壘壁關。


    栗陸氏曆代屯兵積糧的主要場所。


    除卻被伏羲氏太昊帝埋下先天八卦水龍大陣的一線峽外,壘壁關當屬栗陸氏最堅固的一處要塞,尤其是當刑天已率領神農氏大軍破去先天八卦水龍大陣,掃平一線峽後,便更是如此。


    時值黃昏。


    東升的太陽開始西落。


    但那餘暉卻似乎不願意那麽快散盡,將這偌大的天地交由黑暗來掌控。


    可不管願意與否,在陰陽交替規則不曾廢除之時,每天的這個時候,都會看見殘陽西下,白晝落幕的場景,緊接著萬物一同接受著夜色的澤被。


    很多人覺得輪回之說虛無縹緲。


    可日升月浮陰陽交替等自然現象本就是再普遍不過的輪回。


    輪回中有人生有人滅,而日月恒,非其不變,而是有天道維持。


    因為天道的時刻運轉,所以無論是世人眼中的夕陽還是殘月,都不會演變為真正的暮歌。


    相較之下,不被天道庇護的芸芸眾生就會很容易在不知不覺中行至暮年。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可空有心而無力,又有何用?


    到頭來也不過是做一個感慨抒懷的旁觀者罷了。


    暮歌之所以悲涼,便是因為它是建立在生命的結尾處,以往的雄心,以往的壯誌,以往的熱血,以往的不甘,都隨著曲調風幹在舊恨中。


    ......


    殘陽餘暉下,有一中年模樣但兩鬢卻已發白的男子拄著拐杖前行。


    一步,兩步......


    一聲,兩聲......


    皆是精準地扣在層層遞進上千級的漢白玉階梯之上。


    中年男子的身軀本就不高大,加上行走之時有意無意的佝僂姿勢,總是讓旁人不禁將對他的感覺朝卑微二字靠攏。


    然而卑微與否,從來都不是取決於一個人的外在。


    歲月長河中人物無數。


    有叱吒風雲的王侯將相,也有織席販履的無名小卒。


    無名小卒的地位當然十分低下,可隻要他們有底線,有傲骨,有人情,便不卑微。


    王侯將相一呼百應,自然威風八麵,其中不乏真才實學者,卻也不乏靠溜須拍馬上位之輩,後者縱然位極人臣,卻也始終擺脫不了卑躬屈膝的奴性,那錦衣華服下的身軀,所包藏的內心不知比小卒卑微多少倍。


    故而一個人的卑微或偉大,從來都與表麵浮華無關,而隻與洗盡鉛華之後的真實掛鉤。


    可真實往往都潛藏於虛假之下,若無一雙慧眼,真真假假,分得就不會那麽透徹。


    此時此刻駐守在壘壁關議事大殿前的諸多守衛眼中所浮現出的疑惑和迷惘之色,便是將這種不透徹演繹到了極致。


    這其中,甚至還不乏級的存在。


    而那兩鬢皆白,正拄著拐杖緩步而上,一步步越過漢白玉階梯的中年男子卻由始至終都未曾受到周圍種種驚疑目光的影響,隻是自顧自地前進,口中還不時發出幾道不應景的咳嗽聲。


    “奇怪,我是不是眼花了?剛才閉眼打盹的時候還沒看見梯子上有人啊,怎麽才短短一會兒工夫,這家夥就冒出來了,他哪來的?”


    “你問我,我問誰,老子也沒見過他。”


    “都不認識的話就是生人了,全體戒備,對方可能來者不善!”


    ......


    交談聲此起彼伏,但卻都是私底下的意念傳音,而非直接交頭接耳,駐守在此的栗陸氏守衛顯然也是訓練有素,甫一察覺到情況有異便立時擺開陣勢,做好迎敵準備,更有甚者直接催動鬼魅身法,就要進入議事大殿內向殿內高層稟報。


    隻可惜那幾名報信者前腳才邁出,下一刻便好似被時間大道定住,難以移動絲毫,反觀那貌不驚人的拄杖中年男子,卻是不知何時直接越過了前方的所有階梯,一舉登頂,隻需再向前邁進十數步,便能進入齊聚了栗陸氏高層的重地。


    “你......你......”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諸多栗陸氏守衛一陣錯愕,直至一名反應極快的栗陸氏神將放聲大喝,眾人方才猛然清醒。


    “此人意圖擅闖大殿,速速將其截住,生死不論!”


