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州,地處黃土高原北部,在延州和清澗城以北。


    北宋時期,綏州最初屬於定難五州,屬於西夏李氏所有。不過在後來的屢次作戰之中,綏州往往上演著拉鋸戰,因為是宋夏之戰的最前線,故而在歸屬問題上時有變動。


    有時候被宋朝搶過了,卻又被西夏奪回去,不管怎麽說,綏州都是西夏的龍興之地,故而不容有失。


    英宗治平二年,綏州曾被宋朝人奪回來,在這裏重新修建綏州城。不想而今有被西夏人搶了回去,不過宋軍這邊也占領了一些綏州的地方,修建了些許堡寨,形成了一個對峙的局麵,宋軍這邊駐守的自然是清澗城種家軍。


    這也正是為什麽和談要選在綏州的緣故,畢竟這裏宋夏兩國勢均力敵,在地理上也各有控製,不像是其他地方那樣的敏感。


    但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綏州這邊也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在一個最為飄搖動蕩的地方和談,使得一切都變得格外有意思。


    而今,當兩國和談的隊伍都聚集綏州的時候,更是風雲突變。


    車駕緩緩駛過,當看到那高大的城池時,罔萌訛興衝衝道:“太後,綏州到了!”


    梁太後玉手撥開窗簾,瞧見窗外的天空,遠處的山丘,以及綿延的溝壑,輕聲道:“這就是綏州了?”


    她自小生長興慶府,並未出過遠門。後來嫁入沒藏家,再後來成為皇後,太後,就更沒有機會外出了。偶爾的遊幸和圍獵,也主要是在興慶府周圍。至於再到更遠的地方,卻從來沒有過,此來綏州還是第一次。


    來到西夏的龍興之地,尤其是邊疆軍事重鎮,一種新奇又有些刺激的感覺,十分特別。梁太後靜靜地看著窗口,眼神篤定而悠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罔萌訛卻不由眉頭一皺,略微有些後悔了。


    綏州的情況根本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好,這裏到處都是荒山溝壑,中間還有一段是沙漠。根本不如興慶府所在寧夏平原那麽富饒,窮山惡水的,讓梁太後來這裏多少有些委屈她了。不止如此,綏州地處邊陲,來到這裏才知道,更是兵禍不斷。


    宋軍的兵鋒距離這裏也不過數十裏,萬一要是有個什麽麻煩?起了衝突如何是好?太後千金之軀要是有個什麽閃失可怎麽辦?他倒不見得是因為多麽在乎自己的情人,而是在乎與之息息相關的自家地位。


    同時罔萌訛也是擔心自己的安全,靈狐衛士雖然武技高手,可那都是近身防衛。千軍萬馬之中,武功再高又有什麽用呢?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君主更加不該置於險地,掌權的太後更是萬萬不該。


    “太後,不若我們還是回銀州吧,坐鎮銀州一樣能夠掌控局勢,綏州這裏太危險了!”於人於己,罔萌訛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同樣是定難五州,銀州距離不是很遠,可相對來說就安全多了。


    梁太後倒是沒在意罔萌訛心裏的那點小九九,搖頭道:“放心好了,不會有事的,沒有人知道我在綏州,所以不打緊。再者,綏州和靜州一線,我們尚有數萬兵馬,難道會有安全問題嗎?”


    能以一女子身份穩住西夏局勢,彈壓那些如狼似虎的黨項貴族,梁太後必然有其特別之處,膽識方麵還是很不錯的。


    綏州,既然來了,又哪裏能就這麽走了?


    營救弟弟的事情誰來操心?接下來的定計誰來主持?再說了,來綏州是為了什麽?宋朝和談使林昭還沒來呢?尚未見麵,怎麽舍得走呢?


    “那好,我會調動靈狐衛密切保護太後,或者再調派大軍前來!”


    罔萌訛見無法改變梁太後心意,隻好另想辦法大獻殷勤了,不想換來的卻是梁太後一聲斥責:“混賬,那樣豈非明白告訴天下人,我在這裏嗎?”


