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雖在左使東方柏劍下縛手縛腳,但那也是碰見了頂尖高手,他一身藝業卻實在不可小視。


    趙鶴對他也是不甚摸底,回頭朗聲道:“哪一位兄弟願意會會衡山掌門?”


    一人深目高鼻,顴骨棱棱,身軀頎長,從容而出,道:


    “久聞衡山派陳方掌門琴劍雙絕,在下不才,人送匪號有‘四絕’之稱,今日便以四絕會雙絕,看看孰高孰下如何?”


    此人非他,正是十長老中排行第四的“四絕神魔”西湖孤山梅莊莊主沈竹樓。


    陳方誌和仰天打了個哈哈,笑道:


    “沈莊主琴棋書畫四絕享名當世,那才是貨真價實。


    “在下隻不過於音樂,劍術這兩條道頗有興趣,多化了一點功夫而已,絕之一字,實不敢當。


    “不過沈莊主既然有興,咱們就玩玩如何?”


    沈竹樓聽他言語謙下,雖知不過是場麵上的客套話,心中也自甜絲絲的甚是受用,道:


    “不知陳方掌門要怎麽玩法?”言下竟也客氣了幾分。


    陳方誌和道:“在下有一首琴曲,想清沈莊主品評品評。


    “若有雅興,合奏一曲,亦自不妨。”


    沈竹樓是此道高手,自是聞弦歌而知雅意,知道他這首琴曲必定非同凡響,其中若說包含有內功劍法之類,那是毫不稀奇。


    他請自己合奏,那也不過是以琴比武而已。當下微微一笑,對四僮道:“將琴來!”


    左手的一僮身背古琴,隨侍師側,聽見師尊吩咐,連忙解下琴來,雙手恭恭敬敬地捧了過去。


    沈竹樓盤膝坐下,以手撫弦,琴上發出錚錚之聲,雖不成音節,卻忽然而有肅殺之氣。


    陳方誌和麵色一變,脫口道:“神物自晦,聲樸調茂,好琴,好琴!”


    自己也是盤膝而作,將短琴置於膝上,微微一笑,道:“沈莊主,在下獻醜了。”


    他十指撥動琴弦,起初幾個音節悠長致遠,甚是和平,有風清日麗之致。


    接下來竟是越彈越高,越彈越快,好似忽然間風起雲湧,天地變色,隱隱然透出金戈之聲。


    沈竹樓凝神靜聽,不禁脫口叫道:“好一曲《十麵埋伏》!”


    他於琴之一道,素來自負,以為不光天下無人能比,就連能有自己六七成功力的也是素所未見。


    哪知這位掌門人不唯手法精絕,胸中境界亦非同凡響,雖較自己還稍遜一籌,卻已是生平僅見的琴中高手,心下不由好生欽佩。


    陳方誌和見他聽出,微微一笑,手法由暢轉澀。


    他用力撥動琴弦,雖然極慢,但每一聲都敲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心跳加劇。


    十大神魔內力均厚,雖然也受影響,還未覺怎樣,五嶽劍派中功力較弱的年青子弟已是氣血翻湧,說不出的難受。


    沈竹樓情知對方已在琴中運上了內力,自己若不及時對抗,時間一久,勢免為他琴音所傷。


    當下大喝一聲:“《十裏埋伏》果然了得,但真有驍勇之人,區區埋伏又算得甚麽?聽我一首《將軍令》罷!”


    他十指勾抹挑撚,一首《將軍令》噴薄而出。


    這《將軍令》相傳乃是南宋抗金名將嶽飛所作,流傳迄明已有二百餘年,眾人早已是耳熟能詳。


    但同樣一首曲子,誰能似沈竹樓彈得這樣激昂慷慨,使人血脈賁張?這一番彈奏,真如蘇軾詞雲:


    “忽變軒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氣,千裏不留行。回首暮雲遠,飛絮攬青冥。眾禽裏,真彩鳳,獨不鳴。躋攀寸步千險,一落百尋輕。煩子指間風雨,置我腸中冰炭,起坐不起平。”


    登時將陳方誌和的《十百埋伏》壓了下去。


    陳方誌和聽得幾聲,不禁麵如土色,心底冰涼,暗道:


    此人琴藝高絕,枉我浸淫數十年,仍是敵他不過。


    但他知今日比琴是賓,比武是主,當下凝住心神,不去受他《將軍令》的擾攘,指上運力,將琴弦一聲一聲挑動。


    這時他琴聲雖低,夾雜在《將軍令》的高亢音韻之中,仍使人不自禁地心跳不已。


    沈竹樓見自己已出盡全力,仍自壓他琴聲不住,倒也暗暗佩服,喝道:


    “你再接我一手‘七弦無形劍’試試!”


    手法一轉,雖仍是《將軍令》的曲調,卻大有森然不可侵犯之意,與適才的感激跌宕大異其趣。


    兩邊人眾離他稍近的,竟覺劍氣拂體而來,肌膚生栗,不由紛紛向後退了幾步。


    他這手“七弦無形劍”乃是生平絕藝之一,乃是將渾厚內力灌注於琴弦之上,以內力傷敵內髒,那已是一奇,難得的是琴上竟爾發出無形劍氣,可傷人於不知不覺之間。


    他這套功夫後來被左手背琴的僮兒所得。


    數十年後,此人藉此一技橫行江湖,聲名煊赫,是為黃鍾公。


    他曾與一代大俠令狐衝交手數百招,隻因令狐衝其時全身內力盡失,對他的琴聲不起感應,這才將他擊敗。


    倘若令狐衝身有內力,被他此招所乘,孰勝孰負,倒也實在難言。


    這一手“七弦無形劍”他已練成十餘年,卻從未使過,直至今日見陳方誌和琴音、內力俱甚了得,這才見獵心喜,出手一試。


    他才彈到二十幾聲,陳方誌和已覺抵敵不住。


    他既要防內力衝擊,又要防劍氣奇襲,手下指法登時亂了。


    他的弟子莫大雖專攻胡琴,亦是此道高手,這時在人叢中叫道:


    “師傅!他使的是無形劍氣,亮兵刃罷!”


