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芷柔的眼中沒有悲傷,臉上同樣沒有。


    不是因為無情。


    而是因為這近二十年的時間,已經讓她習慣了這種看著自己所培養的靈衍蟲從生命中最輝煌的時刻走向死亡的悲傷。


    習慣,足以讓一個怯懦的人變得堅強,縱使這樣的堅強中帶著些許麻木的意味,也依舊是一種不動聲色的堅強。


    所以即便自己所釋放出的靈衍蟲已經死傷了大半,桑芷柔的表情也沒有太過明顯的變化。


    既然無法改變生死命數,那便隻能被動接受,並在規則允許的範圍之內讓這些靈衍蟲的生命達到能夠有的最大價值,這是桑芷柔唯一所能做的。


    人有人言,蟲有蟲語,兩個不同的物種,本不能開展什麽直接的交流,但因為常年與這些靈衍蟲接觸的緣故,桑芷柔與它們之間多少還是有著一些微妙的聯係。


    雖說這樣的聯係並不能意味著桑芷柔與靈衍蟲之間的思想能夠完全互通,但至少能讓她感覺出這些微小生命的部分心思。


    便在方才數十隻靈衍蟲因為力竭而不得不走向死亡之時,桑芷柔聽到了它們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所發出的聲音。


    那聲音本很微弱,對她而言卻很是清晰。


    像是一種對於無法改變命運的歎息,又像是一種在短暫的生命中實現了自我價值的歡悅。


    體型上的微小,代表著生命的脆弱,卻從不代表思想的渺小。


    即便是用肉眼都很難探測的細微蟲豸,它們的思想世界也是無比浩瀚,從不像大多數人以為的那麽簡單,甚至於從某些角度而言,它們的複雜並不遜於人類。


    所以桑芷柔雖然聽到了這些聲音,但她一時間也是無法讀懂靈衍蟲所要傳達的準確含義。


    但有一點她卻可以肯定,那便是它們並不恨她,甚至於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它們對她都還有著一種依賴。


    這其實已經足夠。


    因為沒有什麽比這更能夠讓她感到安慰的了。


    ......


    桑芷柔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將剩下的靈衍蟲收入靈戒之中,又緩緩合上雙眸,當其再度睜開眼眸之後,她的目光已是和周圍的人一樣,將那隱匿在虛無之中的頎長身影鎖定。


    那人的麵貌她看不清,縱是以魂力查探,也是無濟於事。


    桑芷柔卻並未感到意外,因為她很清楚,能夠在悠悠歲月的腐蝕之下還殘留著一道影像不曾消散於天地之間,本身就很難能可貴。


    故而她並不恨這道以犧牲數十隻靈衍蟲為代價才出現的靈影,反倒還對他充斥著一股敬意。


    這股敬意與修為上的境界無關,隻是出於一種對生命的敬意。


    桑芷柔的目光很虔誠,像是一個尋找答案等待解惑的求道者,而作為以靈衍蟲溝通石門上的殘存靈識的人,她也理所當然地率先進入這道靈影的視線之中。


    似乎也是察覺到了靈影投擲而來的目光,桑芷柔臉色漸漸肅然,對著這道虛無中的靈影詢問道:“不知前輩可否為我等指點迷津?”


    聽到了桑芷柔的問話,靈影的目光卻沒有繼續停留在她的身上,而是如疾風一般掃過,將在場眾人都大致瀏覽了一遍。


    做完這些之後,靈影方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我既留此靈識附著於石門之上,自然不會讓你們這些後生晚輩不得其法而入。”


    雖被悠悠歲月腐蝕,但靈影所傳出的聲音並不蒼老沙啞,反倒是如壯年之人那般中勁十足,富有感染力。


    而他的話也的確很有效果,甫一傳開,便是讓在場眾人心中安定,更有甚者臉上已經露出了喜色,仿佛那上麵幾層的寶物已與他們近在咫尺,隻要稍稍探出手掌,便能夠觸摸得到。


    “煩請前輩具體相告。”開口的卻不再是桑芷柔,而是與楊千帆並立一處的夏侯刺。


    靈影看他一眼,隨即道:“這五道石門從左往右分別對應著巨塔的第四層、第五層、第六層、第七層、第八層,層次分明,彼此之間雖有特殊聯係,但卻並無空間通道存在,所以你們最多隻能進入其中一層,得到寶物之後便要立即折返回來,沒有通往其他樓層的可能。”


    “什麽?”


