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是個很好麵兒的人。


    他本身是名人,就喜歡弄些逸事出來。


    劉統勳等人的心思,他一清二楚。不過,那關他屁事。善保有才學,抬舉一下,點個狀元怎麽了?忘了你們冤枉人家逐人家出考場的事兒了!


    一群老眼昏花的家夥。害得朕出頭賣臉的去給你們圓場。


    乾隆當然隻是腹腓,他是個明白人,國家大事得按規矩來。


    乾隆還有個脾氣,你越不叫幹,他幹起來越有勁兒。


    就比如想點善保為狀元的事兒,其實他開始無可無不可的,在他內心,並沒有真想點善保做狀元。不隻是才學的事兒,善保這官司太有名了。


    不能給學子們一種打考場官司做狀元的錯覺。


    乾隆的腦子清醒的很,可這群老家夥,他剛漏個口風,一個個就跟喂了□□似的,兩眼往外凸,張口結舌,就差口吐白沫了。一臉蠢相。沒的叫人生氣。


    乾隆就跟他們杠上了,結果嘛……


    乾隆琢磨著這“探花郎”的對子起碼得火上三年,善保這孩子真才實學暗合聖意,乾隆從裏到外的舒泰。痛快的用朱砂筆填了一甲前三的名子,劉統勳等人奉旨去操持將於太和殿舉行的傳臚大典,西暖閣就傅恒陪著。


    乾隆輕笑出聲,傅恒歎道,“奴才瞧著劉大人這幾天熬得老了十歲。”您有些過了啊。


    殿裏連小太監都沒留,傅恒隻得親自倒一盞暖茶,雙手奉上。


    乾隆薄嘴皮兒一張,毫無口德,“劉統勳二十年前就這模樣兒,皺巴巴的沒個舒展時候兒。”接茶,順便摸一把人家的手,傅恒咳一聲,抽回袖子裏。


    乾隆喝著新到的雨前龍井,“你自個兒也倒一盞嚐嚐。”


    “謝萬歲。”


    乾隆每天的功課很忙,同小舅子喝了下午茶,小舅子忙去了。他跑去跟親娘說說他與狀元、榜眼、探花間的二三事,先正兒八經的開口,“托皇額娘的福氣,今科取仕三百,俱是國之棟梁。”


    皇太後笑,“都是皇上的德行,才使百川入海,萬族歸心。”


    母子倆先互相吹捧一陣,乾隆笑著跟他娘顯擺,“說起來,因他們都是一手錦繡文章,竟一時難分高下。幾位大學士也為難,還是朕想了個法子。”接著說今科狀元如何,榜眼如何,探花如何如何,再加一句,探花兒還是咱們滿人哪。


    靈機一動,喲,跟皇額娘一個姓兒。


    他皇額娘立時來了興致,打聽叫什麽名兒,皇太後回想起來,“是不是前兒受冤的那孩子。可憐見的,竟有這樣好的才學。”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麽。”乾隆道。


    善保出宮,與董誥、餘宣達寒暄告辭,墨煙幾個牽馬小跑兒的迎上來。


    五月有些熱了,正中午,好大的太陽。善保眯著眼睛,手遮在額前,無精打采的上馬。


    “大爺,可是身子不適。要不奴才去雇輛車吧。”劉祥擔憂的問。


    紫禁城外頭,有兩棵柳樹乘涼就不錯了,還雇車,真是有銀子沒處兒使了。善保擺手,“走吧,回家,我餓了。”


    “大爺,奴才帶著門釘火燒呢,您要不要先墊巴墊巴。”


    善保蔫蔫兒的搖頭。


    總算從大麻煩中掙紮出來了。解脫了。


    墨煙好奇的問,“大爺,不是說您前十麽?是一榜還是二榜哪?二榜也沒事兒,像大爺這個年歲就考中進士老爺的,奴才是頭一遭見呢?誰不說大爺有出息呢。”


    劉祥大幾歲,心眼兒多,他雖沒念幾年書,不過愛打聽事兒,早跟餘子澄那兒打聽了個明白,二榜三榜都出了,這次是殿試前十名受宣見駕。換句話說,他家大爺最次也得排二榜第七名,可剛剛出來的那一撥就有七個,剩下的肯定是一榜前三,我的神啊!


