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


    殘陽如血。


    秦蒼踏著飛劍,牽著秦無憶,宛若墨畫中的淡影,行進在餘暉之下,穿梭於山林之間。


    秦無憶已有些疲憊了。


    將修士的視角帶入凡人的身軀,原本就是件冒險的事情,因為你無法確定她在心境震撼動搖之後,迎接的是重塑,還是毀滅。


    此時此刻,秦蒼卻已明了。


    她還是牽著他的手不願放開,目光中既有疲憊,也有堅定,像極了當年的他。


    “那一劍你看清楚了嗎?”


    “沒能看清,但我還是從中領會了一些東西。”


    “比如?”


    “比如一個人的冷血可以突然變成熱血,熱血澆灌在劍或者其他的器物上,又可以燃燒成熊熊烈火,是連魔都可以燒死的烈火!”


    “你懂得什麽叫做魔嗎?”


    “能夠讓人感到可怕和恐懼的就是魔。”


    “這個看法有些片麵。”


    “我能夠看得更全麵,但需要更多的時間,你會給我的,對吧?”


    “會給,但是不會太多,因為我自己所能動用的時間本就不多,在太陽徹底落山之前,你需要告訴我你的選擇,是拜入我的門下,還是等我還青雲一片晴朗後,進入靈劍峰?”


    “一定要拜入你的門下才能經常陪在你身邊嗎?還有沒有別的方法?”


    “原本我打算回到悟劍峰後,向我師尊進言一二,看他能否傳授你些許技藝,而今卻橫遭變故,我師不在,你又須得盡快擺脫凡人的身份,思來想去,就隻能如此。說心底話,我其實也不太習慣有人突然間稱我為師,但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慢慢去習慣的。”


    “我習慣的過程比你久,擁有的時間卻比你少,這不公平。”


    “所謂的公平,從來都是自己去爭取的,旁人給不了你想要的公平。”


    “那我什麽時候能有爭取的資格?”


    “等你能夠像我一樣握劍在手,一往無前的時候。”


    “我想......我又領會到了一點。”


    “這是好事。”


    “你接下來要做的是好事還是壞事?”


    “於我而言可能是好事,對他們而言,卻很可能是壞事。”


    ......


    天下風起雲湧,歲月大浪淘沙。


    一個時代中人物無數,但在當世的聲名威勢達到頂峰,以至於被後世人所深刻銘記的卻少之又少。


    且構造越大的世界,那樣的人越少。


    遠古三十三天,種族無數,提及先天生靈之最,還不是隻有盤古二字,提及後天生靈成就最高者,無外乎伏羲女媧之流。


    而今的三十三天呢?


    雖仍不乏英傑,但終究是少了那種能將個人的影響力淩駕於種族、國家乃至世界的萬古雄才。


    未來世或許有。


    然而生活在未來世的未來人也會擁有一段豐富難忘的過去。


    當時的人和後世的人對於那段過去中發生的一係列事件作出的評價有何不同?


    哪一種更貼近真實?


    這些問題統統可被稱為謎。


    解鈴還須係鈴人。


    謎同樣如此。


    但如果那個處在謎團中心的人當時做出的舉動並沒有太多的理智性,反而更像是主觀臆斷所為,情況又會有所不同。


    即使是在很多年後。


    即使他那時已非一人一劍就可踏遍千山萬水的秦蒼,而是親自將一個神朝推向巔峰,卻也親手使其毀滅的帝蒼。


    滄海桑田,因果輪回,天道綱常......也都未能抹去他心中向往的那片青雲。


    世人理解的青雲與他心中的那片青雲自然差異很大,可關於那座以青雲為名的劍閣,無論是通過史冊的描述還是影像的記錄,他們看到的劍閣都很接近完整,囊括了興衰榮辱。


    但是看到不代表理解。


    他們看到的東西有很多,不理解的東西卻更多。


    在那個男人還不是帝的時候。


    在那個男人還未將“蒼”變為普天之下最令人敬畏的字眼的時候。


    他隻是個劍客。


    可以為了愛拔劍,也可以為了恨拔劍的複雜劍客。


    這樣的人一旦出劍,無論是傷人還是殺人都必有因,不會什麽都不為。


    然而他們偏偏理解不了那件事的因。


    帶著在當時還未悟出“無憶無情”,隻是個毫無修為的瘦小女孩的秦無憶,闖入青雲五峰之一的魔劍峰,遇人則殺,遇陣則破,極快的劍預防了血河的產生,抑製了怨魂的哀嚎,卻未能撼動魔劍峰的道基,反而讓魔劍峰自此名副其實,由靈山化作了魔窟。


    這算什麽?


    渾然不像是遠行後返回宗門的歸家弟子,倒像是從一開始就與青雲劍閣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魔修為了複仇而做出的屠殺暴行!


