才跑來大獻殷勤。「夏芍藥想想,果然如此,頓時忍俊不住:」爹爹說話又和氣,待人又溫和,哪有這麽可怕?「素娥輕笑:」可是老爺查起帳來也很可怕啊!「夏南天做生意多年,比起夏芍藥來實要老辣許多,」等我生了肚裏這個,再跟著爹爹多學學,過得十年八年,說不得也有爹爹的五分本事,那就滿足了。「丁香呈了羊奶來,她頓時直皺眉頭:」這味兒腥的厲害,又要喝?「夏正平的老婆在自住的院裏養著奶羊,雞仔,聽得夏芍藥有孕,便每日都擠了送上來,道是孕婦喝這個最是滋補的。夏南天與夏景行聽得這東西滋補,都盼著夏芍藥多喝,偏偏夏芍藥覺得這味兒不好,每次喝都要擰著眉頭,索性她並不嘔吐,每日早晚也能勉強喝得一小碗下去。


    才喝了半碗下去,她拈一塊玉片糕來吃了,頓時突發奇想:「怎麽嚐著這味兒不錯。不如你們明兒拿這羊奶做點心來給我吃,豈不比單喝羊奶更好?「四個丫頭為著她一句話,折騰了一下午,等到晚上夏南天與夏景行,還有趙六從花田回來,便吃上了熱騰騰出鍋的奶點心,果真味道不錯。


    寒家門上,到得秦少宗限定的三日之期,夏南星將寒向藍隨身喜歡的衣物首飾包了起來,準備給她帶去秦府。又將她繡的大紅色的嫁衣床被都收到了旁的箱子裏去,免得瞧見了刺心。


    寒向藍經了孫氏的勸說,倒是覺得這也是一條可行之路,便不再抗拒進秦府做通房,好歹她肚裏還懷著秦少宗的骨肉,瞧在孩子麵兒,更有二人幾夕夫妻之恩,想來他也不會待自己不好。


    至於通房,既然他有了正室奶奶,想來這納妾還是要經過正房奶奶點頭,磕過了頭才算。


    想清楚了,她便打起精神來細細的打扮一番,等到那日劉保帶了人來,寒取簽了賣身契,又收了劉保付的兩百兩銀子,銀貨各訖,劉保便道:」藍姑娘以後生死俱與本家不相幹,以後自有秦府來管束。「夏南星心肚眼珠子一般養了十幾年的閨女,原本想著要好好給挑一戶人家,哪知道最後卻是賣了給官家做通房。她心中絞痛的幾乎要暈過去,眼淚一串串往下流,寒向藍卻憧憬著新生活,想著自此以後要與秦少宗雙宿雙棲,滿心蜜意裏將這離別的苦澀都給衝淡了,向父母磕了三個頭,便跟著劉保走了。


    一乘小轎,寒向藍從秦府角門進去了,自此就成了宅院裏的女人。


    秦少宗這裏嚐過了清粥小菜,又思大魚大肉,況且寒向藍如今正在孕中,亦不能服侍他日常,又有他院裏侍候著的別的丫頭」貼心「建議:「公子每日半夜才回來,要食要水要洗澡,藍姑娘若是住在這院裏,不說讓她一個懷著身子的人服侍您,便是夜晚休息不好,於肚裏孩子也不好。不如讓藍姑娘挪到清靜一點的院裏去養胎?」


    「那就讓人安排個僻靜的院子讓她先住著,等過些日子胎穩了就送到長安去,自有你們奶奶照看著。「秦少宗對寒向藍倒並無執念,隻她肚裏的孩子還是要照顧到的。他這裏每日花天酒地,日子過的正逍遙,哪裏耐煩去照看一個孕婦。許氏人雖板正端方,做事一板一眼,但唯其如此,才會在子嗣上頭經心,就算是通房丫頭有孕,她也會照顧妥當的。


    寒向藍入了秦府的第一日,被婆子帶著去了自己住的小院,比之他兄嫂所住的小跨院兩個還大,她隻抱著個包袱子站在院子裏,有點不太相信:」這個院子真是給我一個人住的?「那婆子早知道她的身份,倒也不願意得罪她,」姑娘懷著身子,二公子怕別人吵著姑娘,便安排姑娘一個人住著。「又推了院裏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子,」就讓扣兒來侍候姑娘。「扣兒上前來給寒向藍叩頭,她才覺得自己是真的進了秦府了,都有丫環使喚了。」快起來,以後就你跟我做伴兒了。「