    劉祥算明白的時候,張大嘴剛要說話,忽然太激動,口水倒灌,嗆了個正著。伏在馬背上心肝兒肺差點咳出來。


    “祥哥,喝水順順。”墨痕將水囊遞過去。


    這沒來由的……善保搔著下巴想,怪不得有“喝水嗆死”這種死法兒呢,真趕寸了,口水都能嗆個半死。


    劉祥喘平些,激動的兩眼冒綠光,渾身直哆嗦,瞅得善保一陣寒顫,暑熱散去。


    “爺,爺爺啊,您是不是中狀元了?”平常就覺得您淡定,怎麽您有這好事兒還愁眉苦臉的嚇奴才們呢。


    善保見劉祥正常了,一撥馬頭繼續往家趕,“沒,是探花。”


    唉喲,唉喲!


    瞧您老喲,這樣天大的喜事怎麽還能若無其是呢。


    眉飛色舞顯著不穩重。


    手舞足蹈瞧著輕狂。


    您臉上起碼帶個笑紋兒哪,中探花要都跟您這表情,那落榜的豈不該去上吊尋短了。


    劉祥屁股在馬背上扭了扭,喜得五官移位,不知道的得以為他才是探花郎呢。咳一聲,先幹正事兒,吩咐墨痕,“趕緊,快馬回去給太太報喜。”聲音都在發顫。


    墨痕整整衣領,響亮的“誒”了一聲,拍馬要跑被善保喚住,“叫廚房給我下碗涼麵,用小黃瓜絲兒、小蘿卜絲兒、黃豆芽兒,冷切的牛肉拌上芝麻醬、辣椒油吃。”


    “是,奴才記得了。”


    “別騎快馬,小心路人。”


    劉祥估摸著善保是餓得頭暈眼花,怪不得歡喜不起來,低聲道,“墨煙,前頭細點心鋪裏給買斤核桃酪來。”先給大爺穩著心。


    “不用,我熬得住。回去吃吧。”


    “爺,您熬得住,小的們可要挨罵了。奴才們跟爺出來伺候爺,瞪著倆眼珠子瞧爺挨餓,說出去,奴才自個兒都覺沒臉。”墨煙笑著驅馬去點心鋪子買吃的。


    旗人都住內城,善保半路墊巴兩塊兒核桃酪,補充糖份,又喝兩口水,終於慢悠悠的到家了。


    喜事傳千裏。


    善保中探花的喜信兒隨著風兒傳了個遍,府裏上下大小主子奴才,連門房養的貓都對著善保喵喵喵的叫了幾嗓子賀喜。


    善保一進院兒,董鄂氏聽到聲音迎出來,眼圈兒都微微泛紅的,拽著善保的胳膊笑,“快,快進來,餓了吧。”


    善保揉著肚子,“還好路上吃了兩塊點心。”


    香噴噴的、讓人食指大動的涼麵已經備好了。


    善保洗了手,一口氣吃了三碗,才摸摸肚皮放下筷子,讚一句,“味兒比往常的好。”


    兩個小丫頭上前收拾了去,飛燕捧來一盞茶水供善保漱口,笑道,“大爺什麽都吃得出來,這麵是鄭嬤嬤親自給大爺做的。嬤嬤一手好麵食,就是府裏的廚子也比不得。”


    善保微微訝意,他跟這老太太不大合適呀,今兒怎麽上趕著巴結他了?填飽肚子,善保也有了精神說話兒,客氣道,“真是麻煩嬤嬤,您操勞一輩子了,有什麽事兒吩咐他們去做就得了。為著我的口腹之欲,再累著您,我心裏怪過意不去的。”


