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書簡上象形古字的悄然變動看在眼中,應龍稍作沉思,便將種種異樣收斂,恢複了以往的平靜。


    沉吟片刻,他很快接著先前的話繼續言道:“前些日子我還一直覺得這玄乎的家夥是在吹牛皮,故弄玄虛,直到剛剛他派出昔年伏羲氏風姓十部之一候鳥部的傳信神獸青玄雀來到帳中,以神通刻下這些闡述著卦象的書簡,我才突然覺得這家夥還是挺靠譜的,沒準兒刑天真要栽在他的手上。”


    “青玄雀來過?我怎麽沒發覺?”聞言,熊心猛然愣神,驚訝道。


    應龍不著痕跡地白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當風後是什麽人?那家夥生平最謹慎了,事無巨細,都要做的滴水不漏,青玄雀這種神獸的飛行速度本就奇快,都快趕上將玄鳥圖騰修至大成的合雄部族人了,他卻還是在青玄雀身體周圍裹上了一層法力屏障。若不是我跟這老小子是多年的舊相識,感受得到他的氣息,我也不能發覺。”


    熊心哦了一聲,暗自點頭,若有所思。


    倒是那資曆老道的袁鋒追問道:“敢問將軍,風主帥傳來的書簡顯示的是什麽卦象?是否需要我等出兵相助?”


    “絕卦。”應龍口中淡淡吐出兩個字,使得袁鋒等將領身軀立時一震。


    “皆......皆是絕卦?”


    應龍點頭,道:“六十四卦,算刑天算天下,無一例外,皆是絕卦。”


    “死門難生,絕卦難易,看來......”袁鋒神色大變,忽而轉頭望向營帳之外,眼神似穿透濃霧,望向天穹,澀聲道:“真的要變天了!”


    應龍不置可否地一笑:“天數自古無常,瞬息萬變,無奈,卻也精彩。”


    頓了頓,應龍忽而話鋒一轉,問道:“那借陸伯涯王者法相之力傷到刑天的少年現在情況如何?”


    一名栗陸氏將領應道:“性命已無大礙,可他的眼睛怕是......”


    “噢,要成瞎子了麽?”


    應龍喃喃自語,忽而掌心攤開,又卷起一卷書簡。


    “變成瞎子也好,至少再看不見這世間的醜惡與黑暗。”


    ......


    瞎子確實看不見這世間的醜惡與黑暗。


    甚至於連與它們相對的美好與光明也看不見。


    可是看不見卻不代表聽不著和感覺不到,相反,失去了視覺的瞎子在聽覺和感覺上還要尤為敏感,這會讓他們更加容易地接觸到一些深層次的東西,譬如人心。


    人是一個複雜的種族,有貪婪,有欲望,有愚昧,有黑暗,卻也有無私,有血性,有智慧,有光彩。


    人心自然也是個無比複雜的東西。


    如果非要用一句話來形容人心,那麽最貼切的應當為它是個矛盾的綜合體。


    太多生來對立的東西在人心這個載體上共存。


    所以善中有惡,惡中有善,黑中有白,白中有黑。


    而黑,恰恰是瞎子最無法擺脫的東西,因為從世界上所有的人和景物都在小小的眼睛中消失時,他的麵前隻剩下黑暗,隻能仰仗黑暗。


    沒有人生來喜歡寂寞,可世上的許多人偏偏總是與寂寞為伍。


    瞎子與黑暗間的關係便是如此。


    ......


    秦蒼的眼前一片漆黑。


    黑到什麽也看不見。


    以往他的心境雖然不曾擺脫黑暗,可當他睜開眼眸時卻能看到天地間的光亮,哪怕隻是一絲,也足以作為支撐他走下去的希望。


    然而隨著動用九黎魔瞳與刑天的魔道氣息硬撼,他的眼睛受創嚴重,一開始他以為被廢掉的或許隻會是左眼,但隨著左眼的黯淡,其中魔道力量和幽冥氣息的削弱,他發現他右眼的力量也在開始快速流逝。


    短短十天,他的左右眼相互失明。


    這是件難以讓人接受的事情,也是他最開始沒有預料到的事情。


    他原以為即便無法再動用瞳術,但用右眼近距離觀察一些事物還是能夠做到。


    直到他的眼前隻剩下黑暗的時候,他才知道他錯了,錯的有些離譜。


    有些錯誤可以及時改正,有些錯誤卻隻能被動接受。


    一如他曾經愛上了一個或許他根本就不該愛的女人。


    秦蒼於黑暗中靜坐。


    靜坐著的他在思考。


    思考中帶著希望。


    他希望從自己莫名其妙進入圖的那一刻起,直到自己現在雙目失明,都隻是一場夢,一場真實卻不現實的夢。


    他其實不害怕失明。


    對於一個劍客而言,手中的劍在很多時刻都能夠代替自己的眼睛,所以他不怕自己會因此迷失方向,一蹶不振。


    然而失去了眼睛,他也就失去了很多機會。


    他將再看不見自己的父親,秦家的族人,還在悟劍峰中靜候他歸來的師尊,以及那個與他還未了斷因果的女子。


    記憶中的人和事,也就都存在於記憶之中,那些麵貌是他再也無法領會的風景。


    隻有這一切都是夢,夢醒了,才會有重新睜眼的時候。


    可誰知道一個舊夢的結束是否又意味著一個新夢的開始?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


    想的太多,反倒作繭自縛,倒不如取一壺酒來,喝個酩酊大醉,做一場春秋大夢!


