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保中舉的消息震驚了鹹安宮官學,吳省蘭尤其得意,善保算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高徒。此時無疑成全了他名師之名!


    連善保自己都比較迷糊,莫非曆史上和|也科舉出身?


    想了一回,善保忽然氣餒,舉人不舉人的,以後能長命百歲才好。他還聽人說過秦檜是狀元出身呢,結果又如何?


    善保決心做個好人,騎馬去吳省蘭那裏請安道謝。


    這年頭,人都比較謙虛。還有少年登科大不幸的說法,吳省蘭生怕自家高徒驕傲,先把善保中舉的文章拿出來批得一文不值,見善保低頭乖乖聽訓,心內很是熨帖,方溫聲道,“當然,以你的年紀,有這份見識殊為不易,隻是須知‘滿招損,謙受益’,自滿驕傲最要不得。若有人恭維你,記得時時醒腦,別當真,那是哄你玩兒呢。”


    善保暗自好笑,麵兒上唯唯稱是。


    吳省蘭擺足了嚴師的威風,一指椅子命善保坐了,問道,“明年是大比之年,你是如何打算的?”


    “學生倒想試試,中不中的也長些經驗,下回入場也不緊張。”


    “沒出息!”吳省蘭訓道,“這話叫人聽了就生氣,什麽叫中不中的?既然下場,就得奔著金榜題名去的!中不中的?你要沒把握,倒不如再等三年。”少年才子,誰也喜歡,可教出個高徒不容易,善保中秀才中舉人,走得比常人順利,又年少,吳省蘭擔心他這科失利折了信心。


    善保笑,“是,學生記下了,一定認真準備。”


    善保已走到這步,沒有不拉幫一把的道理,吳省蘭笑道,“今科主考是劉統勳劉大人,論起來,劉大人是你的座師,你寫幾篇文章,備幾件文人雅物,我大哥在翰林,與劉大人有些交情,我已跟他說了,讓他帶你去劉大人府上請安。”


    善保一喜,起身揖道,“多謝先生費心。”


    吳省蘭擺擺手,“坐吧。你如今有了功名,的確更要注意自己的行止,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少年中舉呢?越往高處,越是要謙遜,世上小人多,君子少,少不得有嫉妒你年少得意。不要因為小事讓人挑出不是,要知道,三人成虎,唾沫星子也是能淹死人的。”


    “是,先生的教導,學生記下了。”善保正色道。


    善保的穩重,在他這個年紀已頗為難得,吳省蘭心下柔軟許多,道,“你能不負光陰,上蒼自然不負你。如今又逢明君盛世,你以後是要入官場的。師徒一場,有幾句話,還是想叮囑於你。”


    善保洗耳恭聽,吳省蘭道,“你是滿人,又是少年俊才,腹有詩書,機伶明敏,想出頭並不難,甚至日後為一方大員,權掌一方,這並不是笑話。我這話,可能不大中聽,卻是我這些年的體會。”


    “你與福康安交好,福康安在這裏也念過書,他看著有些魯莽,卻是個絕頂聰明之人。你現在不是孩子,我說這些也不是為了挑撥你們之間的關係,富察家是一等權貴之家,與他們交善,並無壞處。在官場上,誰沒幾個相扶持的朋友?隻是你要知道,這天下是皇上的,富察家再顯貴,也是皇上的奴才。”吳省蘭淡淡的看向善保沉靜的臉,輕聲道,“當官誰都想往上爬,可你要明白,做皇上的奴才,和做皇上的奴才的奴才是有天壤之別的。”


    “這世上的權勢,都是空的,皇上一句話,能上你上九重天,也能讓你下阿鼻地獄。真正的權勢,隻在皇上的手裏。你做官,第一步想的是站穩腳跟,那些為民請命留芳千古的心思先收起來,人活著,還年輕,便有無限的機會與可能。”吳省蘭看一眼善保溫文如玉的臉龐,“少年人熱血,遇事先冷靜,別真的拋頭顱灑熱血。要記得,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聖人的話,總有幾分道理。”


    “學生記得了。一定謹慎行事。”


    外頭有腳步聲,師徒二人暫停了交談,有人回稟,“吳先生,馮大人來了。”


    吳省蘭對善保小聲道,“是巡學大人。”起身至門口,行禮相迎道,“見過馮大人,大人請進。”


    馮英廉著一品仙鶴官服,頭戴雙眼花翎,紅寶石頂戴,瑪瑙朝珠,通身的貴氣,笑著虛扶吳省蘭,“本官出宮,想著順道,先過來知會吳教習一聲,考試就定在五天後吧。”


    “是。”


    “吳教習這是給學生補習課業呢?”英廉笑眯眯的坐在主位,上下打量了善保一眼。


    吳省蘭順勢將善保引薦給英廉,笑道,“是學裏的學子,善保,今科僥幸得中,叫他過來叮囑幾句。他年紀小,怕他浮躁,留些功課,以待明年大比。”


    英廉吃了一驚,鹹安宮是官學,裏頭都是旗人子弟。命善保近前,笑對吳省蘭道,“唉喲,這麽小的孩子,難得難得,竟能中舉?多大了?”