    鄭嬤嬤很為自己以前的眼拙短見自責,沉聲道,“老奴是哪個牌位的人,哪說累?能伺候大爺是奴婢的本份。聽到小子們回來報喜,奴婢正陪太太說話兒,心裏也很為大爺高興。一碗麵而已,奴婢還做得動。”


    董鄂氏笑看鄭嬤嬤,“不隻你愛吃,連你叔叔都愛吃嬤嬤做的麵。”


    鄭嬤嬤望著董鄂氏一笑,感情不言而喻,歎道,“這許多年,奴婢也老了。”


    善保摸摸鼻子,算了,各人有各人的情誼。自個兒又不是萬人迷,要求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就過分了,起身笑道,“嬸嬸、嬤嬤稍坐,我去瞧瞧先生,估計他在等我呢。”


    董鄂氏點頭,“很是應該。去吧。我已經叫人傳話給餘先生,說你在吃飯呢。”


    餘子澄聽善保說完陛見的事,感歎道,“大善,大善。”


    君保也很滿足,雖不是狀元,探花也了不得啊。


    帶著善保到祠堂,給兄長上香。心裏念叨,“大哥,你放心吧,善保已經長大了,中探花了……噯,其實本來狀元是咱家的……誰叫那起子漢人多事兒呢,硬是把咱善保的狀元給搶了,您在天有靈多給那起子小人托倆夢,告訴他們,你在地下都知道了,等著他們去說道兒說道兒呢……我一定給咱善保兒娶個好媳婦兒……傳宗接代……做媒的太多了,可愁死弟弟……”


    接下來就是傳臚大典。


    仍是得起早。


    古人的生活狀態無比的健康哪。迎著早晨的涼風,善保感慨一句。


    一甲塵埃落定,雖然金榜未出,不過禁不住小道消息傳得快。拿善保來說,昨兒晚上就有親戚打著燈籠去他家送禮賀喜的。


    善保到得不早不晚,太和殿前已來了些人。


    君保特意先善保一步進去,他是朝官兒,還是要避嫌。


    劉統勳、劉綸、紀曉嵐、他他拉.林卓這四位考官身邊兒都圍滿了人,善保笑悠悠的湊過去,請安,“老師早。”


    “喲,善保來了。”劉統勳笑嗬嗬的,很是滿意的對善保頜首致意,虛手扶起,“不必多禮,今兒是你們的好日子,老夫該跟你們道喜的。”


    善保笑道,“都是老師的栽培。”


    董誥、餘宣達也過來跟善保打招呼,對於善保主動將“狀元”“榜眼”相讓,他們都存了好感。


    狀元、榜眼、探花兒都挺忙的,名次已出,競爭關係不複存在,於是大家都和氣的互相認識過,培養一下人際關係,興許日後用得著。


    “雅倫兄,……”董誥,字雅倫。


    “噯呀,樂山兄,你也是常州人氏啊,巧了巧了……”餘宣達,字樂山。


    聽著別人客套,善保忽然想起來,自己好像還沒字。


    古人取名比較複雜,生下來隨便取個“大寶”“六喜”之類的小名兒先叫著,進學時由父祖賜大名,待成年後,師長誰的再贈字號。


    如今人與人交往,平輩、同僚或者長輩對晚輩,多稱其字,以示親近。


    善保年紀小,沒到取字的時候,這些日子,又忙著坐牢打官司、申冤養傷、為“狀元”糟心,連君保、餘子澄都跟著著急上火,竟然都沒想來,善保還、沒字呢。


    不過,還好,他年紀小,大家都還不熟,也沒人說啥。


    今天,最出風頭的是新進士,最累的是禮部諸人。


    禮部尚書他他拉.林卓如今頗有些戰戰兢兢的感覺,應付了幾個貢士,樂部聲署的人一到,他就忙去親自張羅,絕對要盡善盡美,不能出半點兒差錯。


    因著善保官司時,他在步軍衙門多嘴為索綽羅.英良開脫,當場被善保臊個沒臉不說。早朝還被禦史台的幾個愣頭青參了個春闈不嚴,禮部難辭其咎。當然,也有人參步軍衙門都統福靈安,治下無方,致使優伶混跡……


