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知道那些被九九八十一麵明鏡反射的亮光為何會在一瞬之間變得幽暗無比。


    同樣沒有誰知道本該在天魔大陣和八十一道忠於天魔門的強者魂魄的守護下療傷的柳乘風為何敢直接走出陣眼,將虛空作橋,引魔光為線,一步步,向著俞燮甲與朱無懼等人走來。


    朱無懼名中有無懼,但他並非什麽時候都能麵無懼色。


    至少在柳乘風結束吮吸手指上血痂的動作,邁著不急不緩的步伐,像個胸中有山河的君王俯視著他的臣民時,他的瞳孔出現了情不自禁的擴張弧度,神遊此方的部分魂魄同時有了後退的舉動。


    這卻不是什麽太過丟臉的事情。


    因為此時此刻,心中有懼意,控製不住後退的並不止他一人,除了與柳乘風交手最多的俞燮甲以及始終護在沈吟竹屍狗、伏矢、雀陰這三魄前的褚東流外,幾乎所有先前與柳乘風保持對立的強者都在後退,生怕柳乘風於某一刻突然近身,索了他們的魂,滅了他們的魄。


    柳乘風將他們的舉動一一看在眼裏,並未流露出什麽譏諷的神色,仿佛在他看來,會有這樣的一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停下!”


    一聲宛若嗬斥的聲音驀然響起,正是那融合了未來兩魂的俞燮甲所發。


    柳乘風充耳不聞,繼續前行,直到俞燮甲帶著怒意再度重申了一次,他才終於開口道:“你應該說清楚,這聲停下是在命令我,還是在懇求我?”


    雖在言談,仍自前進。


    聞言,俞燮甲臉色驟然一沉,他雖是魂魄狀態,但催動起靈力來沒有絲毫不順,相較於擁有肉身時,反而多出了一股靈活多變性,隻是當他準備將這些靈力轉化為針對柳乘風的強力攻擊時,他卻不知怎地突然回想起方才柳乘風說出“瘋了才是魔”這句話時展露的詭異弧度,一時間竟是心有餘悸,不敢貿然行動。


    出乎意料地,柳乘風突然停了下來,那身破碎的暗黑蟒袍在魔光的簇擁之下,似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補著,俞燮甲不知道柳乘風所受的傷勢是否也在以這樣的速度恢複著,他隻知道這一刻柳乘風所擁有的氣勢是他迄今為止見過的魔道最強!


    他可以猜測得出柳乘風的修為絕不會超過悟道境下三重,但這刹那之間,他恍惚中有一種錯覺,那便是悟道境下三重的柳乘風擁有與悟道境上三重強者一戰的本事。


    事實上,不單單是他,就連親自促成眼下這般局麵的沈吟竹也泛起了驚色,暗自嘀咕道:“怎會如此?”


    “你在虛張聲勢。”察覺到了個中不對勁的俞燮甲很快對柳乘風言道。


    柳乘風淡笑道:“判斷一件事情究竟是虛假還是真實,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親自去驗證,先前你敢與我死鬥,為何現在反倒有些欠缺膽氣?”


    俞燮甲冷哼道:“我隻是不相信素來聰明的你不會事先準備些鬼蜮伎倆。”


    柳乘風倏然搖頭道:“看來你還是不夠了解真正的魔,亦或者說不夠了解真正的我。”


    “噢?”俞燮甲果真擺出一副疑惑麵容,問道:“那麽真正的魔和真正的你是怎樣的?”


    柳乘風道:“真正的魔永遠都隻會保持一分理智,尋常的時候,他會用這分理智製衡自己,不至於讓自己隨時隨地魔性大發,傷人殺人而不自知,可如果到了事關生死存亡的大戰時,他定然會將這僅存的一分理智封存,用最原始最狂野的方式大殺四方,不計後果。至於真正的我,很不湊巧,不管是在尋常還是生死存亡之時,我都會留著那一分理智,因為我不單單需要思考如何處理人際關係,還要思考如何用最可怕最恐怖最無人性的方式讓我的對手心驚膽寒。”


    很具有威脅性的話,但偏偏柳乘風在說的時候很是隨意平靜。


    他不像是一個身受重傷無力回天的被動者,隻像從頭到尾都掌控著大局的主動者。


    然而把自己視作主動者並不隻他一人,這便注定了雙方之間會產生不可調和的衝突。


    借著褚東流天地二魂的庇護,沈吟竹的三魄已開始蓄力。


    這個女子的實力就與她的運籌帷幄能力一樣不容小覷,卻偏偏很容易讓人忽視,因為她始終是把褚東流推在台前。


    以前如此,而今同樣如此。


    在場眾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極強的力量波動,既不同於靈力,也不同於一般意義上的魂力,很多人都在好奇這股力量究竟因何產生,又具有怎樣的效用,但他們好奇的對象卻並非沈吟竹,而是護在她身前的褚東流。


    “莫不是褚兄的絕幽邪典已經堪破悟道玄關,發展到了全新的地步?”