    扣兒引了寒向藍去看屋子,裏麵椅上錦緞繡墊,床上鴛鴦被,紗羅帳,床頭還係著辟邪的荷包,窗幾明淨,比之她在寒家那逼仄的後罩房強上百倍。


    寒向藍滿心歡喜,一時又有裁衣的來量尺寸,說是要給她做衣裳,又有丫環送來了首飾,說是秦少宗賞的,桌上還擺著精致的點心,圓圓團團跟花朵兒一般,這生活就好似她夢寐以求的樣子,美好的讓人感覺不真實。


    等到晚上,廚房裏送來四菜一湯,兩葷兩素,寒向藍看著桌上這些菜大吃一驚:」這麽多菜……都是給我一個人吃的?「扣兒舀了一碗雞湯給她,」姑娘肚裏可懷著公子的子嗣,這算什麽?現在隻是按著府裏的慣例來吃,等回了長安,恐怕府裏的主子們都要賜菜下來,吃的穿的更不能少了。姑娘隻放開了享用就成。」


    除了「主子」這倆字讓寒向藍心裏略略不舒服些之外,其餘的一切都讓她興奮新奇不已。好不容易吃完了晚飯,扣兒將她吃過的飯菜撤到耳房裏去,吃過了自有粗使婆子送到廚下去。再去服侍她洗漱上床,寒向藍這才覺出孤寂來:「夫君呢?怎的還不見他人?」白日裏想著他被正事給絆住了,怎的晚上還不見人回來?


    扣兒聽得這話,頓時臉色都變了,忙勸她:」姑娘可不能這麽說!公子之於姑娘,那是主子,府裏能叫公子的也隻有二奶奶一個人。其餘的可都隻能叫主子的!「心裏暗歎這一位進了府還認不清現實,一個通房丫頭還叫公子做夫君,膽子可真大!


    寒向藍這會兒才覺出不同來,之前她被秦少宗騙上床,也被他逗著叫過」夫君「,秦少宗是逗趣玩鬧,隨口一說,寒向藍卻是真心實意,滿懷幸福,隻覺身子都給了他,也要嫁了給他,他要不就是自己的夫君嗎?


    這會兒被扣兒告之不能叫「夫君」,隻能叫主子,心裏落差可想而知。有心要反駁扣兒,「以前……以前我也叫過夫君的……」便被扣兒給攔住了:「姑娘若想回長安,在大長公主府裏過安生日子,就千萬別再提以前的事情。」你一個良家女子未出閣就被公子搭上手壞了身子,這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拿以前來說事兒,讓府裏的主子奶奶們知道了,豈不要留下孩子,將你給發賣出去?免得壞了府裏門風。


    寒向藍還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她心情簡單,從不曾在大宅門討過生活,再問起秦少宗,扣兒就更有道理可講了:「公子身邊有一妻三妾,隻主子奶奶能問公子的去向,其餘的姨娘們都不能問公子的行蹤,何況姑娘?姑娘以後隻要安安份份養胎,生下孩子來就好了,公子的去向可不是姑娘能問的。」


    原本寒向藍覺得進了府就能與秦少宗雙宿雙飛,哪知道現實如此殘酷。


    她在這院子裏住了三日,要出門隻被扣兒攔著,不能到處亂跑,隻在屋裏養胎便好。起先還想著出去找秦少宗,哪知道這偌大的府第也是不能胡亂走動的。整日抬頭看著這四四方方的院子,起先進來的那點子興奮便漸漸給磨沒了。一日三餐倒是豐盛,菜色都是不重樣兒的,點心也是趕著新鮮的送了來,陸續新衣首飾送了進來,如今她倒可以大白日穿著華衣走動了,可連院子也出不得,既不能上街又不能去舅舅家炫耀一番,就連秦少宗都不踏足這小院子,她打扮給誰看?


    這一切,都跟她預想的太不一樣了。


    寒向藍覺得心裏越來越慌,慌的落不到實處。


    華陽大長公主府位於長安城朱雀街最好的地段,七進的大宅子,如今也快住的滿滿當當。


    華陽大長公主乃是今上的皇姑母,在皇家輩份頗高,滿頭華發,膝下兒孫滿堂。生得三子一女,女兒外嫁就不說了,這三個兒子各自成家立業,又生了孫兒來,如今孫兒輩的孩子們也都在府裏跑動,算是個大家口了。


    一大早的府裏的兒媳婦孫媳婦們來請安,二房裏長媳許氏便笑道:「給祖母報喜了,夫君在洛陽城裏養病,房裏一個通房丫頭有喜了,說是等過了三月之期,便送到長安來安胎。祖母可是又要添個小曾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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