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親前日送了家書回來,說他自有主張,叫你不要擔心。那韓昌平師從軍事鬼才平附子先生,本事是肯定有的,但年紀尚輕需要磨礪。皇上一來就讓他領了右將軍職,軍中不服他的人多了去了,你父親將他貶至哨官一是為了服眾,二是為了讓他多些曆練。隻有他靠著自己的真本事一步一步爬上來,日後這建威大將軍的位置他才坐得穩,想當年你父親可是從隊正做起呢。邊關布防涉及到大周根基,涉及到無數大周百姓的生死,你父親絕不會敷衍了事的,若那韓昌平果然能擔得起重任,你父親這次回朝便立馬給他騰地方。」孟母語氣十分無奈。


    聽完孟母的解釋,周武帝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仿佛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尷尬欲死。他那些猜忌防備果然就是個笑話!若是以前,孟家人自表忠心一萬次他都不會相信,但如今他卻不得不信。誰能想到皇帝會附在一隻狗身上?誰會在一隻狗麵前做戲?孟母這話絲毫沒有容他質疑的餘地。


    孟桑榆拍了拍孟母的手背,柔聲安撫道,「如今邊關戰亂,皇上就算猜忌父親也不會輕易動父親,我並不擔心,隻要父親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就好。等父親辭去職務,母親和父親就效仿沈太師,遠離京城,四處遊山玩水去吧。日後咱們國公府隻有不成器的哥哥獨自支撐門楣,想必皇上就再也無需忌憚咱們孟家了。」


    周武帝將腦袋往孟桑榆臂彎裏拱,羞愧的無地自容。


    「我和你父親正有此意,所以才要盡快給你哥哥找一房賢惠的媳婦。」孟母歎息,似想到什麽,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沈太師最近在朝堂上有些過於激進了,不似他以前謹小慎微的作風。他就不怕沈家勢大步了皇後母族的後塵?」


    「皇上對沈家的信任和對良妃的感情就是他們最大的依仗。沈太師年紀也大了,拚著這幾年將女兒送上後位保她生下嫡子,他再二次上書致仕,皇上不但不會猜忌他,還會感念他危難時刻的擁護之功。沈太師自小教導皇上長大,說到揣摩聖意,誰能比得過他?」孟桑榆不以為意的擺手。


    孟母點頭,暗歎自家夫君若能有沈太師一絲半點兒的精明也不會落到個飛鳥盡良弓藏的下場,又想到自家兒子把沈熙言給打了,不免有些憂心忡忡。


    周武帝心頭掠起一陣又一陣的驚濤駭浪,以往的信念在逐步崩塌。是啊,說到了解自己,恐怕連先皇都及不上沈太師。沈太師明明知道,他如今的所作所為已經踩踏到了自己的底線,卻還未有所收斂,不是有了依仗是什麽?這依仗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情況下當然不是什麽聖心,恐是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清醒過來所以孤注一擲吧?


    竊取了後位自然會得隴望蜀的竊取皇位,沈家正在進行一場豪賭,這賭注就是大周的萬裏江山啊!頭腦裏有一道炸雷轟鳴而過,周武帝悚然一驚,全身的毛發都豎了起來。不行,他一定要盡快找回身體,若自己的肉身毀在良妃手裏,他恐怕要做一輩子的番狗了!


    孟桑榆看出孟母的憂慮,一邊愛撫著忽然僵硬起來的阿寶,一邊安慰道,「母親莫要擔心,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繼位後一心圖治,殺賊除奸樹立國風,有心要改變先皇重文輕武的政略,以興我大周國邦,教蠻夷再不敢來犯,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如今蠻夷未退,藩王未除,日後必定還有許多硬仗要萬千將士去打。咱們孟家一門忠烈,皇上又怎麽會在父親剛退下來的關頭就讓人將哥哥害了去?如此豈不是寒了眾將士的心?父親在軍中的威望擺在那兒,母親無需多慮,且叫哥哥日後收斂一點,夾起尾巴做人就是了。皇上雖不能保哥哥加官進爵,飛黃騰達,但讓他平安度日還是行的,畢竟這奉恩鎮國公的爵位隻有落到不思進取的哥哥身上才最合皇上的心意。」


    焦慮中的周武帝在德妃的愛撫中慢慢平靜下來,再次為德妃的深謀遠慮所折服。這女人竟然如此了解他,連他未來的政略都能窺見一二,而且,她好似對自己的評價相當之高?周武帝心中浮起淡淡的喜意,卻又立即狠狠皺眉,他想起來了,自己眼下還昏迷著,怎麽護住她哥哥?


