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種久違的語氣,若一一怔,知道他定是記起來了。他臉上的妖紋和眉心的印記已盡數褪去。


    蒼霄還是曾經的蒼霄。


    若是以前,若一聽到蒼霄這樣的話,她定會將鼻涕擦到他身上,然後一臉挑釁的說“你看我有沒有!”


    可是以前,畢竟隻是以前。


    眉目間的怒色褪去,逐漸滲出一絲哀涼,她放遠目光,望向他發絲隔離開的那個世界,用自己都聽不清的聲音說:“是啊,我沒有。”


    蒼霄愣了愣,還沒說話,忽聽帳外“噗”的一聲輕笑。兩人瞬間回過神來。


    蒼霄淡定的起身,神色平靜。但緊抿的唇角隱隱透出些許不滿:“進來。”


    “罪過罪過,攪了兩位的雅興。”


    若一定了定心神,起身拍拭自己的衣物。忽覺眼角一熱,一個紅衣似火的人已立在帳內。那奪目的大袍領邊袖口都鑲著金邊,下擺更是繡有九條金光閃閃的尾巴,比起他那閃得耀眼的衣服,更令人驚豔的是他奇美的容貌——一雙奪魂丹鳳眼,櫻紅薄情唇。嘴角輕輕一勾便透出三分妖異的魅惑。


    若一看得呆住,這世界竟還有長得如此妖嬈的男子。果然,九州的一切都是她的想象、無法企及的。


    蒼霄見了來者,微微皺眉,還沒開口詢問,那人衝蒼霄略一行禮又悠悠然道:“顏姑娘,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麽?”


    “呃……”若一有些尷尬,因為她的記憶中從未出現過如此妖豔的男子。


    “想必你定是忘了,不過沒關係,哪個人,能記住兩百年前的過往呢?”他將“人”這個字特意讀重。若一怔住,下意識地看向蒼霄。蒼霄也盯著她,紫眸裏看不清思緒。若一垂下頭,苦笑。嗬,怎麽說呢?告訴他實話嗎?他不會信吧。本來,他們之間的信任就少得可憐。


    半晌寂靜,最後打破沉默的竟是蒼霄:“九焱,她沒有妖力。”


    九焱微微一笑:“是麽,那麽……”身形一閃,九焱已站在若一的麵前,不等她吃驚,漂亮的手已挑起若一的頭,“你又是如何學會長生不老的呢?”


    若一皺眉,厭惡極了這淫邪的姿勢,扭頭別開了他的手,後退幾步,直直盯著九焱火紅的眼眸,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沒有妖力,也不會長生不老。”


    九焱挑起了眉,似乎被她的態度勾起了興趣,斜眼瞟了下蒼霄,見他並沒有阻止的意思,九焱笑笑:“很顯然,這不能說服我。或者說,我該換句話來問問你。”


    “顏姑娘,兩百年前,你去了哪裏。”


    靜默。


    沉寂中,若一能清楚地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


    去了哪裏?記憶中那些混亂的場景在眼前似鬼魅般閃過。她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靜下來,轉眼盯著蒼霄,淡淡道:“我厭倦了,想回家,所以離開了,就這麽簡單。”


    話音剛一落地,蒼霄的表情未變,沒見的印記卻忽然浮現,隱在皮膚之下若隱若現。空氣的溫度似乎猛地冷了下來,一絲凜冽的寒氣劃過若一的臉,鮮紅立刻顯現在了她略帶蒼白的臉頰上。


    若一也不擦,任鮮血劃過她的臉頰,流出眼淚的弧度。


    她和蒼霄就這樣相互望著,麵無表情。


    帳內氣流慢慢往下沉,竟起了風,帳外嘈雜聲漸起,軍士們不安的呼喊聲和馬兒的躁動嘶鳴透過厚厚的帳子斷斷續續的傳了進來。


    不一會兒,隻聽外麵一個女子高聲驚呼,門簾被“嘩”地扯開。武羅衝進來,一見這裏的氣氛,不由分說,對著九焱的胸口就是一掌,怒道:“叫你添亂!”


    九焱被打翻到一邊,華麗麗的袍子上沾滿了灰,有點委屈。


    他狼狽的站起來,撅著嘴裝著可憐解釋道:“我隻是想問個清楚而已,小武□□什麽生這麽大的氣。”


    武羅懶得理他,走到若一身邊,小聲道:“表哥重傷在身,阿顏。”


    若一垂下眼瞼,點點頭。還是服了軟。


    任武羅拉著她往外走,心裏又覺得有點好笑,生什麽氣呢。你又有什麽資格生氣?為什麽擺出一副受傷的表情,還露出這樣的眼神……


    “怎麽?”蒼霄冰冷的聲音輕輕響起,“又想不辭而別?”


