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男人勾唇一笑,竟不顧帝王之尊,用帕子將手指擦淨後開始細心的剝蝦殼,那悠然自得的模樣仿佛他此時並不置身於宮宴,而是在碧霄宮的偏殿裏。將剝好的蝦仁放進太後和桑榆麵前的碗碟,他又開始將一碟牡丹魚片的細刺剔除,一分兩半,夾給身邊的兩個女人,那殷勤的態度堪比現代最優雅高貴的紳士。


    孟桑榆扶額,終於知道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最近經常在餐桌上試探男人,剝蝦殼,剝蟹殼,剔魚刺,這些要求張嘴就來,沒想竟讓男人養成了習慣!他該不是故意的吧?孟桑榆眼角抽搐,瞥見賢妃和麗妃投來的妒恨目光,隻得囅然一笑,優雅的將男人的殷勤吞吃入腹。


    周武帝慢條斯理的用帕子將手上的油膩擦掉,漆黑的眸子閃過一道精光。他不斷的縱容著桑榆的試探,不著痕跡的拉近著彼此的距離,等桑榆察覺時,她早已是他的籠中之鳥,再也跑不掉了!


    帝王的一舉一動都受到了群臣的關注,他對德妃的特殊,明眼人如何看不出來?想必不久之後,這空懸的後位就要有主了!眾臣不約而同的暗忖。


    宮宴過後便是賞煙花,太後還有晚課,辭了皇帝先行回宮。眾人走到保和殿外的空地上,仰頭看向漆黑的夜空,一朵朵煙花扶搖直上,在半空中綻放出瑰麗的光華,耀人眼目。


    周武帝與孟桑榆並肩站在紗幔飄飛的殿簷下,仰頭貪看五彩斑斕的夜空。


    有雪花飄落在臉上,融化成小小的水珠,孟桑榆毫不在意的抹去,黑白分明的眼眸被煙花染成了琉璃一般的色彩,嘴角掛著饜足的微笑,純真快樂的像個孩子。


    周武帝的視線不知不覺就被她吸引了去,心髒鼓跳如雷。這是他第一次與桑榆辭舊迎新,仿佛預示著他們的未來也將如這煙花般絢爛。他不可遏製的伸出手,將她摟入懷中,用大氅密密實實的將她包裹。地上拉長的剪影融為一體,密不可分,他滿足的喟歎,用冰冷的視線逼退群臣詫異的打量。他是帝王,想要擁抱自己的女人難道還要在意別人的眼光?


    「皇上,這不合禮數!」孟桑榆不自在的動了動,男人的懷抱實在溫暖,令她感到些許眷戀。


    「朕就是禮數。」男人霸道開口,沉吟片刻後低語,「正月初三,朕帶你回去省親,你好生準備。」


    孟桑榆猝然回頭,睜圓的鳳目裏滿是不敢置信。回去省親?帝王親自陪同?他究竟是什麽意思?這榮寵顯然太過了!


    「看煙花!」男人將她的下顎扳正,指向天際,語氣無奈中透著寵溺,「這一刻如此美麗,錯過豈不可惜?什麽都不要想,隻靜靜享受這一刻吧!」


    男人的嗓音平靜又舒緩,帶著撫慰人心的魔力。孟桑榆順著他的手指看向天邊,慵懶的倚靠在他寬厚的胸膛上,微微一笑。是啊,這一刻如此美麗,錯過可惜!


    放晴沒兩天,正月初三這天又飄起了鵝毛大雪,一夜過去,整個京城都變成白茫茫一片,哪是天哪是地遠遠看去完全分辨不清。


    辰時剛過,冷冷清清的東大街就熱鬧起來,各家各戶都派出人手將門前厚厚的積雪清理幹淨,以方便禦駕通過。是的,今天是德妃回家省親的日子,由帝王親自陪同。東大街俱是勳貴世家聚居之地,即便帝王隻是路過,各家也不敢有絲毫怠慢。至於德妃省親背後所代表的含義,有人豔羨,也有人不以為意。