    “不是,我……”罔萌訛想要表達的是有自己打掩護,問題應該不大。


    不想梁太後卻搖頭道:“你?你的排場可真大的啊?難不成回興慶府還想聽那些老家夥聒噪不成?”


    “是是,臣知錯了!請太後吩咐!”


    梁太後沉吟片刻,說道:“你在這住下,留下靈狐衛士就是了,讓大軍離開前去聽拓跋石調動。同時卻囑咐他和談的事情,別的先不管,先給我把梁乙埋換回來。還有,如果宋朝方麵當真想談,就讓他們徹底撤出綏州!”


    梁太後的誌向不小,救出弟弟梁乙埋是一方麵,對於丟掉的半個綏州也很不服氣。這一點倒是可以理解,畢竟是西夏龍興之地,若是能拿回去,對黨項貴族們也是一個交代。隻是失地是她想要就能要回去的?也不知他是狂妄,還是另外有打算?


    “是!”罔萌訛答應一聲,說道:“太後,光是靈狐衛會不會太少了?”


    “我還覺得太多了呢!”梁太後道:“改日可以丟下他們,擺個空城計,我們一起出去走走!”


    啊?罔萌訛不由暗暗叫苦,太後也太有冒險精神了,綏州這局勢,是隨便能出去溜達的嗎?這不是給我製造壓力嗎?


    興慶府的貴族們知道,肯定多有不滿。太後他們是不敢怪罪,那麽到時候受指責的必然是自己,當真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隻是梁太後交待了,他哪敢說個不字?必須要全部辦妥才行。罔萌訛心中還隱隱有種不安,梁太後這邊已經開始有所不滿,要是再有個失誤,怕是會大大影響自己的地位……


    對了,那些珠寶商估計也該到綏州了,玉器珠寶是太後最喜歡的,投其所好準沒錯。希望如此可以讓太後消氣,鞏固自己的地位吧!


    罔萌訛急急去了,去忙著想辦法讓自己“聖寵不衰”,隻是結果如何當真不好說……


    看著罔萌訛離去的背影,梁太後不由輕輕搖頭:到底隻是個侍衛,大事終究是靠不住的,以前看著英武俊朗,雄壯有力。可是而今怎麽越發覺得有些俗氣了,那股子男子氣概都去哪了?如今看著倒真相是個奴才,真不知道當初是怎麽看上他的!


    喜新厭舊乃是常有之事,男人如此,女人同樣如此!尤其是有權勢且欲望強烈的女人,更是如此!


    梁太後輕輕搖搖頭,便不再理會,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她,要去見一個人!


    ……


    折文芯是跟著梁太後與罔萌訛一起到的綏州,想要從林昭手中換回梁乙埋,沒有點誠意怎麽能行?


    折文芯對西夏的意義著實很一般,好在和談使是林昭,否則可以說是一無是處。不過也正是這一點,成為折文芯絕好的保護。


    從靜州到興慶府,再從興慶府回到綏州,一個來回,一個多月的時間就過去了。折文芯消瘦了不少,也難免有些憔悴。


    雖說西夏人並未虐待她,可終究是階下囚,日子能好到哪裏去呢?最難熬的是對外界的信息一無所知,尤其是夫郎林昭那邊的狀況,思念和擔憂完全是一種折磨。


    雖說從梁太後嘴裏得知,大順城那邊宋軍獲勝了,夫郎應該平安無事了。可她心裏難免有種深沉的思念,尤其是自己的處境和未來。她更為在乎,夫郎知道自己身陷西夏會是什麽反應?


    梁太後說要與夫郎做個交易,可是到底在做什麽交易?怎麽交易的?她一無所知。這次突然把自己帶到綏州來,又是所為哪般呢?莫非交易就是要在綏州進行?夫郎就在綏州嗎?


