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管事坐在茶水房裏,問底下的二級管事,“明兒行宴的菜單擬出來沒?雞鴨蔬菜都買來沒?小戲呢?訂好沒?”


    “大管事,您都問了咱們第三回了,您放一千個心吧,前三天就開始預備,攏共十來個人,一班小戲。上百人的大宴咱們都經過,這麽個小宴,哪裏用得著您老親自過問。”


    傅管事肅容,“都是奴才,主子交待下來,哪兒能不用心伺候?你們也都小心著,這是善保大爺請客,又是在咱們園子裏,裏頭還有三爺的麵子,都打起精神來!寧可累上這幾日,別把幾輩子老臉搭進去!”


    聽到善保大爺四個字,幾個二級管事都沉默了,紛紛起身道,“我們再去檢查一遍,小心為上。”


    五月天清氣朗,福康安命人將席麵兒設在湖邊兒亭中,對著一湖碧荷喝酒看戲。


    善保與諸人相處了大半個月,平常情況下,他行事溫和知禮,人緣兒不差,何況善保不過當差大半月,便連升兩級,得了兩回賞賜,聖眷優渥,擺在當前,也沒人傻到去得罪他。


    隻是不管抱著親近之心,還是小小的嫉妒之心,難免拉著善保兒多灌幾杯酒。


    這酒是福康安家自釀的桃花酒,三年陳釀。後勁兒不足,駕不住量多,善保沒多久便有些上臉,紅撲撲兒的更襯得善保兒麵如桃花,俊美逼人。


    布達賚還要拉著善保喝酒,豐升額伸手攔下弟弟的酒杯,笑勸道,“善保兒還小呢,不能喝得太多。福康安,給善保上醒酒湯吧。”


    善保撐著桌子起身,笑眯眯地擺擺手,“我先去更衣,哥哥們慢喝。”


    “我陪你。”福康安就要跟,布達賚扯住福康安的衣裳,捏著酒杯取笑道,“福老三,你又不是善保的奶娘!別婆媽了!來,跟我劃拳!誰輸誰喝酒!”


    善保腳下發輕,腦筋有些遲鈍,沿著回廊,穿過□□,到了茅房,方便後,整理了衣衫去廊下坐下,揉揉臉。


    “你這主家倒來這兒躲清閑。”德麟信步走來,低頭笑看他的臉上一抹嬌紅,不由問,“是不是酒喝多了?”


    “嗯,有一點。”善保靠著擋板,對著德麟笑了笑,神韻間略帶了三分醉態,鳳眼卻愈發明亮,寶石一般璀璨生輝。


    德麟忍不住心頭一跳,挨著善保兒坐了,兩指揉捏著眉心,“我陪你坐會兒吧,也醒醒酒。”


    “我沒事,已經好了。”善保不若平日裏靈光,卻知丟下客人醒酒不大妥當,扶著廊柱站起來,德麟跟著去攙善保,摸了摸後腦勺兒,臉上發窘。


    “德大哥,可是有事?”德麟也是滿洲貴族出身,為人爽快,極少有這種猶豫不決的時候,善保不由好奇。


    “沒,我就是怕你喝得太多,傷了身子就不好了。”德麟年長幾歲,笑道,“等你大些,酒量就能練出來了。回去吧,醒酒湯也該備好了。”


    倆人走了一程,冷風一吹,善保真有些頭暈,胃裏的食物往上反,善保苦笑,“德大哥,你先回去喝酒吧,我還得回院裏換換衣裳。”


    “也好,那你小心些。”


    善保是想回去茅廁吐一吐,瞧德麟走遠,就搖搖擺擺的趕路,不知是福康安家的園子太大,還是善保醉意漸深,他硬是迷了路。


    走了好久,腿都酸了,還是在紅花綠葉的園子裏打轉兒,而且連個奴才也沒碰到,以至於善保大腦在酒精的刺激下、經過高速運轉後,得出一個結論:莫非他遇到了傳說中的鬼打牆。


    找了張涼凳,善保索性坐下歇腳,一麵思量鬼打牆的應對方法。


    “唉喲,善保大爺,您怎麽到這兒來了?”大管家堆笑迎向善保兒。


    陽光還有些強烈,善保眯了眯眼睛看到大管家,視線轉移,大管家後麵,幾個兵勇簇擁著一位身著鎧甲的年輕將領,此人英俊至極,鳳眼眉飛,直鼻薄唇,眼神如刀似戟,周身縈繞著淡淡的殺仗之氣。


    善保的小心肝兒忽然就不受控製的“撲通”“撲通”了兩下,他搖晃著上前,醉眼迷離,手伸出去,鬼上身一般摸住將領的臉頰,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可是二郎真君?”