    良妃不也由皇上親自陪同回家省親麽?結果怎樣?不出幾天就被打入冷宮,沈家還被誅了十族。所以這事是福是禍很難說。


    孟國公比別人更清楚福禍相依的道理,故而家中上至主子下到奴仆都十分低調。天還未亮,一家人就已大開府門,在門前鋪上猩紅的氈毯,冒著寒風恭候帝王大駕。


    明黃色的禦攆駛過幹淨整潔,戒備森嚴的東大街,街道兩邊的勳貴世家均敞開正門跪迎,待浩浩蕩蕩的車隊駛過才敢起身。


    孟國公府很快就到了,在禁龍衛的嚴密防護下,年輕俊美的帝王撩起衣擺,大步跨下禦攆,而後親自拂開轎簾,朝禦攆內的德妃伸出手。


    一隻白皙纖長的玉手放入他的手心,帝王不自覺露出溫柔的微笑,然後將之緊緊握住,引領佳人下轎,態度嗬護備至。


    兩人攜手並肩而立,一個俊美無儔,一個豔麗無雙,渾身均透著逼人的貴氣,乍一看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瞥見新任禁龍衛統領王華山投過來的黯然視線,年輕的帝王眼裏飛快滑過一抹自得的亮光。


    「微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孟國公上前兩步半跪行禮,他身後的孟家人齊齊磕頭。


    「免禮,國公快請起。」帝王上前攙扶孟國公,態度親和。孟國公彎腰伸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一行人踏上氈毯,往正門走,卻不想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女忽然衝出人群,跪在帝王麵前大聲喊冤,場麵頓時凝固了。


    孟國公猝然回頭,尖刀一般鋒利的視線狠狠剜向孟瑞珠。擅自將少女帶來見世麵的孟瑞珠褪去一臉嬌羞之色,躲入文姨娘背後瑟瑟發抖。看見周圍開門迎駕的幾戶人家或幸災樂禍、或事不關己,或同情憂慮的目光,她知道,自己闖了彌天大禍。


    「禦駕也敢驚擾!來人,將她拖下去!」常喜用佛塵將少女拂開,扯著嗓子對身邊的侍衛喊道。


    那少女緊緊拽住地上的氈毯,嗓音又尖又利,足足傳出去老遠,存心想將事情鬧大。「求皇上為民女父親做主,民女父親是被孟長雄害死的,他死得冤枉啊!」


    周圍的幾戶勳貴人家發出驚呼聲和議論聲,紛紛伸長脖子探看。這事估計不出一日就會傳遍京城,想壓製也壓製不了。兩次省親都鬧出亂子,這也太巧了些!


    孟桑榆眯眼睨視跪趴在自己跟前的少女,眸色森冷。這少女是她的堂妹,二房的嫡女孟岩雨,自小便驕矜專橫,衝動魯莽,這幾年定居邊關也沒有多大長進。看來,不害死大房,二房不會善罷甘休啊!


    想到這裏,她不自覺收攏五指。正握著她手的帝王立即就察覺到了她的不安和憤怒,輕拍她手背以示安撫,然後揮退上前的侍衛,俯身看向地上狼狽不堪的少女。這時候帶走少女隻會讓孟家蒙羞,不若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此事了結。孟岩雨為何喊冤,他心中一清二楚。


    「你是何人?」他徐徐開口,雄渾的嗓音暗含威儀,令孟岩雨心生怯意。


    孟家眾人見帝王有意探究,麵上均流露出恐慌之色,就連千軍萬馬中來去自如的孟國公也不自覺咬緊了牙關。


    今日這事太過蹊蹺,一個幼女何來如此膽量攔阻禦駕?背後定是有人授意,若此人是皇上……想到這裏,刺骨的寒意由腳底爬上脊背。難怪皇上不接受軍權,隻因自己在軍中威望太高,他這是要斬草除根才能放心啊!孟國公閉了閉眼,心中一片蒼涼。


    孟桑榆也與父親想到了一起,低垂的眸子裏滿是不甘和仇恨,被男人拽在掌心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周武帝如何猜不透這父女二人的心思,胸口說不出的憋悶難受,麵上表情更加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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