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來稟持“斬草除根”的宗旨,這時雖與成清銘名為比武,下手卻唯恐不狠不辣,恨不得一劍將他釘在地下。


    但若說需要賠上自己性命,那卻又是另一碼事了,雖是等價交換,這筆買賣卻萬萬做不得。


    成清銘隻爭在他這回劍撩開的刹那,口中清嘯一聲,劍勢忽變,霎時間劍氣彌空,滿天都是劍影。


    他這一套劍法乃是段子羽的師兄,他的父親成楠所傳,並不屬於華山劍法的範疇,有個羅蘇名目叫做“中條山三十六路狂風快劍”。


    成楠家住中州,鄰近中條山。那中條山地勢險惡,風沙絕大,乃是世間有名的“風窩”。


    成楠依據狂風莽莽的景觀,創下這路劍法,力求以“快巧猛”三字取勝,但威力始終不大。


    直至段子羽出任華山掌門,見到他這一路劍法,湊合著他原來的路子,指點了十幾路變化。


    那段子羽學究天人,所指雖然不多,卻也足使這路劍法大放異彩。


    成楠如獲至寶,無比珍視,堂而重之地訂下家規,這路劍法列為成氏傳家之寶,傳子傳媳不傳女,以免流入外姓人手中。


    這路劍法傳到成清銘手裏,他也是個心思靈巧之人,又在其中加了不少新意,尤使這路劍法日臻完備。


    但恪於家規,這路劍法他自學得,對敵之際從未用過一次。


    一來以他華山掌門的身份,甚少親自出手。


    二來一般武林人物連他正宗的華山劍法都擋不住十招八招,更不必出此絕藝。


    三來若遇到真正高手,如十大神魔之流,既非生死關頭,對方武功又較他高出不少,縱使出這路劍法也未必於事有補。


    這時所對的是與自己同門學藝的師弟,他又立意要致自己於死地,這路劍法恰逢其時,得到施展的機會,它威力既大,又不令寧清宇知道底細,正是勝他的絕好法寶。


    他這番打算果然不錯。


    寧清宇但覺他劍路全變,自己眼前劍光耀眼,冷森森的氣息撲麵而來,幾乎看不清對方長劍的來路。


    他揮劍拚力擋架,心下卻是一寒:原來他如此陰險,竟暗自還留了一套這等厲害的劍法秘不示人,這卻如何是好?


    言念及此,心下不由餒了。


    兩人再拆十幾招,成清銘將這路劍法使開了,劍氣堂上勁風作響,五丈之內全是他劍上發出的風聲,其中更隱隱有哨音作響。


    李清虛等人站在原地,漸覺刮麵生疼,不由得向後退了數步。


    他們四人憂上眉梢,許清陽卻是心中暗喜。


    這時五人心情各異,轉的卻是同一個念頭:


    原來大師兄劍法了得,內力卻也這生厲害;恐怕二師兄要糟!


    他們身在場外看了出來,寧清宇身在局中,氣勢一餒,更是應付維艱。


    混戰之中,他一招“明駝西來”使得火候稍老,被成清銘覷見破綻,長劍疾地刺向他的小腹。


    這一下勢疾力猛,所攻又是空門,無法招架。


    眼見寧清宇將遭洞穿之厄,但他應變也真快捷,在此千鈞一發之際,向後翻了一個空心筋鬥,讓開寶劍正鋒,手中長劍探出,與成清銘交個正著。


    他這一招應變巧之又巧,總算逃得了性命。


    但是他長劍匆匆出手,與成清銘蓄力而發的勁道自是不可同日而語,當下手腕一震,長劍落地。成清銘這一劍餘勢所及,更在他腳踝上劃了一道口子。


    寧清宇死裏逃生,一時呆立當地,說不出話來。


    成清銘終於苦戰建功,含笑將寶劍還入鞘中,盯著寧清宇慘白的麵龐,也是一言不發。


    李清虛等四人神慚氣沮,許清陽卻喜極而呼,一個箭步躥了過來,大聲道:


    “大師兄,好高的劍法!”


    轉頭對寧清宇道:“二師兄,你怎麽說?”


    寧清宇在這一刹那之間,腦海中少說也轉過了幾千幾百個念頭。


    他與其說是敗在成清銘的劍法之下,不如說是敗在自己的料敵不明之下,這下被對方攻了出其不意,倘若就此認輸,非但掌門做不成,自己數年的圖謀化作泡影,日後在華山派的日子還怎麽過?


    想到此處,他將心一橫,道:“我是輸了,再沒資格與大師兄爭奪掌門之位。”


    許清陽見他坦然認輸,倒也大出意料之外,先前對他的敵意不由少了幾分,大聲道:


    “二師兄,你也莫往心裏去了,輸在自己師兄手下有甚麽關係?再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以後大家還是好兄弟,今日之事就這麽算了!”


    他性子直爽,竟不由分說地安慰起寧清宇來。


    這番話卻也是成清銘所想,他聽五弟說得在理,含笑點頭,意示讚同。


    哪知寧清宇靜靜等許清陽說完,開口道:


    “可是還是一個人不服,要爭這掌門之位。”


    此言一出,成許二人齊齊納罕,不知他所指為何。許清陽道:


    “二師兄,你說甚麽啊?還有誰會不服?三師兄,是你麽?”


    李清虛也是一頭霧水,還未答話,寧清宇已先搖頭道:“不是老三。”


    轉身走到旁邊的紫檀木八仙桌旁,自下麵抽出一個長形包袱,抖去上麵的黃布,露出一把黑黝黝的刀來。他麵上現出一種猙獰之色,道:


    “就是他!”


