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的衙門大堂,京兆大人坐在審桌之上,眯著眼睛盯著端端正正跪在堂下的琦君。


    審訊大堂的兩人高紅漆大門此時開向兩邊,門前用柵欄攔著,兩邊有捕快把守,柵欄後頭烏央央圍著成群的上京百姓。人人都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多的樣子,伸長了脖子往裏探看。


    “堂下何人,狀告何事?”京兆大人例行公事道。


    琦君抱著懷裏的嬰兒,背脊挺得筆直,他彎下身子對著京兆大人深深一拜,緩緩道:“草民琦君,江南人士,是江南有名的倚情樓中的頭牌小倌。”


    他撥弄了一把耳後的碎發,除開一身掩蓋不住的風塵氣韻,單單看那張臉,生得也是出眾冠爾,尤其是一雙狹長上挑的桃花目,生生讓人淪陷在浩瀚星芒之中,到底是當得起頭牌二字。


    “草民狀告當今大萊王朝赫赫有名的明珠公主!”


    京兆大人眼神一跳,這尋常百姓的冤情,他是做的了主的,可若是扯上了皇室,那麽又另當別論了。


    “你且慢慢說來,有何冤情?”


    琦君拜禮,看向懷中依舊睡得香甜的嬰兒,歎氣道:“草民與子衿本都是那倚情樓裏的,她身段好,生得也數一數二,又是個不肯就低的性子,自是做了清倌,而草民則是日日為了生計不得不接客待人。大家同屬一類,自然是惺惺相惜,子衿與我相互許定了心意後,很快便有了執手白頭之約。”


    他如此說道,京兆大人的臉色卻是有些古怪了起來,子衿是明珠公主的閨名,這小倌如此一說,竟是明指與當今公主私定終身,這樣大的事情,怎是他能夠做主的?


    果不其然,圍觀的百姓在聽了這番話後,紛紛訝異咋舌,有的是搖頭歎氣,有的卻是持懷疑態度,畢竟如今明珠公主名聲在外,有心人想要做些文章,也不是沒有可能。


    “草民與子衿日日相守,夜夜相伴,是這滾滾紅塵中一對羈絆的愛侶,不久之後,子衿便是有了身孕,為草民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琦君望著懷中睡得吐泡泡的小嬰兒,慈愛地笑了笑。


    此話一出,百姓也好,京兆大人也好,皆是一副大吃一驚的模樣,尤其是京兆大人,驚得醒木都掉了,惺惺地撿起來,梗著嗓子咳嗽了幾聲,眼神不自然道:“你可知汙蔑皇室公主是何等重罪,那明珠公主如今還是待嫁之身,與你所說已然是不相符的……”


    琦君抬頭不怠道:“這正是草民接下來要申冤之事!”


    “草民本以為,我二人已經有了骨肉血親,定是會廝守終生。誰知,在生下孩兒的第二個月,子衿她便從倚情樓中消失不見。草民四處找她,問了熙熙攘攘來往之人,都說沒有再見過子衿。起初,草民以為她是遭遇了什麽不測,痛心疾首,幾乎要隨她一同去了,隻是想到可憐了我年幼的孩兒,才忍住了輕生的念頭。”


    琦君說著,眼中已然有了顫抖與憤憤不平之色,他微微轉過身子,讓身後的百姓能夠更清楚地看到他懷中的孩子,繼而音色啞然道:“誰知道,後來江南起了水患,草民幾乎傾盡所有,才保得我父子二人平安活下,誰知,在那所謂救了我江南百姓的明珠公主高高在上的鑾駕出現在江南的街道上之時,我看看清楚了這一張日思夜想的麵容,那不是日日同床共枕的子衿又是誰!”


    琦君越說便越是激動萬分,最後竟是忍不住微微掩泣了起來。


    “我去尋她,她卻是不認我了,她搖生一變,成了萬千寵愛的皇家公主,而草民和孩子,卻是無依無靠,隻能靠著草民的老本行過日子。大人,草民冤呐!江南行至上京,草民與孩子風餐露宿,不知受了多少艱難困苦,隻是為了替自己討回一個公道。望大人替草民做主啊!”


    百姓聽完一整個故事,已經是搖頭歎氣了起來,這不是活脫脫的陳世美拋妻棄子的故意麽,隻不過如今角色掉了個頭,成了明珠公主拋夫棄女的橋段!