    善保溫聲答,“回大人的話,學生今年十四了。”


    “少年英才!少年英才!”英廉連聲感歎,恭維吳省蘭,“吳教習真是名師出高徒。”


    “大人過獎了,也是善保自己爭氣。”吳省蘭笑,“這孩子自九歲考入鹹安宮念書,至今也五年了。”


    英廉見著這等玲瓏少年,從心底喜歡,年紀相仿啊,他家有孫女未嫁。拉著善保的手隨口考問了善保幾句功課家世,更是讚不絕口,善保笑,“當不得大人的誇讚,學生不過是有幾分好運氣,僥幸得了功名。”


    “有運氣,也得有實力。”英廉哈哈大笑,隨手摘了身上的玉佩放到善保手中,溫聲道,“初次見,沒帶什麽。我跟你叔叔是同朝為官,不是外人,你別嫌棄,這玉佩我也帶了些年頭。有斐君子,溫潤如玉,我一見你就喜歡,拿著賞玩吧。”


    善保先謝過,接過玉佩,果然圓潤光滑,再次道謝,知兩位大人必有事相商,便先告退了。


    董鄂氏吩咐管家出去買鞭炮,賞了跟著善保出去的奴才,又賞了善保院裏人。族中又不停有相熟的人家打發來賀喜,董鄂氏想著還是要抽個空擺幾桌酒才好,一麵接應說話,忙得不可開交。


    幸好如今雪丫稍大,還能幫襯提醒些個。


    君保要在衙門當差,心裏也記掛著榜單。隻是他這個位置,麵兒上裝也要裝出淡定來,幸而中午就有管家劉維親自送了飯菜兼報喜:大爺中舉了。


    同僚自是紛紛恭賀,開玩笑要君保請酒吃。兵部尚書倒不是外人,福康安的哥哥福隆安,福隆安也見過善保幾麵,弱弱小小的模樣,不禁問,“侍郎大人,我看善保還不大的吧?”


    “也不小了,今年十四。”君保謙虛著,心裏頗是自豪。諸人都驚了一跳,紛紛打聽著,君保摸了摸兩撇胡須,笑嗬嗬地,“不過是那小子運氣好。”


    又有人問善保的婚姻,君保道,“他小孩子家,可知道什麽呢?今年僥幸,我深怕他分心,隻願他再苦讀一年,明年能下場一試。”


    諸人紛紛道是。不由羨慕起君保好運,一回京就白撿這麽個會念書的大侄子,怪不得廣西將軍不當,巴巴的跑回京城呢。


    君保仿佛看到了光耀門楣的曙光,一整天心情好到無以複加,那翹起的唇角壓都壓不下去。雖然有人看得心裏發酸,再轉念一想,自己家若有此佳兒,怕比君保強不到哪兒去。


    散衙後,君保路上遇到了族長鈕祜祿.國忠,國忠在車裏招呼君保,君保下車請安受邀上了族長的馬車。


    國忠靠在座榻上,笑問,“聽說善保今科科舉,今日放榜,怎麽樣?中了沒?”


    “托您老的福,他還有幾分運氣,隻是名次靠後些。”君保笑。


    “嗯,早我就知道他是個有出息的。”這年頭講究宗族團結,族中出息的人多,他這個族長也臉上有光,欣喜的咂咂嘴,“明年大比,讓善保試試?”畢竟善保年紀尚小,國忠略帶了猶豫,看向君保。


    “是,我跟您想到一處去了。他年紀小,現在也當不得差,趕巧兒明年大比,不求他得中,下場也能長長見識。”君保算計的很好,若善保中舉,自然大善。就是不中,善保才十五,再等三年又何妨?


    國忠自是得意,八旗多少宗族,三年一大比,由於滿人文章實在比不過漢人,還是皇帝為了麵子,執意要取二十名。這眼瞅著他的家族就能出進士了,偏他以前還對這未來的小進士有些恩德,怎不讓人喜上眉梢?


    國忠再次為自己的明智之舉慶幸。回家讓妻子收拾了不少筆墨紙硯文人字畫的給善保送去。


    鈕祜祿家也算發了筆小財。


    鈕祜祿家熱鬧喜慶著,索綽羅.英良自然也得了善保中舉的消息,一口涼氣橫在胸口,好半天才咽下去。


    天意!天意!


    “這小子真是運氣沒得說!”瑞陽恨恨的罵了句。


    索綽羅.英良冷笑,“站得高,才能跌得重。你瞧仔細了,我定叫他身敗名裂,隻恨不死!”