    陳方誌和“哼”了一聲,左手仍鼓琴與抗,右手自琴身下抽出一柄又長又狹的寶劍。


    這寶劍遠比琴身為長,也不知他先前是怎樣放進去的。


    他一劍在手,精神大振,登時使出一套“百變千幻十三式”來。


    陳方誌和早年家境貧寒,流浪江湖,靠著變戲法混口飯吃。


    後來機緣巧合,入了衡山派,武功日高,聲望日隆,舊日的營生也早棄之不為。


    但他後來武學漸深,悟到變戲法的手法迅捷,瞞人耳目之術若運用到武功中來亦自可以相通,因此上苦心經營,創出了這套“百變千幻十三式”,那是將變戲法的手段融入劍術之中,聲東擊西,虛實莫測,委實是武林一絕。


    此時他雖坐在地下,這套劍法使將出來仍是氣息縱橫,使人眼花繚亂,眾人看得暗暗心驚。


    一套劍法使到一半,沈竹樓的無形劍氣已經遇見阻礙,琴音也不似先前那樣順暢流美了。


    沈竹樓也是暗暗欽佩,心道:


    天下之大,奇能異士在所多有,這位衡山掌門果然名下無虛,琴技既高,又是一等一的劍士。


    看來自己這套“七弦無形劍”勝他頗為吃力。


    想到此處,他一聲清嘯,暗道:到此地步,我還能隱藏什麽?


    右手一拍琴身,七根琴弦有如怒馬脫韁,裹挾著呼呼風聲,分打陳方誌和上中下七道大穴!


    沈竹樓以琴弦做暗器,飛打陳方誌和七道大穴之際,正是任我行與風清揚拔劍相對之時。


    任我行金劍斜指,朗聲笑道:“風兄天縱奇才,竟能自創一門劍法,十招之內擊飛我這口金劍,佩服啊佩服!請進招罷!”


    風清揚見他麵上頗有譏諷之意,也不掛懷,微微一笑,道:“小弟狂妄,大放厥詞。若是十招之內不能取勝,任兄還請多多原諒!”


    他話雖謙恭,卻緊緊扣住十招之約,顯得自己胸有成竹,極有把握。


    任我行此來之前已想遍了各種可能,無論如何風清揚也絕不可以在十招之內勝過自己。


    但此刻見他神色平和,不禁心中凜然,暗想:


    此人劍法極高,又是狡計百出。我可不能輕敵冒進,但求固守十招,看他又能將我如何?


    他打好了固守的主意,風清揚卻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隻求猛攻十招,縱使死在他的劍下,那也是了無遺憾。當下清嘯一聲,道:


    “任兄小心,第一招!”


    他這一招使的卻非“獨孤九劍”,而是丐幫鎮幫之寶“打狗棒法”中的一招“按狗低頭”。


    寶劍一出,數十道光芒立生,變幻無方,繞過任我行金劍正鋒,直向他後頸斫去!


    “打狗棒法”本是丐幫鎮幫之寶,非幫主莫傳。


    當年洪七公與黃蓉憑此一套棒法奧妙精微,任是他怎樣一等一的強敵也都束手無策,稱得上是百戰百勝。


    此時已踞南宋二百多年,丐幫中人才凋零,“打狗棒法”的精妙之招失落不少,而且也並非幫主一人才能運使。


    先前的丐幫長老,慕容絕派去丐解丐幫的奸細莊夢蝶便曾將一套“降龍十八掌”與“打狗棒法”盡數學到了手。


    隻是降龍十八掌也好、打狗棒法也好,威力都較從前天差地遠,判若雲泥。


    丐幫幫主“神龍”解風感激風清揚救他性命,又助他除奸複位,無以為報,曾竭力勸說,將“打狗棒法”的精妙之處向他詳解一番。


    風清揚堅辭不獲,也隻好任他講說,自己聽得多少算多少了。


    此番他與任我行定下十招之約,暗想:


    獨孤九劍雖無一定之規,大概的劍意還是清清楚楚的。


    自己誇下海口,聲稱創了一套劍法來破他的金劍。


    他若識得第一招,自己以後的招數便不易放手直攻。


    這才靈機一動,將“打狗棒法”化到劍術之上。


    任我行確是一直在揣摩風清揚的劍招,千想萬想,也沒料到他會揀擇這個角度下手。


    饒是“打狗棒法”的奧妙之處較之從前已大大不如,這一招來勢之奇,角度之刁,力道之巧也使他大大吃了一驚。


    他腹笥廣博之極,但“打狗棒法”卻不識得,眼見白光閃爍,不知他指向何方,不由心中一怯,危急之際,舉金劍向上一封,一個“倒踩七星步”翻了出去。


    饒是他應對快捷,後頸仍是一涼,幾絲短發被削了下來。


    他站足身形,滿腹狐疑,暗道:


    這一招如此怪異,難道他真創下了對付我的劍法?想到此處,不由冷汗直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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