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慈抱拳笑道:“風師弟來得正好,我正與方丈大師商談前去貴派道賀之事哪!”


    風清揚連忙見禮,心下本來驚疑不定,但見他滿麵春風,又說出“道賀”的話來,似乎派中並非出了甚麽壞事,倒是放下了一大半心,笑道:


    “不知本派中有何喜事?小弟慚愧,倒是不知。”


    羅漢堂首座圓音素來與風清揚交好,這時開口道:


    “此事倒也不知是喜是憂,貴派日前傳來請柬,說道華山派掌門將由寧清宇寧二俠繼任。”


    這幾句話說來平平淡淡,聽在風清揚耳中卻宛若中了雷擊一般,身子不由得晃了幾晃,失口叫道:“甚麽?那我大師兄呢?”


    圓音眉宇間微有憂色,緩緩道:


    “那請柬上說,貴派成清銘成大俠與許清陽許五俠已於半月前仙去了!”


    “喀”的一聲響,風清揚座下的紫檀木椅子已經碎裂,他卻自椅中“騰”的跳了起來,大聲叫道:


    “你說甚麽?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我離開時大師兄和五師兄還好好的!”


    額頭上青筋暴跳,冷汗有如一條小河般涔涔而下。


    圓智緩緩道:“圓音師弟所說是實,那請柬上確是這麽寫的。風大俠,你請自己過目罷!”


    右手一揚,一張大紅請柬緩緩飄向風清揚身前,宛如底下有甚麽東西托著送上前來一般。


    風清揚伸手抄住,顫抖著打開請柬,入目是一筆勁拔挺秀的工楷,識得正是二師兄寧清宇的手跡,隻見上麵寫道:


    “字呈方丈大師與羅漢堂、達摩院諸首座階下:


    “清宇惶悚悲切,謹具以聞:本年九月二十一日敝派掌門成師兄諱清銘與許師弟諱清陽暴疾身亡,雙登仙界。


    “此非徒為我華山派之浩劫,亦武林中健者又弱之噩耗也;此非徒為我華山派之浩劫,亦我等兄弟手足斷折之痛傷也。


    “每念及此,清宇不勝涕零,不知所雲。


    “雖然,一鄉有如一縣,一縣有如一國,小之,一派亦如一國也。


    “國不可一日無君,此古有明訓者,派亦不可一日無主。


    “為成師兄及許師弟發喪之後,眾師弟公推清宇繼任掌門。


    “清宇才不能超人,德不能服眾,又兼手足摧傷,痛切無己,本無僭位之意。


    “奈何眾師弟苦勸,亦委實不能拂逆眾意。


    “華山在江湖立派有年,多時又忝為五嶽劍派盟主,棟梁雖凋,然一派掌門更易,亦非可草草從事者。


    “茲定於十一月二日行掌門之禮,尚請大師等前來觀禮。


    “走筆至此,念及師兄弟生平音容,油然生悲。華山寧清宇頓首。”


    風清揚一目十行,將信看罷,“呀”地大叫一聲,咬破舌根,噴出一口鮮血,向後便倒。


    桑小娥站在他身旁,雖瞧不見他的麵目,也見他身軀微微發顫,情知必有重大變故發生。


    這時連忙搶上扶住,伸指點了他的“人中”大穴,又在幾處穴道上推拿數下,風清揚重又悠悠醒來。


    廳上諸人都是救死扶傷的大行家,眼見一個妙齡女郎手法如此奇妙,立竿見影,頓收奇效,不由得暗暗稱異。


    風清揚醒轉之後,呆立殿上,淚水滾滾而下,沾濕衣襟。


    桑小娥知道這種毫無聲息的哭泣最傷身體,柔聲勸道:


    “風郎!你若是心中難過,就大聲哭出來罷!”


    廳上眾高僧見了這等情狀,饒是他們修為高深,纖塵不染,也不由惻然生憫。


    圓智大師合什道:


    “善哉!善哉!人死已矣,憂懷傷人,風施主,你莫要太過悲痛了!”


    過了好半日,風清揚才止住淚水,向諸高僧和左思慈等深施一禮,道:


    “小子心切手足之痛,以致失禮無狀,大師與左師兄切勿見怪。”


    眾人連忙還禮道:“好說,好說!”“不怪,不怪!”


    風清揚麵色凝重,道:“風某兩月前離開師門,本待迎娶慕容小姐之後便即歸隱……”


    眾人“啊”了一聲,甚感訝異,隻聽他接下去道:“……此次造訪寶刹,便是歸隱之前要來辭行的。


    不道在此驚聞噩耗,在情在理,風某都該回一趟華山。


    風某先行一步,眾位大師,左師兄,這便請了。”


    深施一禮,轉身便欲出殿。


    圓智合什道:“善哉!善哉!風施主,老衲有兩句話,不知說得說不得。”


    風清揚心亂如麻之際,仍是拱手道:“大師有話請講,小子敢不洗耳恭聽。”


    圓智含笑道:“佛家講究見性成佛,修持自身,證正覺果,那與儒家說的‘窮則獨善其身’是一個道理。


    “風施主雖不能說‘窮’,但目下江湖詭譎,恩怨難明,封劍歸隱實乃大智大慧之舉,但此去華山,恩怨因果,殊難逆料。


    “老衲奉勸施主,有善可不報,由它得善果,有惡可不報,由它自然報。”


    這二十字輕輕說來,風清揚心中一凜,暗道:


    圓智大師睿智明達,似已瞧破了我的心事,難道他也覺其中有甚麽不對麽?