    小國小邦的君王尚且知道掩蓋自己的汙點,讓負責記錄的史官盡量刻畫自己值得歌功頌德的一麵。


    未來的成就還在燧皇之上,更加當得起那個“大”字的帝蒼怎會由始至終都未曾對這一件事作出解釋?


    他們不理解。


    當時目睹了大半過程的秦無憶頭腦更是一片空白,還未登至山頂,就已暈厥過去,又被秦蒼背在身上。


    盡管背上多了一個人的重量,他出起劍來仍舊極快,殺起人來也毫不手軟。


    他分不清自己由山腳登上山頂的過程中,究竟殺了多少不屬於青雲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劍下增添了多少青雲的魂。


    刀劍,從來都是無眼的。


    他有眼,但也不是什麽時候都能看清,尤其是在有人刻意想要遮蔽他視線的情況下。


    所以他不能手軟。


    因為一旦手軟,暗中的人就會以為抓住了他的把柄,繼而收縮自己的力量,將更多不明事理的青雲弟子放在阻截他的第一線。


    與其因此承受更多的心理負擔,倒不如來者無拒,皆以快劍收割其命,讓對方先亂,先怕!


    殺少留多。


    從數字上講,這無疑很劃算。


    可數字並非衡量人命的絕佳方式,就如同真正的佛,從不會做出殺一人而救蒼生的事情。


    因為那成全了公義,卻泯滅了人性。


    如此“泯滅人性”的想法,他要如何對世人解釋?又要如何讓世人取信?


    越抹越黑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所以他從未公開解釋過此事。


    大權在手虎視天下時無言。


    眾叛親離行至垂暮時亦無言。......


    一劍千人斬。


    具體數量他不曾計算。


    但將滄瀾劍從一個看上去僅有十六七歲的少女的胸膛上拔出後,他知道,自己終於來到了魔劍峰之巔,傳聞中魔劍峰峰主成無道的居住之地,無道宮。


    殘忍麽?


    當然殘忍。


    可他沒有辦法不殘忍。


    因為方才如果他的劍速再慢上一絲,就不是他的劍刺穿對方的胸膛,而是對方一劍碎了他的氣海。


    生死時刻,善心對於自己,從來都無甚益處。


    如果秦無憶沒有暈厥過去,還睜著眼,看到這一幕後,或許也會明白這樣的道理。


    可她還太小,過早明白太多,同樣無益。


    人師,果然難為。


    自嘲一笑,秦蒼背著秦無憶,拿起在斬殺千人之後終於開始漸漸染血的滄瀾劍,麵朝無道宮,繼續行進。


    說是無道宮,其實隻有前兩字比較符合實際。


    在來到無道宮之前,秦蒼不但要分出魂力探查四周異動,還得運轉靈力抵禦魔劍峰上的道威,可自接近無道宮後,那些道威就如同遇到了封閉性的結界,未有分毫滲入。


    至於無道宮中的“宮”字,可就實在名不副實。


    自古敢稱宮者,無不是恢弘氣派之地,更有甚者內藏龍氣,暗合紫微氣數,謂之龍穴也不過分。


    成無道的無道宮,單單是在外形結構上就遜色了不止一籌。


    朱漆大門下的九層階梯,生出了青苔。


    左右擺放的雕像也非為人們熟知的兩尊石製雄獅,而是兩具石刻牛首,且都失去了雙耳的部分,與上方好似多年不曾翻修的翹角屋簷一樣,殘缺,陳舊。


    這當真是一峰之主的居住之地?


    按照常理而言,一個大宗派的核心弟子享受到的待遇都比這強出千倍萬倍吧。


    秦蒼目光閃動,一邊行走一邊沉思,走出數步之後竟是突然止住,不再前行。


    同一時刻,那扇與四周蔓延著的血腥氣息顯得極為相稱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顯露出一道負手而立的中年男子身影。


    他看上去並不俊朗,比起初時儒雅後來轉入霸道的柳乘風,他更加不能算是一個可以憑借外貌就給旁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但他的氣質很獨特。


    從容中藏著機變,平靜內帶著自信。


    就好比是水,要麽一成不變,波瀾不起,要麽疊成浪潮,翻天覆地。


    秦蒼之前從未見過他。


    但在他出現後的下一瞬,秦蒼腦海中就不禁浮現出三個最可能是他名號的字。


    這實則就是一種氣質深層次影響的體現,形成了獨特的人格魅力。


    秦蒼在看他的時候,他同樣也在注意秦蒼。


    一個足夠冷酷的人,背著一個小女孩,手中握著一把染血的劍,周圍是散不掉的血氣以及堆積如丘的死屍。


    場麵格外令人震撼。


    秦蒼格外引人注意。


    然而雙方目光交匯之後,率先開口的卻不是中年男子,而是一路殺上來的秦蒼。


    “要麽你試著給我一個答案,要麽我試著取走你的性命,魔劍峰成峰主,你有十息的考慮時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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