    想到這裏,一瞬間折文芯有些激動。可是片刻之後,她又有些憂慮。對外界的情況一無所知,夫郎到底怎麽樣了?究竟是個怎樣的情形?很明顯,西夏人這是要把自己當作是人質來威脅夫郎。


    威脅……


    折文芯輕輕搖頭,而今他唯一的希望便是夫郎不要為了自己做傻事;說到底,她在乎林昭遠超過了自己……


    就在此時,細碎卻又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折文芯猛地一驚,疑惑道:是誰來了?


    這腳步聲與平日裏那些西夏看護的完全不同,倒像是個女子,隻是並非侍女足音啊!折文芯正在疑惑的時候,吱呀一聲,門開了。


    一個雍容華貴的女子站在門口,輕輕一笑,很高貴,很自信,甚至還有幾分得意。


    折文芯抬頭瞧著女子,瞬間豁然開朗,不由輕輕搖頭:“沒想到,你竟然也來了綏州!”


    來人赫然正是西夏梁太後。


    這讓折文芯驚訝不已,堂堂西夏太後不在興慶府的王宮裏,竟然出現在綏州城裏,當真是讓人驚訝。


    折文芯很清楚綏州的局勢,可是邊陲兵禍之地,梁太後萬金之軀竟然敢涉險,自然而然讓人驚訝了。


    “怎麽?我就不能來綏州了?很意外嗎?”梁太後哈哈一笑,走了進來。兩名女侍衛關上門,自覺地站在了牆邊。她們是貼身侍衛,故而不敢擅離。尤其是要麵對的這個宋朝女子,據說還是個女將軍,就必須得多加防備了。


    折文芯輕輕一笑道:“梁太後,當真是佩服!”


    “佩服?”梁太後笑道:“是佩服我的膽量嗎?我竟然敢冒險來綏州這等烽火連天之地對嗎?”


    “實話實說,確實讓人意想不到,梁太後的膽略果然非同一般。”在這一點上,折文芯完全沒有必要說謊。


    “這就是你們中原女子和我們黨項女子的區別了!”梁太後搖頭道:“黨項女子敢做敢為,同樣是敢上戰場的!不像你們漢家女子一樣扭扭捏捏。哦,我險些忘記了,你們折家是折蘭王的後裔,是鮮卑人啊,難怪說折姑娘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須眉……”


    折文芯警惕地看著梁太後,心中滿是疑惑,這個女人又要做什麽?這次又有什麽目的?


    那邊梁太後渾然不覺,兀自道:“不過,若非有愛情的力量,折姑娘在靜州還會那麽勇敢作戰嗎?你救夫心切,隻是不知道你那郎君會不會心切救你啊?”


    繞了半天,話題又回到了這裏,折文芯立即警惕起來。梁太後絕對不會是無緣無故提起夫郎的,必然是有什麽關聯?難不成夫郎當真在綏州?交易而言將在這裏進行?


    倒是並非沒有這個可能,梁太後本人都紆尊降貴來了綏州,足可見下麵的事情將會十分重要。折文芯瞬間便想明白許多,同時也非常的擔憂。梁太後在此,那麽綏州注定了會是龍潭虎穴,夫郎前來會有危險的。


    梁太後瞧見折文芯略微有些慌張的表情,笑道:“怎麽?折姑娘著急了?沒事的,正如你所料,你的郎君林昭不日就會來綏州。明著呢,是作為宋朝和談使來的,隻是暗地裏不知道還有什麽身份嗎?”


    “你們要用我來威脅夫君?”和談使?宋夏之間停戰了?不管怎麽著,總算是有夫郎消息了,折文芯相當的興奮。


    “我倒是想用折姑娘做威脅,隻是不知道,你在林昭心中有多少分量,故而連個要求不好提。”梁太後輕輕一笑,顯得有些得意。


    “你別做夢了,林郎即便是和談使,可是和談的內容不是他能說了算的,所以威脅毫無意義!”折文芯義正言辭,態度很是就堅決。


    “有沒有意義不是你說的算的,是林昭說了算,很讓人期待啊!”梁太後又笑了,笑得有些狡黠,笑容之中也有些些許的無奈。林昭若是鐵石心腸,梁乙埋該怎麽辦呢?這也是個難題啊!林昭會投鼠忌器,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盡管這一抹無奈隻是一閃而過,卻還是被觀察敏銳的折文芯把握道,並且笑道:“梁太後,事情怕不是這麽簡單吧?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為不智。在和談條約上,夫郎根本做不了什麽……你所說的交易應該不是這個吧!”