    饒是將領素來不苟言笑,此時,眼中也帶了三分笑意,抓住善保作祟的爪子看向大管家,“這是誰?”


    “回大公爺的話,這是三爺的同僚、善保大爺,住三爺隔壁的芭蕉院,今兒是善保大爺請同什的侍衛大人們喝酒,約摸是醉了,誤闖了大公爺的院子。”管家恭恭敬敬的垂手答道。


    富察明瑞見善保憨態可掬,聲音裏多了三分暖意道,“送他過去吧,跟福康安說,給他煮碗醒酒湯喝,都醉的不認人了。”


    善保死都不肯走,賴在富察明瑞身上,死求白賴的非要看二郎真君的嘯天犬。


    富察明瑞還頭一遭遇到這種狀況,剛一用強,善保便又哭又鬧,軟聲好語吧,他又不聽,白費勁兒。


    大管家頭上開始冒汗了。


    善保已經躥到富察明瑞的背上,雙臂扒住富察明瑞的頸項,兩腿勾著人家腰側,嘴裏嘰裏咕嚕胡言亂語,“真君,你的狗狗呢?給我看一眼吧,行不?”


    富察明瑞也懶得跟醉鬼講理,對大管家道,“去叫福康安過來。”隻當背上多了個烏龜殼,若無其事的就這麽背著善保進屋兒了。


    福康安正為丟了善保著急,大管家踩著風火輪般衝到福康安跟前,喘一口粗氣擦汗道,“三爺,大公爺回來了。善保大爺喝多了,遇到大公爺,賴上大公爺了,死活不肯撒手,跟著大公爺到湖居小築去了,誰勸都不肯回來,要不您去瞧瞧吧。”


    “啊?明瑞哥回來了?”富察明瑞是福康安正經的大堂兄,富察家的族長,福康安坐不住了,問,“善保醉得厲害?”


    “不認得人了,直拿大公爺當二郎真君,哭著喊著要看嘯天犬。大公爺沒法子,就帶他一道過去了。”管家微歇一口氣,臉頰泛紅。


    布達賚幾人聽到“轟”就笑了,可是瞧了新鮮笑話兒。不過幾人亦是有眼力之人,聽說富察明瑞回府、善保大醉,也不再多留,紛紛起身告辭。


    倒是豐升額對布達賚道,“老四,你先回府吧,我去瞧瞧筠亭,也幾年沒見過了。”


    福康安心裏焦急,步子邁得飛快,也沒留意豐升額的神色較以往多了幾分蒼白冷峻。


    到了湖居小築,就聽到善保聲嘶力竭的哭聲,福康安隻恨自己沒生兩隻翅膀,恨不能飛進去,對著欲行禮的仆人擺擺手,一腳邁進門檻兒,富察明瑞滲著寒氣的聲音傳來,“給我堵了他的嘴!”


    “明瑞哥、明瑞哥。”福康安拂去珠簾,撲進裏屋兒,善保正坐在床上咧著嘴嚎啕大哭,富察明瑞襟前一片嘔吐物兒,額角青筋直跳,眼瞅著就要拔刀宰人。


    福康安深深的打千兒作揖,賠笑,“明瑞哥,你回來了,唉喲,大管家,趕緊的,給明瑞哥燒水洗澡換衣裳。那個,明瑞哥,我先帶善保回去,一會兒再來給哥哥請安。”二話不說,上前抄起善保飛一般逃了出去,將一道前來的豐升額完全忘在了後腦勺之後。


    豐升額站在門口,望著一身狼籍的富察明瑞,眉目溫煦如往昔,淡淡一笑,“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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