    聲音洪亮,震動四方,這尊栗陸氏神將的手上動作同樣不輸霸勢,話音未落,便徑直橫抄方天畫戟,以一招淩雲式刺出,法力灌入之間,竟是震得戟杆猛然搖晃,帶動戟鋒,一瞬間不知扭曲出了多少弧度,虛虛實實,殺機暗藏,令人眼花繚亂。


    然而那中年男子卻是頭也不回,直接反手一杖點出,拐杖末端扁平無鋒,且未曾看出多少明顯的法力波動,但其與栗陸氏神將的方天畫戟對碰之時,所爆發出的威力卻是毫不亞於一等的王級神兵,隻匆匆一個照麵,那名栗陸氏神將便是直接被震飛數百丈,就連手中的方天畫戟也是被擠壓得嚴重變形,無法再用。


    “好強的力量!而且他似乎還沒有盡全力......”


    這尊栗陸氏神將心有餘悸,手掌不自覺地捂在胸口之上,隻是令他意外的是,此番正麵衝撞,他雖然在頃刻間被震飛,但內髒卻並未受到多大的創傷,血脈之力也是暢行無阻。


    “果然是留了一手,在下栗陸氏陸元,敢問閣下是?”


    身披厚重甲胄的神將陸元微微抱拳,算是對中年男子手下留情施了一禮。


    對方卻仍舊不曾轉身,隻是在原地多停留了片刻,麵露思索之色,沉吟道:“栗陸氏陸元,名字有些耳熟,你與陸伯涯之間似乎有些血緣關係吧。”


    陸元點頭道:“家父與陸族長乃是表親,他是個好族長,也是個令人敬佩的長輩,隻可惜......”


    陸元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怕重複陸伯涯的死訊,會令得栗陸氏眾人本就不穩的心境再度掀起動蕩。


    中年男子倏然抬首望向虛空,感慨道:“他這一去,世間少了一個以有情劍入道的神王,我也少了一個道友啊!”


    陸元心中微震,再度詢問道:“前輩到底是何人?”


    言語之中,已是將閣下改稱前輩。


    “我姓風。”兩鬢皆白的中年男子終於轉身,目光掃過陸元以及在場的栗陸氏眾人,很快又補充道:


    “單名一個後字。”


    ......


    當風後踏過上千層漢白玉台階,走入壘壁關栗陸氏高層的議事大殿時,應龍與部分人皇援軍,以及風常清與陽圖等伏羲氏日奇部族人,也是來到了這座巍峨神城之中。


    至於先前圍困伏羲氏日奇部族人和隨刑天一同攻破一線峽的神農氏大軍,有三分之一都已葬身於沙場之中,被血河所湮沒。


    餘下的有生力量則分為兩股,一股乃是先前將上千伏羲氏日奇部族人圍困在陽濉穀,但後來卻被風伯雨師與陽圖等人內外夾擊招致兵敗的神農氏殘部,由薑白鶴等高層人物率領,另外一股則是刑天麾下的大軍,雖與栗陸氏一戰折損了不少兵將,但仍舊是這場戰爭中神農氏一方的主力。


    都說群龍無首,便是一盤散沙,連烏合之眾都是不如,但刑天麾下的大軍在撤離一線峽時卻是沒有絲毫慌亂,而是在幾名暫代刑天統率大軍的神農氏副將的帶領下,以堅固的防守陣勢井然有序地撤出戰場。


    即便在這過程中,神農氏大軍中有不少人都遭到了栗陸氏族人的神通轟擊,但隻要不曾命絕,他們都無一例外地咬牙承受住身體上的傷痛,不讓軍陣散亂,軍心動搖。


    這是件很沒有道理的事情,卻也是件很有道理的事情。


    從實力境界上講,這些神農氏軍士的修為普遍不高,比起栗陸氏的族人強不了多少,更多時候他們所仰仗的是圖騰和兵器之力,隻是兩軍交戰不比兩人對決,兵器與圖騰等外物之力,可以借用,但若是缺乏緊密配合的話,難以構成戰法,充其量形成散兵遊勇之勢,不可左右大局。


    以往有刑天這個精通兵家進退搏殺之道的大家坐鎮統禦,神農氏大軍的弱勢方麵被削減到最小,這才十戰九勝,延續了神農氏與薑榆罔的氣運。


    然而自刑天被公孫軒轅的時空漩渦卷走之後,這些神農氏大軍便失去了主心骨,無法像之前星夜疾馳連破七部那般贏的快意贏的輕鬆。雖說栗陸氏族長陸伯涯也已歸天,栗陸氏元氣大傷,即便與人皇援軍聯手,也不至於讓他們有兵敗如山倒的危險,但若是栗陸氏趁神農氏大軍撤退之時在背後捅刀,後者傷筋動骨不說,軍心渙散也是不無可能。


    人事易分不易合。


    軍心易散不易聚。


    這是自古便流傳下來的道理。


    明眼人隻需稍作思考,便會知道若這批跟隨刑天討伐人皇而來的神農氏大軍一旦軍心渙散,將會造成怎樣的可怕影響。


    除卻一開始就打定主意置身事外的人之外,看得越透徹,往往他們做的就越多。


    與神農氏對立的人順水推舟。


    神農氏本部的人則是逆流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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