    可人家福靈安後台硬,不痛不癢的罰了一年俸祿,繼續管著步軍衙門。


    他他拉.林卓也是這待遇,不過他的日子明顯不如福靈安好過。春闈畢竟是禮部的差事,誰盤查考生誰發放號牌,這都是禮部的事兒,步軍衙門插不進手去。


    有些腦子的人都知道禮部脫不了幹係,不過索綽羅.英良知趣,死得快,沒連累他人。乾隆為了朝廷臉麵,快速結了案。


    可乾隆不糊塗,近些日子,有事沒事的就諷刺他他拉.林卓幾句,雞蛋裏挑石頭,折磨得他他拉.林卓痛不欲生,直想辭官了事。


    又舍不得。


    這可不是什麽雜牌小官兒,從一品禮部尚書,折騰了大半輩子,剛熬出頭兒,尚書的椅子還沒坐熱呢。哪裏就舍得辭官?


    他他拉.林卓就這麽苦巴苦熬的,事事謹慎,步步小心,不敢出半點差錯,希望能熬到乾隆消氣。他還想著,要不要去走走富察家的門路,求傅恒為自個兒說幾句好話。


    一時韶樂響起。


    王以下,入八分公以上在丹陛上,文武各官在丹墀內,都身穿朝服,按品級排位。


    諸貢士穿公服,整理一下頭上的三枝九葉頂冠,按名次排立在文武各官東西班次之後。


    禮部鴻臚寺官設一黃案於太和內東旁,由內閣大學士、本次會試主考官劉統勳捧黃榜置於黃案之上。


    人到全了,東西也備好了,一切準備就緒了。


    乾隆皇帝終於在萬眾矚目中,坐著三十六人抬的的玉輦,身著大禮服,金璧輝煌、威儀萬丈的駕臨。


    升座。眾人三跪九叩。


    善保年輕還累得腰酸,真不知那些老頭兒是怎麽熬過來的。以前善保未穿越時,看過一本書,嗑頭有助於身體健康。所以,雖說清宮禮儀繁複,其實無形中鍛煉了眾人的身體,延長了諸公的神壽啊。


    自我阿q一下,善保聽著鴻臚寺官開始宣《製》:“乾隆三十年四月二十二日,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宣《製》畢,唱第一甲前三名的姓名,狀元榜眼出列,分別跪於禦道左右,因輪到善保是單數兒,也沒叫他在禦道中間擋道的理,禮部官員領他到狀元董誥的屁股後麵跪著。


    一甲三人姓名,都傳唱三次。


    再唱第二甲、第三甲的姓名,都隻唱一次,並且不引出班,隻是跪下行禮。


    唱畢,丹陛大樂奏《慶平之章》,諸進士再行三跪九叩禮。而後由禮部尚書他他拉.林卓捧榜,用雲盤承榜,黃傘前導,隨皇帝出太和門、午門。


    值得一提的是,隻有一甲前三才能隨乾隆走一回隻有皇帝、皇後爹娘、皇帝老婆才能走的正中禦道,以示恩寵。


    乾隆隻出午門便還宮,諸進士、王公百官則要跟著榜單繼續步行,至東長安門外張掛。


    狀元率諸進士隨出觀榜。


    豔陽之下,黃綾榜高懸,絲質物反光,的確是金光乍閃,榮耀異常。一甲前三是禦筆朱砂字,更是奪人眼目。


    金榜題名!


    十年寒窗,一舉成名。


    此刻,觀榜的諸人,怎能不心潮澎湃!


    折騰了這半天,善保已熱出一頭的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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