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湖畔格外涼,這秋初夏末的日子裏連蛙鳴也少了許多,層層的水浪拍打著湖岸,若是有風撫過則會響起幽怨哀鳴的回潮聲。


    黃塵煙坐在湖畔的涼亭裏,她不知看著那隨風漾起波瀾的湖水看了多久,這些日子來每每到夜幕時分她便愛坐著這亭子裏發呆,一晃就是一整個夜晚。


    “世子妃娘娘,湖邊風大咱們回去吧!”


    小丫鬟站在她身後,瞧著遠處的樹叢陣陣擺動像是起風的樣子。


    黃塵煙搖了搖頭,回去又能做什麽,在那個牢籠一般的王府裏頭每呆一日都是煎熬。


    她常常想著若是當初沒有嫁給林潤玉她會如何,是依舊呆在精武將軍府裏頭孤獨終老,還是學了父親的模樣投身到邊疆戰場之中。


    怎樣都好,總不會比現在差。


    黃塵煙似乎是自嘲一般地笑了一聲,隨手撿起腳邊的石子抬手一扔,小石子劃過湖麵上打了三個水漂後叮咚一聲墜入湖中。


    “你若是呆不住便自己回去吧,本妃再坐坐。”


    小丫鬟搖頭歎氣,終是沒有再說什麽。她明白世子妃心中苦著,攤上這麽一個丈夫又如何能夠好過。


    遠處的風刮到了麵前,帶動層層湖水漾起漣漪,而看那漆黑的天際連成一片,黃塵煙就這般看著這寂寥之景,一如她的處境。


    而此時不知從何處遠遠傳來了一陣歌聲,像是江南的吳儂軟語,又如百靈啼鈴,十分曼妙入耳。


    黃塵煙靜靜的聽著,倒是生出些欣賞的心境來,再往那湖中一看,隻見從湖的那頭也劃過一葉小舟,在風聲飄零的湖岸上慢慢往這邊劃來,那般絕妙的歌聲便是從那小舟上傳來,隨著小舟的靠近聲音也越發清晰了。


    “是什麽人在那裏?”


    她身後的丫鬟雙手並在嘴邊喊了一聲。


    小舟上的人並沒有回應,而那歌聲也不停下,一直飄到了岸側的這邊。


    黃塵煙定睛看去,隻見那漸漸靠岸的小舟上坐著三名女子,一人立在小舟頭,另一人陪侍在小舟後,那中間的女子一席緋色的齊腰襦裙,上襟著月白的半臂袖,雙臂之間挽著淡色披帛,眉宇之間自有一抹淡泊的氣質。


    她認得這個女子。


    “明珠公主,許久不見了。”


    黃塵煙起身,隔著五步之遙的河流對著小舟之上的夏子衿點了點頭。


    “世子妃怎麽也有閑情逸致來這葦湖邊散心呢。”夏子衿對她回了一個點頭禮,待小舟漸漸靠岸,在小葵的攙扶下提裙踏上了湖畔的亭子。


    “……左不過是閑來無事罷了,成天在王府裏頭呆的煩悶,夜晚時分就時常來坐一坐。”黃塵煙笑了笑,望向那小周頭的另一位女子,“公主這婢女倒是生得好歌喉,一把嗓子婉轉動聽,能夠繞梁三日呢。”


    “世子妃誤會了,這位姑娘並非是本公主的婢女,隻是宮外暢音樓的一名清倌兒,本公主在薄家小姐的生辰宴上聽這位姑娘唱了一曲兒,也覺驚為天人,時常點她進宮為本公主唱曲兒。”夏子衿說道,就在黃塵煙邊上坐了下來。


    那女子方才也跟著夏子衿的步伐踏上了湖畔的亭子,隻見她眉目清秀,麵容也生得十分溫婉可人,彎下身子來對黃塵煙一拜。


    “小女煙羅,拜見世子妃娘娘。”


    這位煙羅姑娘歌喉婉轉動聽,說話的聲音也是格外柔媚,似有小爪兒在心頭輕撓,直叫人酥麻到骨子裏。


    黃塵煙淡淡的應了一句,也並為起什麽別的心思,倒是同夏子衿敘舊著說道了兩句。


    “猶記得那時有幸邀請京中的貴女們在本公主的小戲樓裏聚了一回,事隔如今快有一年光景了,不知世子妃在王府過得可還如意?”


    黃塵煙抿唇笑了笑,也不知要如何作答。若說不如意,她身為世子妃錦衣玉食華服金錢皆是一樣也不少,若說如意,可林王府同她而言也不過是一座囚牢罷了。原本以為能夠把一生的真心托付給林潤玉,即便兩人在婚前沒有半點深情厚意,她也願意慢慢等下去,給林潤玉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可如今她才發現是她錯得離譜。


    林潤玉並不是她值得托付的良人,而她終究也無法把全數心意托付給一個自己不愛也不愛自己的男人。


    “尚可吧。”想了半晌後黃塵煙如此說道。


    “哦?世子妃這話是何意,林王世子乃是京中少女們的夢中情郎,多少閨閣女子都盼著能嫁入林王府呢,世子妃既身為正妃,如何不歡喜?”


