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是真摔著了,走起路來都有些不大順當。


    小喜子要宣禦醫,福康安想著受傷的位置不雅,忙攔了,“還不夠丟人呢,去找些活血散淤的藥來抹上幾天就是了。”


    乾隆有感於兒子對自己的理解,時不時召福康安去用膳談心。福康安坐在硬板凳上直冒冷汗,乾隆看他臉色不好,關切的問,“可是身子不適。”


    “沒事兒沒事兒。”福康安矢口否認,“是吃的熱了。”


    乾隆笑,“又不是在外處,何必拘謹。小路子,服侍七阿哥去了外頭的馬甲。”


    福康安起身,不可察覺的皺了皺眉,乾隆心裏有數,倆父子繼續用膳。直到用完膳,乾隆喚了福康安到艙內臥室說話兒,見福康安腳步滯澀,打發了宮人下去,方坐在椅中問,“你到底怎麽了?”


    “就,就前兒不小心摔了一下。”福康安臉上微熱。


    “摔著了怎麽不傳太醫!”乾隆就要傳召,福康安道,“快好了,皇阿瑪別驚動太醫了,摔著後麵了,還要給人瞧不成。”


    乾隆一愣,盯住兒子,福康安臉都紅了。


    摔到屁股,又不是摔著命根子,有什麽不好給太醫瞧的?


    乾隆自來內褲都是宮人伺候著給穿上,他不太相信福康安會有這方麵的羞澀,他想的是,莫不是這傻東西主動獻身給善保,被人攻了!


    乾隆死活要看福康安的傷,福康安死活不給瞧,最後乾隆拿出殺手鐧,不給瞧就宣太醫,福康安才勉勉強強的點頭同意。


    “你小時候光屁股跟我睡,我都看得不愛看了,這會兒做什麽害羞樣兒。”說著命福康安趴床上去,解開福康安腰間的汗巾子,可不是麽,屁股上兩大塊烏青。


    見兒子沒被采花,乾隆老心放下一半,隨手拍一記,吩咐道,“摔成這樣,還藏著什麽,小路子,宣胡太醫過來。”


    福康安忙拽開被子捂好,摸索著提上褲腰,就要下床,“我這就好了,不用看。”


    “老實躺著,要不朕賞你幾板子,再傳太醫,也師出有名。”乾隆一推福康安,福康安跌坐回床,壓到傷處,嘴牙咧嘴了好一陣。


    乾隆冷笑,“好好兒的,怎麽會摔跤?這摔跤也怪了,怎麽會摔到後麵?摔到後麵也就算了,摔成你這個程度的,怕是被什麽武林高手迎麵推了一掌吧?要不要朕召小喜子來問上一問?”


    福康安蔫兒了。


    乾隆恨鐵不成鋼,戳福康安的腦袋,“你跟善保雖交好,也要有些分寸!”


    福康安敷衍道,“他也不是故意的,嚇壞了,我怎麽也得替他遮掩一二。”


    “罷了,他也是你外甥女婿,不是外人。”


    福康安替善保謝恩,乾隆淡淡地,“明年永兒及,挑個好日子,讓他們大婚吧。善保是家中長子,也該早些分枝散葉。”


    “知道了,有空我跟善保提一提。不是說大姐姐想多留永兒幾年嗎?”


    “多留幾年又如何?永兒能不嫁?”乾隆意有所指。


    福康安心裏難受,啞了。


    乾隆原就隻是想拿話點一點福康安,並未再多說,待胡太醫一到,看了傷,開了藥,外敷裏服一應俱全,乾隆瞧了瞧藥方子,點頭命人去煎了藥來。


    福康安奉旨在屋裏養病,傅恒找善保喝茶。


    “昨兒得了些好茶,想來你是讀書人,應當喜歡。”傅恒溫雅的坐著,看著善保泡茶。善保其實對茶水沒研究,他喜歡玉器,如今條件好轉,淘換了一套白玉壺白玉盞,清綠的茶湯悠悠的棲在盞中,潤著玉石特有的色澤,安靜而美好。


    善保分出兩盞,先奉予傅恒,笑道,“難得大人得閑兒。”


    傅恒微挑眉,他尚未說,善保似已知來意,便先抿一口茶水,清香幽遠,才緩緩開口,“我剛從七阿哥那裏過來,他身上不大好。”


    “那天我不小心推了他一下,好像摔著了。”善保並無隱瞞,神色冷淡。


    傅恒是聰明人,見善保直接,他也不繞彎子,問道,“因為七阿哥提議讓那位夏姑娘認為你家裏的事嗎?”


    善保沉默,算是默認。


    傅恒笑了笑,“夏姑娘出身的確有礙,不過,凡事有一利便有一弊,這事可以加深你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再者,這事隻是一提,那位夏姑娘是到不了京城的。”


    善保疑惑,“皇上對她可是……”連老娘都不要了。


    傅恒道,“當年夏雨荷都沒能入宮,何況這個隻是略似夏氏而已。”


    善保兀自搖頭,“不可能,皇上已經負了夏雨荷,怎會再辜負夏盈盈。”


    傅恒一笑道,“你雖然聰明,到底不是在宮中長大。禦駕快回宮了。有一句古話,叫做‘天高皇帝遠’。”


    善保微有吃驚,這回也沒皇後哭著喊著寫血書啥糟心事兒,怎麽這樣快就回去呢?此事暫擱一旁,善保思及傅恒的來意,順勢問道,“我幼時便出入大人府邸,大人看著我長大,從大公主處算,我還要叫您一聲舅公呢,隻是我生來靦腆,與永格格尚未大婚,實在羞於啟口。若有什麽不得體之處,還盼大人教我。”