    成清銘與許清陽腦中同時“嗡”的一聲,許清陽大聲叫道:


    “二師兄,你這是做什麽?這是甚麽?”


    寧清宇獰笑道:“今天這個掌門我是做定了,大師哥、五師弟,你們雖還稱不上龍,這把屠龍刀用來殺你們也隻好將就了!”


    “屠龍刀!”在場眾人一齊驚呼出聲。


    數十年前,屠龍刀與倚天劍橫行天下,無人能當,號稱“武林至尊”,那是明教教主張無忌的隨身利器,倚天劍後來被段子羽所得,轉賜於風清揚,它的鋒銳大家是見過的,直是有天工機巧,神鬼莫測之機。


    這把屠龍刀自二十年前大光明頂一役之後,便由張無忌攜歸海外,不知所蹤。


    眾人做夢也想不到,當年號稱“武林至尊”,如今已成傳說的這把屠龍刀會在寧清宇手中出現!


    成清銘凝神注視這把刀,隻見上麵黑黝黝的,既無鋒刃,也無刀背,看不出甚麽異樣,倒與自己聽說的有幾分相仿。


    而寧清宇拿刀的手上青筋暴露,顯見這口刀分量奇重。


    他心中一寒,刹那間一個念頭掠過腦際:難道我今日便要死在這裏?


    這時隻聽外麵腳步聲雜遝,封不平率領五十四名劍宗弟子跨入劍氣堂中,圍成一個巨大的圓圈,恰恰將幾位師叔伯圍在正中。


    他一見寧清宇亮出屠龍刀,便知今日之事非血戰不能了局,他精明強幹,不待師傅號令,已偷出堂中,召喚眾弟子闖了進來。


    眾人目光齊集在屠龍刀上,無人注意於他,隻有寧清宇看見了,卻隻微微冷笑,不加理會。


    這時封不平朗聲喝道:“寧清宇欺師滅祖,作亂犯上,此後不再是我們師叔師伯。眾弟子上前將他拿下了,交掌門人治罪!”


    他年輕雖輕,卻也久經曆練,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心想五十幾名弟子齊上,縱然頭上幾人頗有損傷,隻要一將寧清宇擒住,這場篡位奸謀便會不攻自破。


    眾弟子素來敬畏這個性情端方嚴正的二師叔,雖聽大師兄呼喝,各自心中一凜,卻並不馬上動手。


    在寧清宇身前最近的兩個年輕弟子,一個叫做錢不喜,一個叫做葉不昭,兩人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被成清銘收在門下,撫育他們長大,又各自傳了他們一身功夫。


    這兩人對師父素來銜恩懷德,敬若父母神明,這時聽見封不平呼喝,不加多想,雙劍挺出,風聲颯然,一刺他左臂,一刺他右腿,劍勢淩厲,武功竟已不弱。


    成清銘全心沉浸在屠龍刀上,直到此時方才醒過神來,大聲疾呼道:


    “不可莽撞,快……”


    一個“退”字還未出口,眼前烏光一閃,接著“叮叮”聲響,兩名弟子的身軀被揮作四段,連同四截長劍,落在地上。


    在場眾人不意這一刀之威竟如此厲害,眼見鮮血飛濺,一時驚得寂然無聲。


    封不平更是駭然失色,但想師恩深重,無論如何不能退縮,厲聲喝道:


    “眾弟子不戮力上前,擒此逆賊,更待何時?”


    眾弟子心中怦怦亂跳,手心出汗,卻也隻好硬起頭皮,各挺兵刃慢慢合攏。


    成清銘既悲憤,又膽寒,心亂如麻,一時也不知該不該當喝止他們。


    寧清宇磔磔怪笑道:“我不願殺戮過多,你們也莫要逼我。不群!”


    他忽地提聲大喝,眾人都是一怔,心道:


    這裏一個氣宗弟子都沒有,寧清宇敢莫是失心瘋了?


    話音剛落,地上“砰砰”連聲悶響,幾十塊二尺見方的木板陷了下去,現出數十個洞口。


    洞口中探出數十個人身,每個都是勁裝結束,左手拈弓,右手搭箭,恰巧合成一個更大的圓圈,從四麵八方將劍宗弟子圍在當中。


    左邊洞口躍出一人,手持兩麵小旗,神情英悍,正是寧清宇的大弟子嶽不群。


    他來到寧清宇麵前,躬身道:“氣宗八十一名弟子聽候師傅吩咐。”


    寧清宇笑道:“做得好!站到一邊兒去吧!”


    嶽不群應了一聲,肅立身畔,目不斜視。


    寧清宇轉過頭來笑道:“你們千萬莫要妄動,我老實話講,這些箭上都是淬了毒的,中者見血封喉,無藥可救。


    “弓是三石硬弓,可以在瞬息間發出十二支連珠箭,八十人一齊射出。


    “啊喲喲,當真不少,這九百六十支箭發了出來,你們可以死十次也不止哪!哈哈!哈哈!”


    他這時勝券在握,笑得分外得意。


    成清銘將手一揮,劍宗弟子止住腳步。他眼見寧清宇布置得如此周密,自己全然處於下風,今日之事已是無法善罷,不由得氣憤憤地道:


    “老二,姓寧的,你如此處心積慮,對付自己的同門師兄,嘿,當真厲害!一個華山派的掌門之位便值得你如此大動幹戈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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