    “公主說笑了……”黃塵煙不是一個愛扯謊的人,彎彎繞繞的虛招子她也做不來,索性就閉口不談了。


    見黃塵煙的這般態度,夏子衿便是心中有數了。


    當知道白娉婷有孕後,她便交代小葵打聽林王府中的情況,果然不出她所料,在白娉婷失去家中助力之後的確在林王府中被打壓了好長一段日子。


    黃塵煙因為怕應驗了那日她故意演在眾人麵前的戲文,也對白娉婷多有防範,隻是奈何白娉婷此人城府頗深,黃塵煙一個武將之女向來是直來直去的,又哪裏敵得過白娉婷的那些花花腸子。


    不過半年光景,又被白娉婷鑽了空子,懷上了林潤玉的骨肉,有道是母憑子貴,白娉婷雖不知懷的是男是女,但是林潤玉至今為止還沒有一個孩子,隻要她生下來便是世子府長子或長女的生身母親,地位自然不同。


    林潤玉本就對黃塵煙沒有什麽情愛之意,在白娉婷有孕後更是將黃塵煙冷落在一旁不聞不問了。至此黃塵煙態度消糜,日漸對林潤玉失了心思。


    幸好黃塵煙也不是那麽在意林潤玉的,所以在她看清了林潤玉的本質後也沒有那麽傷心,隻是為自己身困林王府這樣的牢籠而感到無力與哀愁罷了。


    “是本公主不好,問得唐突了。”夏子衿對黃塵煙友善地笑了一聲,往她麵前坐了一些,執手寒暄道,“本公主自從前見到世子妃便覺得十分親厚,後來世子妃嫁進了林王府,隔著一道府門與皇宮裏的宮門,本公主也不便上門去叨擾世子妃,今日遇見可算是趕巧了。”


    說著夏子衿便對站在一旁的小葵招了招手,小葵立刻會意,遞過一個四方長寬的錦緞盒子來。


    “方才本公主從宮裏頭出來去暢音閣聽了場戲,路過一家博彩莊子順手贏了件彩頭,說是百年前一位軍事大家手寫的兵書,本公主速來不愛看這類東西,留著也是糟蹋。又私心想著世子妃是武將之後,應當對兵書一類的書籍更感興趣些,世子妃若是不嫌棄,本公主便將這冊兵書送給世子妃。”


    說著小葵便將那錦盒遞了過去,輕輕啟開盒子,隻見裏頭裝著三本薄厚相同的書,書頁上以利落娟狂的字體寫著“神兵論”三字。


    黃塵煙略有驚訝,而更多的是歡欣與驚奇,忍不住便從錦盒之中抽出書左右翻看起來。


    “這本神兵論乃是百年前十分有名氣的謀略軍事家所寫,內含有對敵之策與行兵操練的排演陣法,乃是一本不可多得的著作!”


    她的歡喜溢於言表,越是翻看越是喜歡得緊,對著書中的內容著迷不已,而她翻看了一趟之後愛不釋手的放回錦盒之中,麵對夏子衿如此殷切的神情又有些猶豫起來。


    “這書如此貴重,我並未對公主做過什麽有意義的事,無功不受祿,我實在是不能收下公主如此貴重的禮物……”


    夏子衿搖頭一笑,順勢就將那錦盒一把塞到了黃塵煙的懷裏。


    “世子妃這麽說便是與本公主見外了,這兵書在世子妃手中才能說是貴重之物,對於本公主而言不過是看不懂的繁雜文字罷了,留著也是無用。更何況本公主一見世子妃就覺得親切,不知能否與世子妃做個閨中密友?這兵書就當是本公主誠心交友的禮物吧:”


    夏子衿言辭真誠笑容可掬,儼然是一副誠心交友的模樣,黃塵煙本就性子豪爽,見她這般直接,也生出了交好之意,便也不多做推脫大方地收下了。


    “多謝明珠公主,能與公主為友乃是我的榮幸。”


    “哪裏的話。”夏子衿淺淺地笑了一聲,拉著黃塵煙的手又開口道,“本公主一向欣賞世子妃的爽利性子,與那些矯揉造作又愛哭哭啼啼的貴女們全然不同,想必世子妃這樣英氣的性子也是隨了精武將軍吧。”


    夏子衿提到了她的父親,黃塵煙也生出了許多親切來。


    “公主說的是,猶記得當年我的父親在邊關操軍統兵,日日都有士兵們操練的軒昂聲傳進大帳,我身為父親唯一的女兒,一直想要追隨父親的腳步,到邊關到西域去,到那煙沙滾滾的戰場上,嚐一嚐拋頭顱灑熱血的軍中生涯究竟是怎樣一番滋味。”


    她說起這番話時眼中有徐徐光亮,那是念及心之神往的事情才會擁有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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