    焦慮再起,周武帝忍不住扒拉著德妃的衣袖嗚嗚叫喚,但孟母的話很快讓他安靜下來,心中卻更加慌亂不堪。


    孟母忽的站起,拉住女兒的手驚問,「你哥哥還有我們護著,但你怎麽辦?這深宮可是個吃人的地方,每天都有人不明不白的死去。沈慧茹如今得勢了,你在皇上那裏也沒了利用價值,她總有千百種辦法對付你!」


    「嗚嗚嗚」孟母話音剛落,周武帝便用前爪勾住孟桑榆衣襟,止不住的哀鳴起來。他此時深恨自己為何投在了這隻小小的番狗身上,想要保護這個女人都無能為力。不說恢複人身,叫他投到凶猛異常的獒犬身上也好啊!


    「母親別急!」孟桑榆拍拍孟母的手,扶著她坐下,又親親阿寶毛茸茸的頭頂,淡淡開口,「母親不用擔心,就算我沒了利用價值,皇上也不屑於去算計我一個弱女子的命。至於沈慧茹,她不會讓我死的,她要我好好的看著她登上後位,要我眼睜睜的看著她風光一輩子,要我生不如死!在她心裏,這才是對我最好的報複。不過是夾起尾巴做人而已,父親那樣的偉丈夫都能做到,更何況我?在我眼裏,傲骨錚錚沒有命來得值錢,隻要命還在就什麽都好。母親不要擔心,我已經習慣了,並不覺得苦。」


    孟母死死拉住女兒的手,一臉悲憤欲絕,幾次張口都說不出話來,眼眶慢慢紅了,溢出點點水光。孟家究竟是招惹了哪路神明啊,要如此作踐她的一雙兒女?


    周武帝心髒絞痛,連嗚嗚聲都發不出來了。他前爪一下一下拍撫著德妃的手背,心中暗道:孟桑榆,你且放心,朕會盡快找回身體護你周全,絕不會讓任何人碰你一根手指!


    孟桑榆輕輕替孟母抹去眼角的淚,溫言安慰。她自出生就投到了孟家,對孟父孟母的感情比前世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要深厚的多。


    女兒是受苦最深的,卻要反過來安慰自己,孟母立即擦去眼角的淚,強顏歡笑道,「母親無事了。這小狗雖然長得醜,但卻極有靈氣,你看,他在安慰你呢!」


    孟桑榆低頭,這才看見阿寶在一下一下輕拍自己的手背,小模樣煞有介事,不由展顏而笑,「狗是很聰明的,對人的情緒很敏感,他許是發現我在難過了。我家的阿寶真貼心!」話落,她捏住阿寶的兩隻前爪,在他肉呼呼的爪心各自落下一吻。


    有什麽東西在心頭炸開然後綻放,催動著心髒怦然而跳,無法自控。周武帝傻呆呆的看著德妃明媚動人的笑臉,忘記了呼吸。


    見女兒笑容裏沒有一絲一毫的陰霾,孟母也放了心,與女兒閑話了些家常,待時辰到了便要起身告退。


    孟桑榆抱著阿寶,身後跟著如遭雷劈,滿臉神思不屬的馮嬤嬤,直將孟母送到正殿門口。


    見宮人們隔得遠,孟母猶豫了片刻,拉住女兒的手低聲說道,「兒啊,等你父親辭去軍職,上交軍權,你去求求皇上,讓他給你個孩子,等到老了也好有個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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