    想到此處,不禁又多了一重憂心,施了一禮道:


    “多謝大師教誨。風某乃是凡夫俗子,恩怨情仇,向來願意見個現世現了的結果,不過風某記下大師這句話便是。告辭了!”


    圓智含笑道:“施主記得此言,老衲便不白說。請罷!老衲等不遠送啦!”


    風清揚攜同三女,下了少室山,覓得馬匹,抄捷徑北向而去,疾馳之間,慕容雪道:


    “風郎,我聽圓智大師的意思,對你此行回轉華山頗感擔憂,你可是在懷疑甚麽事麽?”


    風清揚喟然歎道:“我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但願這種預感是錯的……”


    慕容雪奇道:“莫非你懷疑二師兄……”


    風清揚緩緩道:“這樣猜測無憑無據,本是不該,然而我下山之時,大師兄與五師兄均是安健如常,甚麽樣的暴病能在一個多月內便奪去他們的性命?


    “而且偏生就有這麽巧,本派中隻有他二人是劍宗的,別人怎地就沒有事?


    “近年來派中劍氣兩宗勢同水火,二師兄又覬覦掌門之位許久了,不由我不疑心到這上麵。


    “聽圓智大師的話裏,似乎也有此意……唉!我心亂如麻,若真有此事,我也不知該如何區處才好!”


    秋夢一直默然尋思,這時開口道:“我看此事倒有幾成是真。”


    風清揚心中一凜,他知秋夢話並不多,但向來有言必中,道:“何以見得?”


    秋夢道:“你剛才所疑甚是,而且我在華山住得甚久,知道二師兄城府極深,外貌雖似個落拓書生,實則對功名權位最是熱中。


    “你忘了與十大神魔比武之事麽?”


    風清揚心中又是一凜,隻聽秋夢續下去道:“他既能為了一派名聲主謀暗算十大神魔,也當然可以為了掌門大位,主謀暗算自己的師兄師弟,這是其一。


    “據他信上說,大師兄與五師兄於九月廿一日逝世,大師兄與五師兄向來交遊廣闊,甚得人望,為何發喪之時不找人來,而隻邀人前來觀禮掌門儀式?


    “揆之情理,頗有不合。他那封信雖寫得情文並茂,究其實質,卻隻是請人來看寧大掌門的風光體麵罷了。這是其二;這其三嘛……”


    風清揚聽她說得入情入理,心中愈發沉重,忽見她沉吟不語,連忙問道:“其三怎樣?”


    秋夢道:“這卻太過虛無縹緲了,我也不能肯定,說出來大家共同參詳罷!風郎,不知你注意過沒有,派中凡發生大事,你都不在場。


    “頭幾次還可說是你恰好在外,但這一次卻是有人送了一封信來,假冒慕容伯父的名義騙你下山。


    “雖然這封信沒有什麽作用,你本來便要出山歸隱,可是送信的人是誰?他為何不願讓你留在山上呢?”


    她這兩個問號甩了出來,宛若兩個霹雷炸響在風清揚耳邊,他不禁失聲道:


    “你……你是說二師兄他……”


    背上隻覺涼颼颼的,霎時冷汗透過了重衣。


    秋夢緩緩點頭,道:“如果咱們前麵所料不錯,送信之人十有八九便是寧清宇派來的。而且慕容伯父怕還落在了他的手中……”


    話音未落,慕容雪已驚呼出聲:


    “秋姊姊!你說我爹爹……他……他在華山之上?這怎麽會?”不禁又驚又喜。


    喜的是有了爹爹下落,驚的是他可能身陷危境。


    秋夢道:“我也隻是順著前麵那一大篇推下來的。若前麵那些全都猜對,聽風郎說,那封信雖然不長,都顯然知道伯父的身份,與風郎的關係。


    “這些事情世上隻有伯父自己,柯叔夫婦,還有風郎四個人知曉,連爺爺他老人家知道得也不確切。


    “那就怕是伯父他自己說的了。


    “伯父玄功通神,機警過人,若看出破綻,從寧清宇手中脫身並非難事,他若已經脫身,必定第一個要告訴風郎真相。


    “可是並無此事,所以我推斷,伯父必定被寧清宇使了什麽法兒,軟禁了起來,這才不能脫身……”


    慕容雪驚呼道:“那……我爹爹……他豈不是有性命之憂!”想到這裏,不禁急得要哭了出來。


    秋夢還未開言,桑小娥已搶著道:


    “雪妹,這倒不必擔憂。若秋妹猜得全對,寧清宇必定忌憚風郎回去找他算賬,他一定要留著伯父做擋箭牌,絕不會加害於他。”


    秋夢點點頭,與桑小娥相視一笑。


    慕容雪聽她說得有理,不禁把心放寬了幾分。


    眾人邊行邊說,愈說心中愈是焦急,迫切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風清揚怒叫道:“若教我知道這些是真的,寧清宇,你等著在我劍下做鬼罷!”


    在馬兒後臀加上兩鞭,那匹馬放開四蹄,帶起一股黃龍般的煙塵飛馳而去,三女在後麵緊緊追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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