    你若靦腆,這世上就沒大膽的人了。傅恒不與善保計較口頭官司,淺淺一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不知是否看錯,你應該對七阿哥無意。”


    善保苦笑,“瞞不過大人的眼睛。”


    傅恒自顧續了半盞茶笑道,“這世上,既有金屋藏嬌的前車之鑒,帝王的感情可見一斑。史書上不少帝王好龍陽之事,功勳卓著如衛青、霍去病因與帝王私事有沾,還少不得背一個媚的名聲。其實,這本是私事,與他人何幹。說是史筆如刀,偏又懼怕強權,什麽事和帝王扯上邊兒,錯的就永遠是別人了。”


    善保“撲哧”一樂,“大人這話真是一針見血。”心裏已明白傅恒的意思。


    傅恒悄聲道,“可別往外說,大不敬。”語氣裏卻並不以為然。


    “以前倒不知大人這樣風趣。”


    “自萬歲登基,我便在軍機處當差。外戚出身,年紀又小,生怕被人小瞧,又怕當差不利給姐姐丟人,隻得板起臉來裝老成,”傅恒坦然而從容,端近了細看玉盞上的蓮枝花紋,“做的好了,是無負聖恩。有了差錯,難免背個紈絝的名聲。君恩深重,幾十年戰戰兢兢,偶爾也要放鬆放鬆。”


    “當年,想必許多人羨慕大人少年得誌吧。”善保隻管順著傅恒的話往下走,不著痕跡引出傅大人當年風采。


    傅恒搖頭,“當初張相和鄂閣老是先帝留下的顧命先臣,倆人死不對眼,芝麻大的事都要吵的天翻地覆,我開始在軍機處做章京,時不時被他們叫來做裁判。”


    “兩麵不討好。”


    “是啊,隻好不開口。後來見我還老實,倒是不大理會了。”


    “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張相的話總是有幾分道理的。”傅恒見善保通透,不禁笑道,“我好歹還是國舅,到時你的處境怕比我還要艱難。”


    善保心內大驚,忙謙道,“我哪裏會有大人的造化。”不知傅大人是真正在指點他,還是在給他畫餅。


    傅恒笑笑,另換一個話題,“禦駕回京時,夏盈盈後頭的安排,你不要沾手。哪怕萬歲問起,你也要推出去,不過不要推到景陽宮那邊兒。”


    善保自然允諾,他十分感激傅恒能來給他透個口氣。想來,夏盈盈是真的難到京城了。


    太後好不容易得到乾隆暫不冊妃的話,為免夜長夢多,說自個兒夢到先帝,隻管催著乾隆回京,要去太廟給先帝上香。


    夏盈盈要咋辦?


    乾隆跟傅恒嘀咕了半天,傅恒不冷不熱,態度謙卑,“護送的事好說,留下八百護軍,待禦駕先行一步,再讓他們悄不聲兒的護送夏姑娘進京。”


    “八百人,要怎麽悄不聲的?”


    “那不如讓杭州知府安排吧,奴才瞧著,這次接駕他很有些才幹,對杭州也熟悉,夏姑娘家裏的事總要安排好。”


    傅恒這話公允,乾隆點了點頭,“多安排幾個可靠的丫頭才好,”眼睛瞟向傅大人的神色,笑道,“這一路,千裏迢迢。盈盈一個弱女子,竟要吃這些苦,朕每想起,心疼的覺都睡不安穩。”


    “那奴才去宣太醫給萬歲開副寧神的湯藥吧。”又問小路子,萬歲歇息時可有點安神香。直把乾隆噎的翻白眼兒才作罷,繼續說正事,“萬歲,依奴才愚見,這些內宮的事,還是要由太後皇後處置為妥。夏姑娘日後畢竟是要在宮裏生活的。”


    “小春兒。”乾隆喚一聲,幾分無奈幾分薄怒,道,“看你這模樣,根本對朕身邊的人無動於衷,當初還說什麽‘隻想朕與你在一起’的話,不會是哄朕的吧。”


    傅恒沉默。


    乾隆指責,“你就一點兒都不吃醋嗎?”


    “奴才這個年紀,再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已經不大好看了。”傅恒一板一眼。


    乾隆笑,“在朕心裏,小春兒無人能及。朕看,善保向來心細,不如讓他緩一步回京,將這件事為朕辦妥當才好。陳國慶畢竟是一府知府,也不能隨意離開任所。”


    傅恒一臉讚同道,“善保年紀小些,不夠老成,卻還細致。”


    待乾隆問善保,善保忙道,“萬歲看得起奴才,隻是奴才想著,照先前商議的,夏姑娘到了京城要暫時安頓在奴才家裏。奴才還想跟萬歲請假,先快馬回京收拾宅子才好。還有夏姑娘入籍的事,奴才也得先跟叔叔說一聲。”


    乾隆笑,“你還以為真叫住你家呢,不過是借你家個名兒。”


    未等乾隆說完,善保大著膽子插了一句,“奴才,奴才跟永格格商量好了,下個月十三是永格格的生辰,十五是大公主的壽日,二十八是大舅兄大婚,這不,正好趕上了麽?”


    乾隆哭笑不得,“罷罷,倒不知你這般兒女情長。”


    “這,這不是正經嶽父家的事兒麽。”古人多重姻親,善保這姻親還是乾隆的閨女家,善保執重些,乾隆自然欣慰。見善保臉上泛紅,知他年少靦腆,忍不住打趣一句,“聽說你這些天常在太後跟前兒晃悠,到底未大婚,該避嫌的地方還是要避嫌的。”


    善保臉更紅了,連同頸項,火燒一般。乾隆哈哈大笑,不再提讓善保護送夏盈盈進宮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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