    福康安賀了善保,善保把幾套新鮮的化妝品拿給福康安,笑道,“我嬸嬸一個月就用一套,我估摸著伯母也差不多。你向來粗心,不理會這些。伯父伯母不是占人便宜的性子,不過這是自個兒的鋪子,真花銀子去買就是打臉了。你拿去給伯母、你嫂子們換著用,也是你的孝心。”


    善保備考舉人的時間,鋪子裏的大師傅已經按著善保描述的開發出了一係列由洗麵香皂早霜爽膚水晚霜精華霜的高檔護膚品。


    董鄂氏和雪丫是直接受益人。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每次對鏡理妝,董鄂氏都覺得自己的肌膚細膩了些,連雪丫到了青春期,臉上一顆痘痘不見,白嫩嫩水嘟嘟的一張臉,青春逼人。


    其次,福康安的額娘、郡主大嫂、公主二嫂全都換了善保鋪子裏的產品,這些豪門貴婦,出去社交談論啥,無非就是吃的用的,說著說著,鋪子的名聲也越傳越響亮。


    善保卻是在心裏算著時間,命鋪子裏按時給忠勇公府送去,或是直接拿給福康安讓他帶回家,既做了人情,還打了廣告,何樂而不為?化妝品向來是暴利行當,外頭賣的雖貴,這些小錢與富察家相比早就浮雲一般。


    福康安也沒推辭,逗善保,“我以後的媳婦兒有你一半的周到就知足了。我額娘都在家誇你能幹,說不定哪家的女孩兒有福氣嫁你呢。直惋惜自個兒沒個女兒,好招了你做乘龍快婿呢。”


    聽著福康安的打趣,善保也不矯情,笑道,“可不是,嫁我起碼有一樁好處,絕不納妾。”


    “你可別說這大話,天下諸多名花,富貴牡丹,空穀幽蘭,各有美態,難道就守著根狗尾巴草過日子。”乾隆雖沒給他指婚,不過賞了他倆個美人兒,福康安在善保麵前一副過來人的口吻。


    “嗬,這還不知道娶誰呢,就成狗尾草了?”善保道,“小心以後給你嶽父聽到賞你倆大嘴巴。”


    “你還小呢,到時自然就明白。”


    福康安是個心思靈動的人,忽然問,“善保,我阿瑪是內務府總管,這些胭脂水粉,宮裏女人一日都離不開,不如我跟阿瑪說,讓內務府到咱們鋪子裏采買如何?”


    善保想了想,還是拒絕了,搖頭笑道,“別,咱們就是鬧著玩兒開個鋪子。伯父一個示下容易,卻擋了別人的財路,能得內務府采辦的,都不是普通貨色,誰家沒個靠山?平白結仇。再者,你別忘了這鋪子也有你的份子呢。有心人說伯父以權謀私,又是一場官司。那些小人自然是沒個臉皮不怕的,伯父卻是不同,位在中樞,到底傷臉。”


    福康安心裏發暖,善保開鋪子自然是為了賺錢,卻能為了他福康安,放棄大好的內務采買的機會,怎不令他心潮難平,感動暗生。


    富察夫人哪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對這些小事素來不留心的,問了福康安,得知是善保的好意,歎道,“真是難為他了,既要念書,還留意這些俗務。”


    福康安坐在母親身邊,拿了瓣桔子剝了送到額娘嘴邊兒,“善保向來心細。”


    富察夫人笑著咽了,拍拍兒子的脊背,“自己吃吧。我瞧著善保是個好脾氣的,你跟人家相處,可別欺負他。那孩子,不容易。”


    “對了,還有一盒香。”福康安從裏頭單挑出來,描銀雕花的盒子,做得十分精致,即便富察夫人也讚歎有加,打開來,是一對鏤空的拇指大小的銀珠子,一股異香撲麵而來。


    “好香。”


    福康安取出來,笑道,“裏麵裝的是香料,戴在身上,衣裳都是香的,省得再去薰了。史上就有荀相留香的典故,這一對,一個給額娘,另一個阿瑪若是願意,戴在身上也不賴。這香是取自蘭花的香味兒,不知道怎麽配出來的。隻配這一料,也隻供額娘用,不賣別人。”


    富察夫人笑,“這是怎麽說的?可別因此影響了生意。”


    “不是。是善保說的,香料難配,沒必要滿大街的賣。一種香一個客人,賣得就是這種尊貴。”福康安解釋,“獨一無二。”


    “阿彌陀佛。”富察夫人道,“真不知道他小小年紀,哪兒來的這些點子,讀書人我也見過,沒一個有善保的機靈。”忍不住舊話重提,“可惜我這輩子,雖福氣不小,隻是沒女兒福,不然定招善保做女婿。”


    福康安笑道,“雖說現在善保還未出人頭地,嫁給他還真有幾分福氣,不說別的,他家有一樣跟別人不同,他阿瑪在世時沒納妾,他叔叔也隻他嬸嬸一位嫡妻。有時開玩笑,我聽著善保的口氣,不是個花心的。”


    富察夫人真琢磨上了,“你姨媽家的二妞倒是跟善保年紀差不多,不知道大後年選秀結果如何?要是落選,我還真想做個媒呢。”


    “額娘,您算了吧。我姨媽您還不知道麽?心高的很,話裏話外隻想二表妹嫁什麽王爺貝勒呢,能瞧上善保?”福康安並不喜歡姨媽,眼角眉梢的透出勢利,最讓人瞧不上,“二表妹那樣驕縱,倒糟蹋了善保呢?”


    富察夫人哭笑不得,打了福康安一巴掌,“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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