    在連同應龍在內的一眾人等都以為秦蒼將會因為雙目失明而遭受一定挫敗的時候,他卻是悄然破境,破的不是修為上的境界,而是風醉塵所傳授給他的醉夢劍經。


    他的醉夢真意愈發純熟,幾乎快要達到以醉入道的層次,以至於分明他身旁沒有酒,他卻也能一醉遊春秋。


    也就是在秦蒼醉夢的這一段時間,登台算卦的風後終於開始了對刑天的剿殺。


    六十四卦,皆是絕卦。


    以卦成殺,自是絕殺!


    ......


    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


    合一百零八。


    風後孤身立於由一百零八玉石階梯鑄成的高台之上,坐北朝南而望,目光深邃,剖開雲霧,遙遙鎖定常羊山的方向。


    有氣從昆侖來,落入風後體內。


    他一氣奪造化,造化切陰陽,陰陽開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風後雙手抬起,左右臂八卦圖陣縈繞,兩兩相疊,彼此揉合,忽而間成六十四卦。


    自上而下,自內而外,自左往右。


    卦名分別為乾﹑坤﹑屯﹑蒙﹑需﹑訟﹑師﹑比﹑小畜﹑履﹑泰﹑否﹑同人﹑大有﹑謙﹑豫﹑隨﹑蠱、臨﹑觀﹑噬嗑﹑賁﹑剝﹑複、無妄﹑大畜﹑頤﹑大過﹑坎﹑離﹑鹹﹑恒﹑遁﹑大壯﹑晉﹑明夷﹑家人﹑睽、蹇﹑解﹑損﹑益﹑夬﹑姤﹑萃﹑升﹑困﹑井﹑革﹑鼎﹑震﹑艮﹑漸﹑歸妹﹑豐﹑旅﹑巽﹑兌﹑渙﹑節﹑中孚﹑小過﹑既濟﹑未濟。


    六十四卦浮現,伴於身前,風後氣息暴漲,法力尚在體內盤旋,未曾破出體外奔流席卷天地,卻已是有幾近神皇的威能,比起刑天麾下三十萬神農氏大軍全盛時期撲殺而至都要強出許多。


    其袖口高拋,迎風鼓脹,原本枯瘦的手臂遽然間變得如虯龍般剛勁有力,一根根經絡血管在暴起,一寸寸肌肉如走珠般流竄!


    “乾坤屯蒙需訟師,比小畜兮履泰否。”


    “同人大有謙豫隨,蠱臨觀兮噬嗑賁。”


    “剝複無妄大畜頤,大過坎離三十備。”


    “鹹恒遁兮及大壯,晉與明夷家人睽。”


    “蹇解損益夬姤萃,升困井革鼎震繼。”


    “艮漸歸妹豐旅巽,兌渙節兮中孚至。”


    “小過既濟兼未濟,是為下經三十四。”


    六十四卦象浮動,風後一氣嗬成,口中吟唱道歌,聲聲震懾寰宇!


    在其身後,一尊由六十四卦象組合而成的神異王者法相驟然顯化,高達數千丈,坐鎮中位,又以卦象之力牽動道法,於東西南北等方位各自牽引出諸多神像。


    東方山字像,六尊。


    分為山水蒙卦像、山風蠱卦像、山天大畜卦像、山雷頤卦像、山火賁卦像、山地剝卦像。


    西方火字像,四尊。


    分為火天大有卦像、火澤睽卦像、火雷噬嗑卦像、火地晉卦像。


    南方風字像,三尊。


    分為風天小畜卦像、風地觀卦像、風火家人卦像。


    北方雷字像,三尊。


    分為雷地豫卦像、雷風恒卦像、雷天大壯卦像。


    又有澤雷隨卦像、澤風大過卦像、澤山鹹卦像坐鎮東南。


    水雷屯卦像、水天需卦像、水地比卦像、水山蹇卦像坐鎮西南。


    乾為天卦像、天水訟卦像、天澤履卦像、天火同人卦像、天地否卦像、天雷無妄卦像、天山遁卦像坐鎮東北。


    坤為地卦像、地水師卦像、地天泰卦像、地澤臨卦像、地雷複卦像、地山謙卦像、地火明夷卦像坐鎮西北。


    餘下坎為水卦像與離為火卦像四處遊走,不斷變幻。


    王者法相與諸多神像簇擁之下,風後催動六十四卦,結封字印,雙眸間若有神光爆發,望穿常羊山,鎖定刑天身影。


    “彼氣數已盡,當魂歸天,身縛地,萬般道法神通,皆封!”


    一語罷,他抬手蓋下,六十四卦遮天蔽日成羅網。


    封印!


    鎮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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