    靈影此話一出,先前那些還麵露喜色的魔門弟子神情驟然一僵,原本他們是打算將第四層到第八層一一搜羅個遍,從其中挑選出最稱手的幾樣寶物,但若是隻能進入其中一層,雖然也有得到寶物的機會,但他們所能夠選擇的範圍便要大大縮小。


    這當然不是一件能夠令人高興的事情。


    隻是事已至此,卻仍不算完,便見那靈影微微一笑,再度開口,其聲音穿透虛空,傳入眾人心中,若樂章良久不散。


    “你們非但隻能進入其中一層,而且還沒有自己選擇進入哪一層的機會,畢竟你們隻是千百年後的外來者,而我則是早已作古之人,這座塔理當也被稱作古跡。古跡自有古跡的規矩,你們想要進入哪一層,便自行到任意一道石門麵前,將靈力聚集在掌心,往石門之上輕輕一按,它便會自動判定你有進入哪一層的資格。”


    此話一經提出,立時引起軒然大波,使得眾人臉色再變。


    “我們不能選擇去哪一層,還得這些石門來選擇我們?這是什麽破規矩?”有性情火爆之人立時忍受不住,破罵道。


    靈影仍舊是微微一笑,雖因為隱匿在虛無中的緣故,他的笑容眾人無法看清,但其笑聲卻是在空中回蕩不休。


    四周並未出現什麽令人心悸的變動,但先前那名破罵出聲的魔門弟子身軀卻是立時一僵,若被萬千鎖鏈纏住咽喉,難以呼吸,其雙眼瞪得通圓,急速上翻,更有猙獰血絲滲透而出,將他的臉龐都是染紅。


    咚!


    如此一幕突如其來,還未待身邊人反應過來,這位魔門弟子便是直接栽倒在地,氣絕而亡,死相甚為淒厲。


    曲不散怔怔地看著他,隻覺後背一涼,有毛骨悚然之感,這位在瞬間氣絕而亡的魔門弟子不是別人,正是此番與他同行的九位煉獄魔門精英弟子之一,在第二層荒漠空間以鬼火煉獄陣對付秦蒼之時,他也出了一份力,還被秦蒼的佛魔外道像所衝擊,受了一定的傷勢。


    不曾想秦蒼的佛魔外道像沒能要了他的性命,而今隻是一聲叫罵的話,就為他招來了滅頂之災。


    曲不散暗歎世事無常的同時,心中不禁發寒,如今出現在他們麵前的不過是一道借助了靈衍蟲力量才能顯化的虛幻靈影,連一道血肉分身都算不上,卻能在談笑間不費吹灰之力就取了一位龍庭境中期修士的性命。


    這需要何等可怕的力量才能夠辦到?


    一道殘缺靈影就如此之強?若是此人尚在人世,處於巔峰時期,所擁有的力量又將何其強橫?


    曲不散不敢去想,在場的其他人同樣不敢想,就連破境不久,實力大增,足以與龍庭境巔峰強者一戰的秦蒼也是不禁皺眉,看向靈影的目光中帶著無法言說的深意。


    “嗬嗬。”因為這名煉獄魔門弟子突然間的離奇死亡,場麵頓時變得無比寂靜,甚至還有些許詭異氣氛,但那道靈影卻依舊是風輕雲淡,笑聲依舊。


    “想要在塔中取得寶物,就得按照規矩來,若是不想遵守規則大可以盡早離去,無需在此浪費時間耽擱修行,說不得還一個不慎丟掉了自己的性命,這就得不償失了。”


    靈影的語氣很平和,就像是一個長者在用心教導後生晚輩,然而因為方才那一幕的發生,眾人對於他的印象已不可能停留在和氣的長者之上,他們下意識地就開始覺得此人生前一定是一尊喜怒無常的魔道大能,不但修為強橫,脾氣也是萬分古怪,屬於那種一言不合就可以大開殺戒的大魔頭!


    “大魔......啊呸!前輩,晚輩柳三刀願遵守此規則,還望前輩行個方便,讓我過去試試我能到什麽層次。”


    柳三刀神色有些尷尬,因為他方才一個不慎險些將心中所想的大魔頭這三個字說了出來,所幸他反應迅速,又被身旁的玉驚落趁勢掐了一下手臂,很快改口,否則指不定會生出什麽事端。


    靈影靜靜地看著他,仔細打量了一番,並未動怒,而是笑道:“你這晚輩根骨不錯,是個練刀的好材料,當年與我一同修行的幾位道友中,便有一位是以刀入道的至強者,若我所記不差,他曾將自己畢生對於刀道的感悟編篡成書,與其他的一些秘寶藏在這巨塔之中。若你與他有緣,說不定還能在這塔中接受他的衣缽。”


    “呃......”柳三刀有些發愣,顯然沒有想到這道靈影會突然說出這番話來。


    “刀道大能所著作的典籍,自然是對我有著無窮的裨益,但若要我接受他的衣缽,完全按照他的路線修行,卻也不太可能,畢竟人不同,道不同,我的道會如何,還要問過我手中這把刀。”柳三刀思忖片刻,隨後沉聲道。


    “哈哈,倒是個有誌向的小子,好,路在腳下,你自行抉擇便是。”


    空中有大笑聲傳來,赫然是那靈影所發,柳三刀聞言也不禁欣喜道:“既如此,晚輩就先來......”


    “誒,不急,第一人還是由將我的靈識釋放出的這位姑娘來當吧。”柳三刀話未說完,便是被靈影打斷道。


    “誒,也可以。”柳三刀望了一眼石門前的桑芷柔,隨即大方道。


    桑芷柔將這些話聽在耳中,隨後蓮步輕移,掌心靈力湧動,印在最左側的石門之上,雙方甫一接觸,立時有光華綻放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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