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公子還真是一個風雅之人,以琴會友,對酒當歌,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歲采薇微微點頭,看上去很是讚同。


    “還得多虧一個朋友,讓我養成了這樣的好習慣。”腦海之中浮現出琴絕蘇語琴的身影,恍惚之間秦蒼似乎又聽到了那陣平和安靜的古韻琴聲。


    “秦公子的這位朋友想必也是一位風雅之人,若是有機會,采薇倒想與她見上一見,聽一聽她的琴聲。”歲采薇輕笑一聲,如是說道。


    “不急,她的琴是她的琴,我的琴是我的琴,總要先聽過我的。”秦蒼道。


    “既如此,便請公子撫琴,采薇洗耳恭聽。”言罷,歲采薇便是伸手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


    “以琴會友,自當同往。”秦蒼淡笑一聲,同樣探手向歲采薇施禮。


    “也好。”


    兩人目光交匯,旋即身形齊齊移動,皆是來到廂房中空曠之處,彼此席地而坐,靈力釋放,各自幻化出一把七弦古琴。


    秦蒼與歲采薇手指輕輕搭上,各自扣動琴弦,頓時兩股悠揚琴音在整座仙夢樓中回蕩開來。


    ......


    琴聲漸起,如風生,如雲開,如日出,如月落。


    種種意象在琴弦所激蕩起的音符中仿佛漸漸化作實質,將在場眾人的心神籠罩,即便是素來對音律沒有什麽興趣的柳三刀此刻也是無比專注地看著正在撫琴的秦蒼與歲采薇兩人,沉侵於琴音之中,無法走出。


    秦蒼的琴聲與蘇語琴的截然不同。


    歲采薇同樣也是如此。


    琴聲即心聲,心境如何,所彈奏出的樂曲也就如何,蘇語琴天生喜好音律,自幼撫琴,早已養成一顆琴心,琴聲起,四方靜,卻不是永夜沉淪那般可怕的靜,而是月下清流那般安詳的靜。


    她的琴,仿佛能撫平世間所有人的心上的坎坷不平,將傷、痛、癡、念、欲、嗔、貪等情緒統統封存,隻留一輪明月般的靜謐。


    她的琴所彈奏出的樂曲很是獨特,與這世間的其他樂曲都不相同。


    凡樂曲者,無外乎宮商角徵羽五音以及黃鍾、太簇、姑冼、蕤賓、夷則、無射、大呂、夾鍾、中呂、林鍾、南呂、應鍾這十二律。


    這便是人們常說的音律。


    其中的五音,又被稱作五髒正音。


    宮者,應人體之脾,其聲漫而緩,聽之如牛鳴窌中;商者,應人體之肺,其聲促以清,聽之如離群羊;角者,應人體之肝,其聲呼以長,聽之如雉登木以鳴,音疾以清;徵者,應人體之心,其聲雄以明,聽之如負豬豕覺而駭;羽者,應人體之腎,其聲沉以細,聽之如鳴馬在野。


    此為五髒正音。凡將起五音凡首,先主一而三之,四開以合九九,以是生黃鍾小素之首,以成宮。三分而益之以一,為百有八,為徵。不無有三分而去其乘,適足,以是生商。有三分,而複於其所,以是成羽。有三分,去其乘,適足,以是成角。


    至於十二律則是有對應一年中的十二月之說。


    孟春之月,律中太簇;仲春之月,律中夾鍾;季春之月,律中姑冼;孟夏之月,律中中呂;仲夏之月,律中蕤賓;季夏之月,律中林鍾;孟秋之月,律中夷則;仲秋之月,律中南呂;季秋之月,律中無射;孟冬之月,律中應鍾;仲冬之月,律中黃鍾;季冬之月,律中大呂。


    蘇語琴的琴曲的不同處就在於她的曲中已聽不出明顯的五音十二律。


    不是一音一律相和,也不是一音兩律相合,五音十二律在她靈動而纖細的手指下,仿佛被融成了一體,已沒有單獨的表現形態,她的琴曲,既不重音,也不重律,而是重意。


    靜,便是她琴曲之中所包含的意。


    短短一字,卻是不知包含了多少哲理以及智慧。


    但凡人世,無不喧囂,或瘋,或鬧,或哭,或笑,靜之一字,何其可貴?


    也正是因為蘇語琴的琴曲太過獨特,這個女子給秦蒼所留下的印象無比深刻,即便那是一個名為未來的景象之中。


    嚴格來說,秦蒼與蘇語琴其實還並未真正在同一個時空中麵對麵地接觸過,但這卻並不妨礙他將她視作可以交心之人。


    琴聲即是心聲,琴如何,人便如何,蘇語琴琴中的靜,正是秦蒼所缺少的,也是秦蒼所渴望的。


    秦蒼的琴,少了一分靜意,多了一分動意。


    初時如鮮衣怒馬,馳騁古道,白衣仗劍,踏雪而行,而後如驚濤拍岸,亂石穿空,風雪絕川,黃河堵塞,最終如金戈鐵馬,廝殺不休,血染黃泉,聲震九幽!


    他的琴聲是他心境的演化,無一個音節沒有包含動意。


    他的動,即是殺!