    眾人看那琦君說得有鼻子有眼睛,已然是信了大半,更何況,誰人會吃飽了閑著去編排皇室公主,那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這公子也太可憐了……小娃娃更是可憐,小小年紀就離了娘,真不知怎樣的難熬呢。”百姓之中,有人率先出聲道,言語中滿是對琦君父女的同情。


    “就是就是,要我說那明珠公主可是夠狠心的,為了天家富貴,竟是連親生骨肉都拋棄了,嘖嘖!”另一人也趕忙搭腔道,與剛才出聲的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心中皆是了然。


    有了帶頭的人,百姓便都一鍋粥地沸沸揚揚起來,眾人皆是對明珠公主深深地不滿與唾棄,更是同情著琦君父子。


    京兆大人看著這樣民意四起的場麵,額頭隱隱冒汗,這可真真是給他出了一個大難題!


    明珠公主何許人也?那是當今皇上捧在手心裏的掌上明珠,現在突如其來的一個青樓男子,爆出這樣驚天的秘聞,他又如何做得了主?


    難不成他還能進宮去將公主給請出來,再盤問她是否生育,是否拋棄夫君與女兒?


    京兆大人想想便已經是心中大汗,除非他是不想保住這烏紗帽了!


    “……琦君,你方才所言可有不盡不實之處?”京兆大人咳嗽了兩聲,威嚴道。


    “回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屬實,沒有半分假話,我一介風塵之人,已然是諸多辛苦,又怎敢再編出不盡不實之言在大人麵前造次!”他如是說著,麵色凜然自若,叫人不生疑慮。


    京兆大人內心仿佛在滾燙石鍋中煎熬一般,他往向門口一雙雙等著看好戲的百姓的雙眼,望向跪在堂下的琦君,心中的天平左右動搖。可是茲事體大,事關皇家顏麵,他又不得不暫時壓下來,若是驚動了皇上,他如今還不明聖意,倘若皇上的意思是要保留皇家顏麵,到時事情從他這京兆府邸流傳出去,豈不是要被皇上記上了。


    “這樣,你先隨本官回去,本官回讓下人給你安排一處驛站。此事牽扯甚大,憑本官一人之力,實是無法輕易決斷,你且安心住在本官安排的驛站之中,有進展本官自然會通知於你。”


    至於要住到何時,便是未知數了,他一日拖著案子,他便一日住著,到時悄悄詢問了聖意再做決斷,便更為穩妥了。


    琦君仿佛是看出了京兆大人的話中的拖遝意味,俯身貼地拜道:“大人!草民冤情召召,還望大人定要為草民做主啊!都道京兆大人是百姓的父母官,若是大人也不肯替草民做主,草民隻得上皇宮外頭去喊冤去了!”


    京兆大人呼吸一抖,他若是到皇宮外頭喊冤那還得了,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第一個便要開罪他!


    “大人,為這位公子做主吧!”


    “大人,為他做主吧!”


    底下的百姓又吵吵嚷嚷地喊了起來,一個個舉著拳頭為琦君幫腔助威。


    京兆大人從鼻子裏歎出一氣,心中起了私下處置掉這對父女的念頭,畢竟與不相幹的青樓小倌想比,他的官運顯然要重上百倍。


    就在京兆大人準備下令讓捕快先將琦君壓下去之時,門口百姓的吵鬧卻突然停了,齊刷刷地退向兩邊,繼而跪地行禮。


    京兆大人定睛看去,隻見人群之中走來一身著曜黑雪絨大氅的男人,他厚實的披風下是淺黃繡蟒的絲綢棉服,精瘦的麵容上掛著兩撇胡須,一身的貴氣凜然。


    “下官參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萬福!”


    京兆大人惶恐道。


    他不知太子怎會到這片地界來,更何況,偏偏是在這種時候。


    太子點點頭,道:“本太子在這一帶私服暗訪民情,卻不想京兆大人的府前是這樣熱鬧。”


    京兆大人額頭冒了一把冷汗,拱手道:“啟稟太子,下官也正為此時發愁,這名叫琦君的青樓男子一口咬定明珠公主與他珠胎暗結後拋棄了他父女二人,下官……下官愚鈍,竟是不知做何決斷了。”


    太子笑了一聲,看著跪地悲愴的琦君與嬰兒,眼中閃過迎接典禮上明聖帝拍著夏子衿的手道她能做個皇太女的畫麵,妒忌與不滿從胸腔裏悄悄爬了上來。


    若是一個公主在婚前就已然與青樓裏的小倌生下孩兒,又做出令百姓憤然的見利忘義舉動,試問這樣的女子,即便再有才情,再有治國治世之道,又怎能為皇太女?


    即便那隻有一星半點的可能,他也不想冒險,有了皇長子這個棘手的對敵,他可不想在未來的某天又忽地添上一個夏子衿。


    “行了,這件事你不必管,本太子自會處理!”


    說完,太子便揮了一個手勢,讓人將琦君給帶走。


    京兆大人是鬆了一口氣,隻要和他扯不上幹係便好。


    而太子則是勾起嘴角,看向琦君的身影,心中道,又有好戲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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