    葉輕舟一臉訝然,顯然連他也未能看出這其中的端倪。


    倒是暗中與沈吟竹有過多次合作的俞燮甲若有所思,隻不過,有一人似乎看得比他還要透徹。


    “魂魄,本神靈之名,從形氣而有,形氣既殊,魂魄各異。附形之靈為魄,附氣之神為魂也。附形之靈者,謂初生之時,耳目心識、手足運動、啼呼為聲,此則魄之靈也。附所氣之神者,謂精神性識漸有所知,此則附氣之神也......褚兄形氣俱在,雖為魔身,卻宛若神靈,顯然不隻是天地二魂在此這麽簡單吧。”


    柳乘風含笑而言,雖未動手阻止,但這番話在褚東流心中造成的衝擊力卻渾然不亞於一記重擊。


    “你何時對魂魄也這般了解了?”


    聽聞此話,柳乘風臉上笑意更甚:“今日諸位假借俞門主與我的三招之約,紛紛以魂魄之力攻我,我若不提前準備一番,豈不白費了你們一番好意?”


    應心玄忽而道:“柳門主此話是說你自己具備未卜先知的本事了?”


    柳乘風道:“未卜先知不敢當,但心有所感,早作準備,卻是略有心得。”


    言及此處,他又看向褚東流,道:“天地二魂,別名胎光、幽精,前者具太清陽和之氣,屬於天,後者陰氣之雜,屬於地。褚兄不比俞門主,修煉了陰陽論道經,這天地二魂齊出,陰陽相衝,乃是大忌,而今強行承受他人的魄力,當時憑借修為或可壓製,但事後必遭反噬,未免得不償失。”


    此言一出,褚東流神色立即陰晴不定,旁人也是紛紛猜測起來。


    卻見那沈吟竹三魄忽而化成一身,自褚東流後方走出,巧笑嫣然道:“旁人將魄力灌入魂身,是犯了大忌,但我夫妻二人親密無間,早已水乳【交融】,魂魄一體,縱然一陰一陽,也是陰陽相合,而非陰陽相衝,柳門主想借此話壞我夫君道心,且離間我夫妻二人,可謂居心不良。不過今日畢竟是我們以多欺少,柳門主耍弄些攻心手段,妾身也不介意,隻不過我有一禮,柳門主卻是必須得受的。”


    柳乘風忽而哈哈大笑道:“周公之禮麽?那得先問問褚兄答不答應才行。”


    沈吟竹還未羞怒,褚東流便已神色漲紅,當即呸了一聲,雙掌之中魂魄一體,陰陽交集,結印之時仿佛鬥轉星移,掌心之間成一須彌世界,初時如幻似空,而後風雨滿樓,那風是狂風,摧折萬裏楊柳,那雨是暴雨,澆滅九天星火。


    風自西來向西去。


    雨從天降複歸天。


    是故陰陽顛倒,陰成陽,陽化陰,一掌鋪天蓋地而下,如金身羅漢出世,要將柳乘風體內魔性悉數抹殺,隻留住最複雜多變的人性。


    立於魔光之中的柳乘風抬頭望了望那仿佛金身羅漢的光明印法,有些驚訝,但更多的還是諷刺。


    “修煉的是陰氣極重的絕幽邪典,做的是幽魔門的門主,而今卻是借助他人之力施展這般以光明見長的偽佛法,褚兄啊褚兄,我真不知道該說你進步了還是退步了,也罷,你欲以佛滅我的魔,讓我做回人,那我就遂了你的心願,披一披佛的袈裟!”


    光明印法蓋下。


    暗黑魔光緊縮。


    約莫是兩者相碰所傳出的聲響太過驚天動地,導致柳乘風這一番話並未清晰傳入眾人的耳中,但接下來的一幕,在場眾人,卻絕對無一錯過。


    柳乘風的暗黑蟒袍仍在,但卻外裹了一層光明袈裟,其黑發仍在,但天靈蓋上卻多出了足足六道戒疤,


    佛不佛,魔不魔。


    十分可笑的一幕,卻無人敢笑出聲。


    因為身披袈裟的柳乘風根本毫發未損,就連臉色都沒有更加蒼白的跡象。


    他還是如剛剛走出鏡心大陣時那般,身上雖帶著褪不去的血痂,但氣勢卻是前所未有地強大。


    沈吟竹忽而神情大變,她並不懼怕此刻的柳乘風,隻是感到意外,因為在她的推算中,柳乘風雖強,但絕不至於強到這般地步。


    “難道說他在與俞燮甲的戰鬥中對於八荒魔珠的力量感悟又更上一層樓?如此說來,我們豈不是成了他的磨刀石?”


    沈吟竹麵沉如水,倏然向褚東流投去一記目光,其寓意不言而喻,要速戰速決,如若光憑魂魄出竅奈何不了柳乘風的話,那便動用真身!


    隻不過她的這一想法,很快就被柳乘風的下一番話無情打破。


    “事到如今,你們若還想回到自己的肉身之中,便隻有兩條路,一是臣服我,二是殺了我。千萬不要抱著現在召喚下界的肉身和其餘的魂魄前來助陣的幻想,你們以為,我所創立的天魔大陣真的就僅僅是供你們照照鏡子這麽簡單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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