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走了。


    周圍的時空漩渦也漸漸平複。


    無邊的天穹之上,又隻剩他一人獨坐。


    他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像是埋藏在宇宙深處的星空,但其中卻多出了無數人生生世世輪回都不可能具備的複雜,那些複雜之處散漫成大小不一的光點,有悲傷,有怨恨,有憎惡,有後悔,但凡是他視線所及之處,都會有一股強烈到難以抑製的情緒衝擊他的內心。


    縱有帝級修為伴身,又怎能不千瘡百孔,遍體鱗傷?


    涵蓋著悲傷的光點太多,多到他能夠看透世間百態炎涼的雙眼都變得模糊,遽然間,他有些驚慌失措,因為他猛然發現那些抬頭可見的光點之中竟無一絲一毫是他想找到的開心快樂。


    他的快樂去向了何處?


    被沒有她的漫長歲月給埋葬了麽?


    可是,就算被埋葬了也該有一座墳墓才對,他為何連那個墓穴都找不到?


    震懾億萬十萬載的帝蒼突然雙眸無神,像是一個丟失了重要東西的孩子,可憐,茫然,無助。


    “太上忘情......太上忘情......為什麽,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


    他在咆哮!


    他在怒吼!


    他在宣泄!


    一股不可抑製的強大帝威自他的體內猛然爆發,將這片天穹粉碎,切割出無數份,那些碎裂的痕跡彼此相連,好似一張結構緊密的網,而他這尊曾立於眾生之巔的帝,正坐在網的中央,宛如一頭跌入陷阱的獵物,不管如何發力,都得不到自由,都做不到超脫。


    是啊,逃得出天的網,卻能逃得出心的網嗎?


    他如瘋癲般大笑!


    他若癡狂般痛嚎!


    這個曾無敵於天下的男人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就像一個失去了至寶傷心到極點的孩童蜷縮在角落,掩麵而泣,悲啼不止。


    他所留下的每一滴淚都自天穹的裂縫中留下,不過片刻光景,就已形成強大雨勢,伴隨著風的怒嘯,降臨人間。


    宛若天河決堤的如瀑大雨中,一位身著碎花白裙,腰佩三尺湛藍長劍的女子撐著油紙傘,一步一印,由地登天。


    劍,是鋒銳利器。


    人,卻柔美無比。


    如此佳人本不該與這等殺人利器聯係在一起。


    她本不該對他動了真心。


    可這世上的恩怨情仇,因果循環無數,本也不容易理清,哪有那多的時間來思考該或不該,很多時候都隻能憑自己的心去做出決定。


    她的心一直向著他。


    從見到他的第一麵起便是如此。


    那時的他還沒有這麽多的白發,還沒有老去,也還不是什麽功蓋千秋的帝蒼。


    隻是一個輕劍快馬的白衣青年啊!


    那時的她也不像現在這樣,穿著華美綢緞,帶著鋒銳利器。


    似乎她那時連姓和名都沒有,隻是個失去了父母,無家可歸的瘦小女孩。


    看見別人玩笑嬉鬧,她會羨慕,看見別人吃飽喝足,她會羨慕,看見別人以三尺青鋒抒寫快意情仇,她同樣羨慕。


    那些東西曾是她無法企及的奢望。


    可當他來了,這些東西她都無一例外地擁有了。


    那時他說青雲劍閣能人輩出,劍術冠絕天下,他說自己有個愛喝酒但也很厲害的師父,隻是師父脾性古怪,未必會收她,所以他打算將她引入青雲劍閣靈劍峰中。


    她卻很快拒絕,原因隻是她想一直留在他的身邊。


    他知道後沉默了很久,問她還想不想學劍。


    她說想,於是乎後來她就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徒弟。


    剛開始她覺得做徒弟其實也不錯,至少真的能夠時常跟著他。


    可隨著她的長大,她卻愈發後悔起來。


    因為他真的隻當她是徒弟,從未想過其他。


    而她因為這層身份,漸漸地也有了許多顧忌,始終不敢開口。


    等到她終於鼓足勇氣時,卻發現他的身邊多了其他的女子,後來那些女子相繼離去,她以為機會終於來了,卻不曾想那時他的孤獨冷傲已擴大至連她都能拒上千裏之外的地步。


    她真的很想進入他的內心,可他真的沒有給過她機會啊!


    是不是從他為她取名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這一切?


    秦無憶。


    無端相憶。


    ......


    一手撐傘,一手握劍的她終於穿過了重重雨幕的阻隔,來到他的身側。


    他感應到了她的存在,悲泣聲有了明顯的收斂。


    可他還是遲遲不曾言語,一如往昔的沉默。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撐著傘,站在他的身邊。


    師徒兩人。


    寂靜無聲。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於開始打破沉默。


    “為什麽跟來?”


    “為什麽不來?”


    一問對一問。


    “你來了又有何用?”


    “可現在除了我,沒有誰會來,也沒有誰能來。”


    “剛剛卻來了一人。”


    “誰?”


    “一位從過去趕來的道友,他想要改變我的命運,也想改變伏羲女媧以及他的命運。”


    秦無憶的冷靜神色首次有了變化,她忽然丟掉了傘,俯下身,纖纖玉手探出,但觸摸到的卻是一張滿是滄桑皺紋且布滿淚痕的臉。


    “他真的能夠改變嗎?”


    帝蒼沒有推開她的手,而是言道:“或許吧。”


    秦無憶秀眉蹙起,問道:“或許?一個或許能代表什麽?”


    “或許,能夠代表你我的過去。”帝蒼道。


    秦無憶倏然急切道:“那過去的我是不是很可能不會成為你的徒弟?”


    “也許,也好,兩不相幹。”


    秦無憶看著他,猛然放聲大笑,但神情卻非笑似哭:“哈哈哈哈,兩不相幹?師尊,我若是從一開始就能有這份覺悟,你覺得我現在還能在這裏與你說話麽,還會在這裏麽?!”


    “我......”


    帝蒼欲言又止,反是秦無憶繼續道:“你其實早就明白的對不對,但是你卻不敢承認,不願接受,你從來都隻當我是你的徒弟,從來就沒有想過其他的可能,對不對?!”


    帝蒼無言以對,偏過頭去,因為他沒有辦法回應她的問話。


    秦無憶仍不罷休,又道:“隻剩下我了,你都不願正麵看我一眼,正麵與我說清楚嗎?”


    躊躇半晌,帝蒼長歎一聲,轉頭看向她,道:“我除了讓那位道友將伏羲女媧血脈詛咒的隱秘帶給我的過去身外,還讓他捎去一句話。”


    “什麽話?”


    “當斷則斷。”


    “嗬,希望如此。”


    秦無憶似笑非笑,不知何想,隻是緩緩牽起帝蒼的手,感受著這個男人最後的溫度。


    漸漸地,她歸於平靜,沉沉睡去。


    一如往昔年幼時,靠在他的懷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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