    “哦?”梁太後突然冷笑道:“這都被你看出來了?當真是讓人意外啊!說的不錯,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隱瞞你的。我用要你換我的弟弟,隻是不知道林昭敢不敢冒險交換!”


    “你弟弟?梁乙埋?”折文芯略微遲疑,旋即又驚喜道:“怎麽著?林郎俘虜了梁乙埋?”


    這一次,梁太後臉上終於沒有了囂張,反而有些黯然!


    “是又怎麽樣?宋朝還是得乖乖地把他送回來!”梁太後沉聲道:“如果你的夫郎想要把你換回去,那就必須要拿梁乙埋來換。這可是違背你們宋朝皇帝意思的,是冒險的殺頭之罪。”


    折文芯終於明白了,這就是所謂的交易。沒想到自己的分量如此之重,另一端的砝碼竟然是西夏國相。隻是確實如此梁太後所言,事情有些麻煩了。


    梁太後笑道:“所以我很好奇,林昭的到底是會怎麽選?是在乎他的似錦前程?還是在乎他的小娘子呢?是他的命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


    折文芯很無奈,也很苦惱。潛意識裏,她希望夫郎營救自己,她不想自己的性命和滿腔深愛比不如上官爵名利。可隻是官爵名利這麽簡單嗎?萬一林昭真的做了,私自放了梁乙埋,那就是以權謀私的大罪,朝廷能原諒他嗎?還不知道會是怎樣的處置。


    所以,折文芯很矛盾,救抑或是不救都讓人難受!


    “沒事,此事不必糾結。該煩惱的是林昭才對。至於你自己……該慶幸才是。身價已經和西夏國相互比肩了!”梁太後笑了笑,隻有在此時他才有幾分自信。


    不想,折文芯去卻搖頭冷笑道:“我想你錯了,你的價值怎麽比的上梁國相呢?想來太後你該比我夫更為著急才是啊?再者,太後未免太過小覷我夫?林郎足智多謀,怎麽會任憑任你擺布呢?”


    梁太後心裏突然咯噔一下,這話說的倒是一點不錯。折文芯都是這麽狡黠,林昭呢?能讓這麽聰慧的女子服服帖帖,能讓弟弟多次敗北,他能簡單嗎?梁太後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太過輕敵了。還好,而今明白過來並不算晚,一切還有機會彌補。


    “那就看看吧,看你那郎君到底有什麽對策?看看他到底足智多謀的什麽地步?”梁太後沉聲道:“最重要是看看,他到底有多在乎你?作為關心則亂,我當真很期待,林昭淩亂是什麽樣子?”


    折文芯逐漸冷靜下來,有梁乙埋在手,夫郎應該不至於很被動。隻是自己和梁乙埋到底區別太大了,梁太後可以不顧一切去救弟弟,可是自己卻永遠不能擺上台麵,這就是差距!為今之計,隻能是希望夫郎千萬不要衝動!


    不過他那麽聰明,一定不會的,他一定會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來的,折文芯信心滿滿。


    梁太後瞧見折七姑娘臉上那篤定的微笑,不由暗自搖頭,她倒是要看看,這個林昭到底有什麽能耐?


    同時,她心中也隱約有些酸楚。對一個女人而言,有一個值得信賴的男人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啊!


    願得一人心,對自己而言永遠都是奢望!


    一瞬間,梁太後是那麽的羨慕折文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宋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尹三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尹三問並收藏宋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