    以琴心化劍魄,以青鋒戰,劍刃所指,洞穿虛空,殺盡心中不快,殺盡天下不平,殺他個酣暢淋漓,殺他個天翻地覆!


    一人獨行踏千山,斷琴折劍蕩!


    他的殺心,可稱魔性,也可稱作執念,歸根結底就是一種抗爭。


    一種經曆過絕望和無助但卻奮起的抗爭!


    他與蘇語琴的琴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極端,完全站立在了對立麵。


    但就如宇宙間的陰與陽一般,對立往往也意味著互補。


    這世間最蕩氣回腸的琴音不是純粹的動,也不是純粹的靜,而是動靜結合,上可聲震九霄,下可熏陶蟲豸。


    因為缺乏這份靜,所以他深深記住了蘇語琴的琴音,同樣也深深記住了這個素手撫琴的出塵女子。


    以往他隻是修劍而養琴,劍為主,琴為輔,而今因為蘇語琴的緣故,卻是兩者齊頭並進,他開始用一種審視的態度對待自己的琴音,也用著一種欣賞發現的態度去看待別人的琴音。


    他渴望通過別人的琴聲聽出幾分獨特的韻律,幾分他不曾擁有的獨特韻律。


    琴本無音,因為撫琴之人的彈奏方才出現了音階,人與人,終歸是不同的。


    故而琴聲不同,心聲也不同。


    歲采薇的琴音同樣特別,不像是什麽凡俗之聲,這一點,從她開始彈奏第一個音節起,秦蒼便是知曉,她的琴,既不過分的靜,也不過分的動,介乎於動靜之間,張弛有度,時而如月照江流,詩情畫意,時而若風雨交加,雷動九天。


    她乃是羅刹魔門第三聖女,修為深厚,即便此刻不曾動用靈力,但那股自小便養成的魔道氣息卻是無法掩飾,逐漸顯露在她的琴聲之中。


    魔門中人所修的是魔道,然而每一人的魔道都是不同,歲采薇的魔道不是當日訾承邪動用天魔朝聖訣所召喚出的天魔虛影那般殺伐滔天,猙獰可怖,她的魔道所看重的並非殺意,也並非其他意,而是一種勢,一種氣吞山河的睥睨之勢!


    也正是因為這種強大的勢,歲采薇的琴曲逐漸地偏向於動,變得愈發慷慨激昂,若戰歌一般高亢。


    但她的琴聲卻是未能壓製秦蒼,甚至於反被秦蒼所製。


    錚!


    秦蒼撫琴的速度越來越快,撥動琴弦的手指已然分化出了陣陣殘影,他琴聲之中的動意越來越強,但卻是沒有展現出殺心與魔性,而是釋放出一股浩然氣概,將整座仙夢樓籠罩,即便是最底下的第一層,對於秦蒼的琴音都是清晰可聞。


    本在喝酒吃菜,談笑打趣的人們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被秦蒼的琴音所吸引,沒有靜態的美妙,沒有靜態的安詳,隻有洪鍾大呂般的響亮,九曲黃河般的豪邁,悠悠歲月般的浩然長存!


    “這......這是誰在撫琴?感覺我的心都被他的琴弦纏繞住了,琴音一動,我的心便跳動地十分厲害!”


    “我也有這種感覺,該不會是哪位深諳琴之一道的大師在此撫琴吧。”


    “等等,好像不止一股,還有一股琴音!”


    ......


    眾人循聲望去,紛紛釋放魂力查探,但歲采薇是何等人物,羅刹魔門的第三聖女,身旁又有墨湘竹這樣深沉的高手相伴,自然是在第一時間就將大多數前來查探的魂力阻絕。


    不過卻是有幾股魂力極為強悍,至少達到了問道境圓滿的水準,甚至還有著一絲悟道氣息流露。


    墨湘竹臉上淡然不再,麵露驚駭之色。


    “連悟道境的隱藏存在也被驚動了嗎?”墨湘竹手指來回轉動,手中酒杯不停翻轉,一副沉思之態。


    歲采薇卻無暇顧及這些,她與秦蒼以琴會友,此刻琴音也是成形,隻是秦蒼琴音之中的動意太過強烈,有金戈鐵馬氣吞萬裏之勢,連她也是不及,導致她的琴音被壓下,顯得相對微弱。


    歲采薇當即變奏,體內魔道氣息悉數綻放,指尖劃過琴弦,如一頭遠古之魔在對天吟唱,魔音重重,切開空間,將秦蒼琴聲中的動意抵製,歲采薇的琴音不再微弱,而是開始響徹四方,卻不是如激蕩人心的鍾聲那般,而是像魑魅魍魎這些邪魔之物的詭異叫聲。


    歲采薇端坐於地麵之上,魔道氣息滾滾而來,湧入琴弦之中,此時的她即便沒有動用靈力,也是如同化身一尊破天撼地的可怖女魔頭。


    秦蒼見狀,卻是淡然一笑,琴聲音律不改,但卻是多出了一股魔性與殺伐之氣。


    與此同時,在他的身上,突然湧現出一股毫不遜於歲采薇這等羅刹聖女的魔道氣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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