    武羅頓下腳步,回望蒼霄,有些尷尬的笑著:“表哥,子檀姐叫我……”


    蒼霄眼神輕輕一凜,武羅自動噤聲,立馬放開了若一,把躲在一旁興致勃勃看戲的九焱往門口一拽,高聲道:“那我去叫子檀姐來看看你的傷。”接著便不見了人影。


    帳裏又隻剩下兩人。蒼霄的眼神在若一的臉上細細打轉,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唇角緊抿。


    若一思索了下“不辭而別”這個詞的意思,而後一聲冷笑。


    那時,若是在黑衣人出現之前她就走了,那麽今天,麵對他的質疑,她隻能夾著尾巴做人。可是……


    “不辭而別又如何?即便我被綁著來跟你告別,也不一樣是個‘不辭而別’?”


    蒼霄臉色一白,沒了言語。


    若一笑得很無辜:“怎麽,無話可說了?”一轉身,若一作勢要走,卻被身後的人緊緊抓住了手臂。


    若一回頭狠瞪著他,心卻隱隱疼起來。


    若是,若是在那寒玉峰上,他也將她抓得這般緊,該多好。


    “放手!”


    “不可能。”擲地有聲的三個字,明明霸道得可恨,卻讓若一鼻腔猛地一酸。


    “蒼霄。”若一垂下頭,不看他蒼白的臉色,“你到底想怎樣?”


    “……不準走。”


    “理由呢?”若一問得很卑微,從前的顏若一陪在蒼霄身邊,因為她喜歡他,喜歡到可以放棄整個地球。而現在的顏若一已經無法喜歡蒼霄了,因為他曾為了另一個女人放棄她。


    現在無法留在他的身邊,毫無辦法……


    她隻是害怕再被放棄一次。


    “沒有理由。”蒼霄抿緊了唇,硬生生的擠出幾個字。


    若一冷冷一笑:“那麽我也沒有理由留下來。”


    手掌驀地收緊,幾乎要捏斷她的骨頭。蒼霄似乎把她恨到極點:


    “既然如此又何必回來!為何不消失個幹淨徹底!你可知你的出現會帶來多少麻煩和困擾!你可知你有多麽令人恨之入骨!為何,要讓我再見到你……”


    不得不說,這話鋒利的刺傷了若一。


    她抬起頭,眸中的驚痛難以掩飾。受傷之後,是理智難以控製的報複:“你憑什麽就篤定是我心甘情願回來的?你又怎麽知道我何嚐不想消失得幹淨徹底!我也無比憎惡你帶給我的麻煩和困擾!”


    她說:“我最後悔的事就是遇上了你,你的一切……


    “我情願從此以後,永不相見。


    “最好連記憶也連根拔除!”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讓蒼霄的臉色越發慘白。


    他硬壓下胸腔翻湧的血氣,捏住若一的雙臂,束縛住她的動作,溫熱的氣息輕吐在她耳邊,言辭中帶著不知是惱怒還是絕望的情緒:“如此,我便看看你要如何離開!”語畢,一口咬在若一耳後兩寸的地方。


    若一一聲驚呼,腦子裏飛快的閃過“吸血鬼”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還來不及多做反應,隻覺一股冰涼的氣流,緩緩流入身體,在身體裏四處亂竄,最後凝聚在蒼霄唇齒停留的地方。


    他放開若一,手輕輕扶過他咬過的地方,一個黑色的圖案若隱若現。他輕皺眉頭,安心,悲傷,茫然都融進了他複雜的神色裏


    “就算把你拆吃入腹,我……誰……拿不…………”他細語呢喃,若一沒有聽清楚他後麵的話,卻猛的回過神來。


    她咬著牙使了吃奶的勁狠狠推了蒼霄一把。不可思議的是,蒼霄竟真的被她推開幾步。


    若一摸著自己的後頸,涼涼的感受纏繞不絕。


    她驚愕地瞪著蒼霄,心頭拔涼拔涼的。“拆吃入腹”這幾個音節讓若一寒到骨子裏去了。若是別的男人對她說這幾個字,她肯定會嗤之以鼻,但是蒼霄……


    “混……混蛋!”


    慌亂地留下這句話,若一沒再猶豫一秒,扭身就衝出營帳。


    其實,如果她再停留一秒便會看見蒼霄眸色中泛起地淡淡的苦笑和唇角再也抑製不住而流出的鮮血。


    蒼霄按著胸口,靠床慢慢坐下,幾聲悶咳。他心裏忽然有些惱怒:她真是不懂手下留情麽?


    應該是不懂的吧。否則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了——你又怎麽知道我何嚐不想消失得幹淨!我也無比憎惡你帶給我的麻煩和困擾!


    我最後悔的事就是遇上了你,你的一切……


    我情願從此以後,永不相見。最好連記憶也連根拔除!


    連記憶也拔除麽?


    真是,難聽得無法再忍受第二次。


    略微調息,理清身體中雜亂的力量。再睜眼時,紫眸裏洗去了所有情緒,他指尖一彈,身後飄出一縷黑煙:“姚黃,將子檀和武羅喚來。”略微沉思了下,“還有九焱。”


    “是。”簡短的回答後,蒼霄耳鬢的銀絲微動,一個黑影如夢似幻的閃過。


    兩百年後的九州麽。我到看看到底能變成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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